太子是个很沉默也从不愿解释的性格。
很多时候,他做的一些事,乍一看去似乎很平常,其实很久以后细想起来才会很有深意。
在他的认知里,东宫的女眷都是他的责任,他也许不会宠你甚至对你很冷淡,但他会将你纳入他的羽翼之下,尽可能尽最大力量的给你安稳给你平静的生活。
就好像这些年,东宫外一直危机四伏,但真正波及到东宫里面的危机,其实并没有多少。
而恰恰就是这种看似很安宁的风平浪静,给了她一种很安全的错觉,让她轻忽了来自外面的危机,以至于之前闹出那么一场事。
其实外面一点都不安全,也一点都不平静,只是他将危险都隔离在东宫之外。
太子知道争斗带来的余波有多么惨烈,也清楚宫里斗起来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早年太子妃貌似‘吃醋’的行径,他心知肚明却默许了。他不重女色,甚少来后院,是出于心性习惯,也是出于不想因为自己让谁被刻意对付刻意针对。
太子妃是太子妃,天生身份具有优势,没人敢随意对太子妃下手。而胡良娣出身大族,其本身底蕴深厚家族势力庞大,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下手的对象。
唯独她,这个突然冒头出来的,不光出身卑贱,还无依无靠,仰仗的只能是他的宠爱。
甚至因为活得太‘没有心机’,以至于从不知道培养自己的势力,一切都是随遇而安。却又身负盛宠,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
盘儿心想,他肯定对她很头疼,却又很无奈,大抵花了不少力气让人看着她,可光看着她没用,从她难产那次就能看出端倪。
她生了双胎,又得傅皇后看重,本身就处于风口浪尖,没多久又怀上了。她猜就在她怀着身子待产的那段时间,大抵暗中发生过不少事,可她却无知无觉,甚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了,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
不过是她以为的风平浪静。
有些时候,某种不合常理本身就透露着一定的诡异,不是你运气有多好,也不是你命有多好,而是有人在暗中护着你。
太子妃不过只有一子一女,她出身卑微,却有两子一女,其中还有一对是受万众瞩目的龙凤胎。
所以一直无宠甚至在前世早亡的何良媛突然有了宠,生下了前世没有的六郡主。
所以胡良娣在生下两个女儿后,一直没动静,突然又怀上一胎,生下了四公子。还有钟良媛。
尤其是钟良媛,她不同于何良媛,本身就是东宫老人,不管有宠无宠,多多少少有些自保的手段。钟良媛初来乍到,又是新人,另外几个新人都没孩子,独她有了,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挑衅。
难道她的产漏之症,真是被外人下的手?
那些人做事太具有宫里的特色了,宫里人做事从来都是乍一看去不显眼,实则千丝万缕,方方面面都会利用到,让你无知无觉中了招,即使发现了端倪,也早已备好了替死鬼。
就好像她难产那回,太子妃就是那个替死鬼,查下去只会是窝里斗,而不是和别人有关。
所以他才会愧疚吧?
不光是没有保护好妾室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么点刻意。因为刻意,因为人现在死了,所以情绪就被放大了。
可这一切她通通都不知道,她枉是多活了一世,自诩聪明,其实这些端倪睁开眼就能看见,她却拒绝看见,甚至为此跟他闹了不少脾气。
也不知道她现在懂了会不会太晚?
盘儿埋在太子的肩上,眼泪不知何时打湿了他的衣衫。
“你哭什么?”在意识到肩上的湿润后,太子甚至有些不解,也有点莫名其妙。他低头看……了看她,想把她掰起来看,“吓着你了?”
“没,”她不抬脸,也不给他看,只是埋在那里摇了摇头,“我以后会让自己变聪明些。”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显然哪怕太子智谋无双,也堪不透女人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思和莫名其妙的忧伤。
“孤又没嫌你笨。”他抚了抚她后颈,揉了揉又捏了捏,很亲密的姿态。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让自己变聪明点。”至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太子有点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肩头,郁郁之气顿消,倒有点被她逗笑了,长指挠了挠她脸颊:“时候也不早了,出去用晚膳吧。”
太子的一场怒火就这么无疾而终。
连福禄都不得不感叹苏良娣得宠还是有道理的,至少这本事就不一般。
用了晚膳,太子惯例问了问宗钺的功课,又享受了一番婉婤的‘父王你看我手指头都被扎破了,但我还是决定要给父王做个荷包,你等着啊’之类的撒娇,就和盘儿歇下了。
两人就是很单纯地躺着,什么也没做,太子一副若有所思之态,显然正想着什么事。
“福禄。”
须臾,福禄就匆匆进来了,隔着屏风站着。
“主子。”
“你让人去查查钟良媛为何突然就没了,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事根本就不用查,福禄早就防备太子会问,所以趁着太子在书房里生气的时候,就使人回东宫找刘元去了。
一番查探和审问,差不多可以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打钟良媛生下五公子,又患上产漏之症后,就突然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往日几乎没什么人与她来往,现在不光李良媛、钱奉仪和乔奉仪,乃至赵曦月,都对她十分热情。
平时嘘寒问暖也就罢,还不忘三五不时上门探望,一次两次也就罢,次数多了不免就透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东宫表面上没人说什么,实际上私下不少人说钟良媛恐怕挺不了几年。毕竟这产漏之症难愈,钟良媛身子的状况也是有目共睹的,不过是在拖日子。太子爷也是好性,竟就把五公子让钟良媛养着,提都没提挪出去的事,也不怕钟良媛养不好。
可也有人说,就是因为钟良媛身子不好,太子爷才没把五公子挪出去,毕竟钟良媛为何如此,大家都知道,把命根子挪出去,钟良媛还能活?
甭管说什么,说的人不过是一时议论,但架不住那些对宠爱已经绝望之人想给自己找条后路。
宫里的女人最想的莫过于孩子,明摆着钟良媛活不了多久,到时候五公子不就没娘了?若是自己能养了五公子,不就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
人们通常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却忘了去体谅别人能不能接受。
钟良媛身子本就不好,这些人来一次就等于是在她伤口上洒一次盐,长此以往她身子还能好?
只能是越来越衰败。而这次太子偕同妻妾去西苑避暑,钟良媛自觉晦气,就没有随同,谁知偏巧不巧得了一场风寒。
这种病若是换个身体康健的,不过闭门不出半个月,吃段时间的药就能好,可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即将干涸的井里又扔了一把火。
得知钟良媛情况不好的消息,李良媛等人上门更是勤了,话里话外都有深意。这更是火上浇油,两厢这么一凑,钟良媛就不行了。
可她至始至终都没松口说出要把五公子给谁养的话,也因此李良媛等人更是争得不可开交,钟良媛这边还没咽气,几个人就在病床前争上了。等钟良媛贴身宫女发现情况不对,主子没气儿了,当初吓得哭了起来。
场面乱得一片不可开交,赵曦月便趁着乱把五公子抱走了,美曰其名说是去……送给太子妃,让太子妃来决断,实则她动的什么心思大家都明白。
太子听完后,又是大怒:“一群愚妇!”
福禄吓得不敢吱声。
盘儿在帐子里扯了扯他袖子,道:“你也别生气,事情已经出了,现在最重要的五皇子的归属。恐怕一天没出结果,她们一天都不会消停。”
福禄连连点头,又低头道:“天还没黑的时候,李良媛也来了西苑。”
太子怒极反笑:“什么时候东宫成了随便让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福禄缩着脖子道:“钟良媛当时刚没,赵奉仪打着有人抢孩子,要把五公子送到太子妃手里的名义,主子是知道她身份的,下面人也不敢拦。”
至于李良媛则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了,这李良媛也是东宫里的一朵奇葩,完全没有自知之明,且她歪理特别多。盘儿并未与她相交过,说话的次数也少,但她也是见识过李良媛胡搅蛮缠的时候。
说好听点叫没有心机,说难听点就是蠢不自知,就是因为太蠢了,表面上大家对她客客气气,其实没什么人把她放在眼里。
刚进东宫的时候,她也没少被人坑,可她要是受了点什么委屈,从来不是忍气吞声,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人惹不得,反正她也没宠,人又蠢,渐渐也没什么人会对付她了。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侥幸。
此时李良媛就在纯一斋中,已经快亥时了,换着平时太子妃早就歇下了,可她现在被吵得脑仁生疼,还被李良媛缠着不放。
她已经暗里明里说了几次自己要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甚至已经进里间了,李良媛还跟了过来。
富夏拦着她,有些急了,道:“李良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太子妃已经累了一天,这事太子妃根本做不了主,得是太子爷做主,太子爷如今在苏良娣那儿,要不您去苏良娣那儿找太子爷说这事?”
“富夏!”太子妃喝止道。
她揉了揉眉心,板着脸看着李良媛:“你现在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富春让人送李良媛去歇息。”
“是。”
李良媛这才不甘不愿走了。
今天太子妃也算倒了霉,莫名其妙赵曦月来了,还抱着五公子,说钟良媛没了,其他人想抢孩子,要把孩子送到她手里。
惹出一场轩然大波不算,太子也罕见地发了场怒。
等太子走后,太子妃这边还要忙着收场。
五公子才一岁多,这般大小的孩子本就不好带,也离不了奶娘,太子妃操持着安顿五公子的事,还要操持着把奶娘和贴身宫女从东宫接过来。这边赵曦月一直不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太子妃看着亲戚关系的份上,把五公子给她养。
这些年下来,早就把赵曦月的傲气磨得丁点不剩,她也清楚自己想在东宫立足,必须要有靠山。
哪怕不是靠山,是个幌子呢,也得把虎皮撑起来。
所以她一改早先的态度,格外亲近太子妃,人前人后都拿自己是太子妃娘家人做旗帜。这样一来,其他人才不会轻视了她,下面的奴才也不敢辱了她。
以前她还对盘儿还有些不服气,这些年下来不服气早就没了,她也对能获得太子宠爱绝了望。于她来看,能养五皇子就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她以后在东宫立足的根本,所以她绝不会放过。
可她都想得到的事,别人自然也能想到,那边好不容易将她应付了让她下去休息,这边李良媛又来了。
等人走后,太子妃去了榻上躺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富夏给她捏着腿。
富春将人送走后,回来的时候给太子妃端了碗……安神茶。
“太子妃,您喝茶。”
“走了?消停了?”
富春道:“估计明日一大早就要来。”
太子妃顿时感觉头疼起来,只揉着太阳穴不说话。
富春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子妃,这件事您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五公子肯定是要有人养的,不是赵曦月就是李良媛,可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的人选。对了,还有个徐良媛,徐良媛也没有儿子。
不过徐良媛倒沉得住气,没留下来与她说话。
“奴婢倒是觉得,与其把五公子给别人养,不如太子妃您留在身边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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