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远归,父母应坐高堂等候小辈进来问候。
可是,当元昭穿过中门,越过外院的第一重议事厅,来到内院大门口的台阶上时,发现前堂的高台之上已经站满了人。
为首居中有一名身穿广袖深衣的妇人神色焦灼,看见她时愣了一下,眼巴巴地,眼里瞬即盈积泪光。
元昭一眼就看到她了,站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顿时飞快奔至:
“阿娘——”
这一声阿娘,喊得妇人心碎了一地,泪流满面地蹲下,一把搂住扑到自己跟前的孩子,哽咽唤着:
“昭儿……”
她苦命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娘俩抱头痛哭,身边众人跟着喜极而泣,旁边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轻拭眼角的泪水。瞥见自己的儿子北月礼正春风满面地过来,深觉欣慰地拍拍他的手,
“你父亲还没到?”
“快了,父亲派人传信,就在这一两日到。”北月礼安慰亲娘道。
妇人轻叹,回过头看看那对娘俩,不由上前温声劝慰:
“姊姊,昭儿长途跋涉,应该很累了,不如先让她回华桐院歇着。她既回来了,来日方长,娘俩相聚的日子多着呢。”
她便是长公主凤氏,定远侯的如夫人,早已迁居长宁街的长公主府。长宁街便是京师的权贵云集之地,宗亲们和权臣、重臣都住在那儿,包括长公主府。
说回眼前,听罢凤夫人的劝,姜夫人正要点头,元昭却觉着心口处蓦然一痛,喉间瞬即涌出一股腥甜味儿。
一缕猩红溢出她的嘴角,蜿蜒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刹时间,众人一阵慌乱。
经季五上前诊断,禀告主母姜夫人,小郡主无大碍。只是重伤初愈,情绪不宜过分激动,安心调养几天即可。
得知女儿无恙,受到惊吓的姜夫人终于魂魄归位,悬心落下。
她护女心切,不敢离开半步,便将在外院接待僚属的任务托付给凤夫人,由嫡子仲和、庶子长嘉陪同,其余人等先行退下。
待到明日,女儿的情况若有好转,再与大家共叙离别之情。
偌大的一家子领命散去,井然有序地开始忙碌起来,包括凤夫人。她带着俩儿子到外院的议事厅开设宴席,听冯长史等人讲起父女俩在外边的惊险遭遇。
省略小郡主遇刺的惊险,把她贪玩跑去猎熊受伤一事当作笑话和盘托出。
听得凤夫人惊呼小儿顽劣,二公子一脸钦羡,遗憾自己有官职在身,无法畅游四海。三公子则不以为然,他久经沙场,直言那些血腥的日子不适合二哥。
宴席开了不久,府里的六公子和七公子按捺不住也跑出来了。兄长们喝酒,他俩自觉地喝着蜜浆,兴致盎然地倾听大家讲述新鲜趣事。
众皆酣然时,门房突然进来禀报,有内官上门传话:
“圣上得知安平郡主归来,特派奴婢前来探望。早前听说郡主受了重伤,陛下格外着急,命奴婢带了医官和金创药来,不知郡主现下一切安否?”
“谢陛下关心,”凤夫人率众人恭迎圣谕,无比庆幸道,“内官来得正好,昭儿方才见了母亲一时激动,咯血了,夫人正在院里喂她服药呢。”
顺便替姜夫人向内官谢罪,事发突然,并非有意怠慢圣谕。
“哦?如此,”内官一脸讶然,忙道,“正好奴婢带了余医官来,不知方不方便让她进去瞧瞧?”
余医官是宫里的女医,专为后宫妇人看诊。
“方便,当然方便。”
于是,凤夫人嘱咐俩儿子继续陪同僚属宴饮,招呼内官等人喝杯水酒,自己带余医官去华桐院。
内官来得突然,若凤夫人不在,自然得由当家主母出来迎接。既凤夫人在,姜夫人出不出面都无所谓了。侯爷只认姜氏为正室,皇家只认凤氏,各论各的。
先帝赌气留下来的烂摊子,久而久之,双方皆已习惯。当然,在正式场合,皇家亦认可姜夫人为正室,看在定远侯忠勇善战的份上。
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不冲突。
……
从外院走到内院,沿着回廊绕到侯府嫡女的院子,还要维持仪态,哪怕两刻钟也走不完。余医官在宫里绕习惯了,不觉得累,反倒把凤夫人给累坏了。
“殿下,要不您歇着,让婢女带本官去就可以了。”余医官同情道。
久闻定远侯府雄阔无比,寻常王府根本比不上,她当时还不信。如今一看,方知那些朝臣为何对这栋府邸念念不忘。
它基台雄伟,有高廊阁道,互相连属。
据说有池一方,可行舟;有水榭一座,立中央;有楼台可登高远望;有演武场可日夜操练。更有大小院落,回廊缠绕,有繁花绿树布置井然。
不愧是旧朝最得宠的皇孙,居住的王府在京里是最拔尖的。
“那怎么行?你奉陛下之命前来,本宫怎敢怠慢?”凤夫人微微苦笑,“只怪我平日疏懒少动,如今多走几步路便气喘不顺,让医官笑话了。”
“殿下不必介怀,我等慢慢走便是了。”
既然外院有闲情逸致在宴饮,可见小郡主的伤势不算严重,不必急在一时。
“也好。”凤夫人矜持一笑。
轻吁一口气,目视前方,神色隐忧。内官一到,她便派人去通知姜氏。
之所以亲自带路,一,是指侯府对圣上的旨意特别重视的意思;二是怕姜氏忧心过度,一时言语不慎得罪医官。
撇开姜氏与自己的姊妹情分不谈,姜氏代表侯府,侯府出点什么事,自己的孩子必定逃不了干系。
为了孩子,她累点算什么?
如此一想,身上的疲累稍减,凤夫人悄悄深呼吸一下,保持气定神闲的姿态继续往华桐院走去。
余医官仿佛无所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又走了一刻钟,离开回廊,踩着文石小径,越过洞门,早有两名婢女提着灯盏在此等候。向凤夫人行完礼,带着余医官匆匆跨进院门,直奔郡主的内室。
姜夫人就在内室,望着榻上的女儿心疼得直落泪。看见余医官,她急忙起身站到一边,好让医官看得仔细些。
余医官身负皇命,瞧得非常仔细。把完脉,然后扒开衣裳看看伤口。骇然发现本已愈合的伤口裂开了,又红又肿,似有恶化的苗头。
那伤口离心脏很近,她不敢轻慢,详问了护送她回来的女卫才敢开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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