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残酷青春

知晓当年事情的人, 要么跑了,要么死了,要么彻底消失。

万利民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体态猥琐, 却是满眼精光。

他觉得, 他找到了他的发财之路。

从电影院回到学校, 方亦文不在班里, 班上的同学情绪都不太高,叶雪时也蔫蔫的,直到班主任进来找他, 他才打起精神,跟着班主任去走廊,好奇问道:“老师,是有什么事情吗?”

班主任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校长叫我来带你过去。”

“哦。”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是什么事!”

叶雪时点点头,和班主任一起去校长办公室。

在校长办公室, 叶雪时见到个熟人,是上次在长白山遇到的一位滑雪赛事的负责人, 他一见到叶雪时,立即起身, 热情道:“哈哈,叶雪时同学,可找到你了!”

叶雪时赶紧先跟校长打招呼,也笑着问:“徐大哥,你怎么来了?”

“嗨,我这刚还跟你们校长聊着呢。”

校长笑道:“真没想到, 叶雪时,原来你这么全能,这么优秀啊!!”

班主任不解地看着他们几人,那位徐大哥立即适时地又把叶雪时的来历说了一遍,听闻这个漂亮的学生竟然拿过那么多的世界冠军,从小就开始练滑雪,班主任也不禁面露惊讶,甚至有几分激动地说:“叶雪时!原来你是世界冠军啊!”

叶雪时不好意思道:“都是以前啦,现在已经一年没有比赛了。”

“不不不,话可不能这么说,上次在长白山……”徐大哥将他一通夸,“即便一年没有滑,你也是这个!”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校长室里,大家都笑了。

徐大哥又道:“一直想找你,好在你当时的报名单上填了学校,我这几天终于抽出空,就过来了!”

叶雪时也不是傻子,他觉得徐大哥找自己应该是要聊什么关于滑雪的事?

果然徐大哥道:“叶雪时,有些事,我想和你、你父母商议。”

“好啊。”叶雪时觉得这位徐大哥人还挺好的,不论是什么事,聊聊就是。

正好快放学了,叶雪时就打算带徐大哥回家,得知叶雪时来了校长办公室的万里,也急急赶过来,见状,立即表示和他们一起回去。

徐大哥问道:“上次就见到这个同学和你一起,他是?”

叶雪时还没说什么,万里先道:“我是他哥哥。”

“难怪!”

等徐大哥走上前,叶雪时贴在万里耳边,揶揄道:“你真的是我哥哥吗?不是男朋友?”

万里却道:“是男朋友,是哥哥,可以是很多个身份。”

叶雪时笑,因为方亦文而起的惆怅,好歹是散了些。

徐大哥也确实是来商量滑雪的事,他原本就是国家队的人,眼看着,滑雪国家队要去附近y市的一家动力冲浪国家训练基地集训,参与集训的都是十六岁到三十岁的孩子,这次集训既是为了备战明年的冬奥会,也是为了提升大家的实力。

已经很多年,国家没在世界比赛上拿过奖牌,总归有些不甘心。

叶雪时当初在国际上拿了那么多冠军,但他是以个人身份参赛,教练等等,也完全是自费,当初拒绝过国家队后,国家队当然没有死心,后来是听说他受伤了,不滑了,又见他果然一年多没出现,才歇了这份心思。

上次叶雪时出现在长白山,国家队的负责人又想起叶雪时,就拜托这位徐大哥来当说客。

万里回来几个月,苏暄的情绪终于慢慢平稳,长白山之行后,苏暄终于开始做让叶雪时重回雪场的心理准备,因此这次徐大哥来谈这件事,苏暄与叶川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说还要再观望观望,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左右正式集训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徐大哥也没有非要他们这个时候就给出答案。

毕竟人家也不差钱,完全能自己请更好的教练,想要多少教练有多少,本身实力与天赋也强,有他们没他们都没差别,说白了,是他们有求于人。

徐大哥留下联系方式,吃了顿饭,才离开。

徐大哥走后,爸妈问叶雪时是什么意思。

叶雪时就笑:“哥哥是什么意思?”

“哥哥?”叶川与苏暄诧异。

万里“咳”了声,面不红心不跳:“叫的是我。”

叶川与苏暄都当他们俩是兄弟,可也从来没听叶雪时这么喊过,立马好奇地问缘由,听明白后,苏暄直笑。

叶川也笑:“你别问别人,问的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的意思嘛,再说喽,等万里高考完再说吧!我也不差这几个月!”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晚上睡前,万里将叶雪时亲得浑身痒痒,叶雪时滚来滚去,躲不开,直求饶,万里压|着他,低声说:“那就再叫一个‘哥哥’来听听。”

明明先前怎么叫,叶雪时都没觉得如何,还当着爸爸妈妈叫了好多次,偏是这个时候,灯光暗暗,两人离得这样近,他缩在大床的角落里,怎么也不好意思叫,叶雪时将脸藏在被子中,万里并不放过他,将他的脸又挖出来,亲得他呼吸困难。

叶雪时才糯糯地叫了声“哥哥……”。

本以为这下就好了吧?

却又不知万里发的什么疯,叫过之后,更要折腾他,叶雪时气道:“早知道就一声也不叫了!”

万里亲着他的耳廓,问他:“不叫我,你想叫谁?”

叶雪时浑身一个激灵,软如湖水,眼光朦胧,看着近在咫尺的万里,着魔一样,又认真地叫了声:“哥哥。”

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叶雪时事后暗自祈祷,还好没有满十八岁呀!

却又忧愁,真到了十八岁那天,万里得该怎么欺负他啊?

忧愁着忧愁着,又开始偷笑,其实被欺负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堪称是甜蜜的忧愁与烦恼。

没几天,当年那位接生的赤脚医生忽然找上叶川,叶川听了她的话,眉头顿时皱起。

据赤脚医生说,这些天,万利民总在她家附近转悠,她觉得奇怪,赶紧来将这件事告诉他,问他:“我突然想起来,万利民那个老婆,很可怜,是个外乡人,不知道为什么嫁给了万利民这个混球,当时就有很多人猜测她是被万利民骗着怀了孩子,不得不嫁给他,我这么一算,还真是!!这生产的时候不正好也就是那几天么?

当初接生时,另外两个姑娘都说的方言不假,可有一位方言怪怪的,我以为她是隔壁镇上的,和我们口音有点区别,这几天看到万利民,我想到他那个早早就跑了的,外乡的老婆,会不会就是她?!”

赤脚医生并不知他们已经找到万里,甚至万里已经回来好几个月。

叶川皱眉也不是因为赤脚医生发现得太晚。

他皱眉是因为,万利民好像已经察觉到这件事情,否则不至于成天往赤脚医生那里晃。

果然,两天后,万利民打听到叶家的住址,在两个孩子上学的时候找上门来。

为了多陪孩子,叶川近来是除非特别重要的工作,其他时候都住在东安镇,他就等着万利民。

万利民再上门,依旧猥琐,却又多了些曾经没有的底气。

叶川与苏暄面色严肃地坐在沙发上,本来还想好好打量一番的他到底没敢太放肆,他在夫妻面前坐下,觍着脸笑道:“叶总恐怕也知道我来的目的。”

苏暄冷笑,万利民继续觍着脸:“大姐,您别笑,其实我们两家还很有缘分呢!说实在的,我们还是亲戚呢!”

苏暄怒斥:“谁和你是亲戚!”

“大姐您别气呀——”

叶川出声:“有话就快说!”

“大哥——”

叶川高声叫人:“老刘,来把这个胡乱攀亲戚的人给我撵出去!”

“哎?”万利民看着那老刘大步走来,拉起他就走,万利民大喊,“你们就这么赶我走?!不怕我去学校找叶雪时?!我可告诉你们!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干,我——”

老刘将他用力一推:“少罗里吧嗦的!快滚!”

万利民还想再说,又见老刘黑着脸,高高大大的,到底是畏畏缩缩地弓着背走了。

他一走,邓姨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苏暄沉声道:“不错,吓得了他一回,两回,吓不了三回、四回,他总有走投无路的时候,钱不钱的倒也无所谓,我就怕他真要去找雪宝!”

叶川见她说着就要起身去学校,赶紧拉住她:“学校里有万里,你别急,万里会保护好雪时。”

“凡事总有个万一啊!”苏暄急道,“我们还是赶紧送雪宝回去好了!”

叶川沉吟:“确实要先把雪时送走,只是理由,你让我好好想想。”

此时的东安中学,却也要翻天覆地了。

蔡新冲进教室,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方亦文他站在五楼天台上!他要跳楼!”

包括叶雪时在内的所有人都震住,有人弱弱问:“真的假的啊……方亦文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是的,自从那天之后,方亦文再也没来过学校,包括林渊。学校里给方亦文、林渊一人开了一个处分,半点没因为方亦文是方主任的儿子而手软,叶雪时心里还怪过方主任,他对儿子真的太残忍了。

蔡新听了这话,更急:“你们自己去看啊!!很多人都去了!我能骗你啊!我——”

叶雪时第一个站起来,冲出教室,蔡新第三个跟着冲。

教学楼外的地面上已经挤满人,叶雪时冲到他最熟悉的五楼天台,方亦文果然在那里!!已经有几个同学站在他身后,想要劝他,却又不敢上前。

方亦文面色平静地,站在天台的边缘,只要脚下稍微一动,就能掉下去。

叶雪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舔了舔嘴唇,叫他名字:“方亦文……”

方亦文没有任何反应,叶雪时走近之后,发现,不过几天不见,他变瘦好多。

“方亦文。”叶雪时的声音哽咽,“是我啊,叶雪时。”

方亦文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回过头来,看清楚是他,方亦文对他淡淡地笑了笑。

叶雪时朝他伸手,温柔道:“方亦文,你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啊,没关系的呀。”

方亦文朝他摇头:“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呢?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方亦文却是忽然流下眼泪:“叶雪时,我要害死林渊了,他因为我背了处分,他身上本来就有好几个处分,因为我,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我,他妈妈也被厂里开除了,知道我们的事,他妈妈已经病倒,都是因为我……我把他害得好惨,都是我……”

叶雪时也要哭了,他压抑住泪意,更温柔地说:“怎么能怪你呢?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它发生啊,况且,我们的人生还很长呀,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轻言放弃呢?你下来呀,我们去找林渊,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会有很多很多办法的!我们还要去一个城市读书呢!大不了林渊就不上学好了,他可以去我们上学的城市工作啊!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的!我帮他介绍工作!一定是很好的工作!”

“没用了……”方亦文摇头,“他恨我,那天之后,他再也不愿意见我,他恨我……我也恨我自己……如果我那天被人欺负时没有遇到他,如果我没有喜欢上他,如果我没有对他表白,如果我没有拉着他躲在小角落里,都是我……”

方亦文说着,又往后退一步,眼神已经变得有些虚散,楼下全是吓死人的惊呼声,叶雪时的心都提了起来,一动不敢动。

万里跑上来,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方主任来了。”

话音刚落,方主任果然从楼梯口出现,他沉沉走到叶雪时旁边,厉声道:“方亦文!”

方亦文顿了顿,回头看他,喃喃道:“爸爸……”

方主任不为所动,冷漠问他:“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去死?在你眼中,你的父母和你自己的未来、人生,加起来都不如这么一个人?!”

方亦文摇头:“他喜欢我的……他只是恨我……”

方主任高声道:“方亦文!你清醒清醒!从那天到现在,多少次,我问他,他有说过喜欢你?!方亦文,喜欢男孩子不丢人,丢人的是你浪费自己的青春与时间,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值得你喜欢,甚至也不喜欢你的人!”

方亦文“呜呜”哭:“他真的喜欢我的……都是我害了他……”

“你以为林渊是因为你退的学?林渊是自己退的学!!他但凡有半点在意你,会这么干脆利落地退学?!”

方亦文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他爸。

“我现在就叫人去把那小子叫来!!”

“主任,陈小东已经去叫人了。”万里适时开口。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叶雪时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万里,为什么事情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了?怎么听起来,方主任反而有些替方亦文打抱不平?林渊真的是自愿退学的吗?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两个人不应该抱团取暖,共同渡过难关吗?

万里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方主任则是又道:“你光知道林渊他妈晕过去病倒在医院,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妈也为你的事哭了好几夜,现在也躺在家里?!你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你妈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方亦文?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方亦文的眼泪缓缓流,不觉低下头,可见已有愧疚。

叶雪时心有不忍,小声道:“主任,方亦文他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那天的事情……真的太突然了……”

“有什么好突然的?!不就是谈个恋爱?我教学多年,什么样的小情侣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谁因为被老师、同学发现就要死要活的!这个人,还是我自己的儿子!”

方亦文哭出声。

“有胆子早恋,就要有胆子承担一切后果!”

叶雪时叹气,其实方主任说得也没错,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坚韧的心脏。

说话间,林渊来了,跟在陈小东身后的他,面色阴沉,看起来也比上次见到他时瘦了很多。

方亦文一见到他,眼睛霎时就亮了。

林渊却是直接走到他们前面,离方亦文很近,眉头皱起,颇有些不耐烦地问:“你闹够了没有?”

“……我,我没有闹……”方亦文喃喃。

“方亦文,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我们两个男的,本来就不作数,我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就此分道扬镳,不好吗?!”

“你骗人!你才不会说这样的话!”方亦文厉声大喊。

“那我是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耍你、陪你玩玩而已,本想多玩些时候,也是因为你,这场戏提前完了。完了就是结束了,懂吗,你懂吗?!”

“我不懂!!”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方亦文哭道:“我们要一起上大学的,要一起去同一座大学,要一起度过往后的人生的,这都是你说的啊……”

林渊“哈”了声,笑道:“拜托,你怎么跟城里来的叶少爷似的,也这么天真起来了?!”

叶雪时心有不平,想要说几句,却又觉得场合不对,到底是不甘心地闭嘴,万里则将他搂得更紧。

方亦文大哭,林渊再道:“我已经退学了,还要照顾我妈,又要提防我爸,我真的很累,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出这种事了,不要再来烦我了好不好?!”

说完这些话,林渊竟然转身就走,毫无一点留恋。

叶雪时都不觉小声气道:“太过分了!!”

“林渊!”方亦文大喊他的名字,“你别走!我知道!你都是骗我的!你就是不想让我有负罪感!是不是!你告诉我!”

林渊的手抖了抖,回身看他,非常平静道:“全部不是。”

方亦文的身子微晃,楼下又是一阵惊呼,趁这个时候,叶雪时扑过去,立即抱住他,方亦文软软靠在叶雪时身上。

林渊到底是又停下脚步,双手都在颤抖,却不回头看一眼方亦文。

方主任锐利的眼神扫到林渊颤抖的手与不舍的脚步,开口道:“林渊,我问你,如果我出面,给方亦文办转学,也让你复学,你和他一起去新学校念书,你愿意不愿意,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方亦文眼中升起希望,立即看向林渊的背影。

林渊沉默很久,哑声道:“我不愿意。”

“……”

林渊甚至回头,看着方亦文说:“我一开始,就是耍你玩的,从来没有什么喜欢。喜欢一个男孩,令我觉得恶心,我玩够了。”

方亦文崩溃哭出声,挣扎着转身还想往楼下跳,力气大到叶雪时甚至也有些抱不住。

就在万里想要上前来帮忙时,方主任扑过来,用力抱住方亦文,并一把将他扯了回来,方亦文浑身发软,靠在他爸的身上哭,方主任拖着他就往楼下走,方亦文不愿走,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空洞地看着甚至不愿抬头看他一眼的林渊。

方主任没有回头,愣是直直拽着他越走越远。

直到楼下的人散了,天台上也安静了,叶雪时仿佛还能听到方亦文的哭声。

他麻木地靠在万里肩上,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万里宽慰地不时拍拍他的后背。

忽地,他又听到一阵陌生的哭声,他不解,僵硬地扭头看去,林渊蹲在地上哭,他的身子晃来晃去,最后他的双手撑在并不干净的地面上,晶莹的泪珠一串一串地落在掺了泥土的地面上。

泪水与泥土混杂在一起,似乎再也无法分开。

就像那扑面而来的绝望感,窒息数年,经久不散。

就在那瞬间,叶雪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很多时候,很多人,看似依然年轻,可是,他们的青春,早已提前结束。

青春,是世上最残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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