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从酥酥麻麻的痛感中醒来, 短短几秒钟，他甚至还没有想起遭遇过什么，只觉得脑袋疼, 火辣辣的疼,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挠头, 却又发现有东西盖在自己的手面上, 他想睁眼, 已经有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手，有人轻声道：“别动。”
万里缓缓睁开眼，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 他眨了眨眼，耳边忽地听到压抑哭声，他的眼珠子往下转去，看到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庞, 他害怕是自己看错了，眼睛微眯，那张面庞已有眼泪缓缓落下。
万里再眨了眨眼, 她伸手捂住脸，低声哭泣。
又有人叹气, 叶川的脸也出现在万里的视线里，叶川弯腰, 轻声问他：“是不是很疼？”
“还，好。”万里喃喃道。
确实是还好，这是他能够承受的痛，只是刚醒来还有点迷糊，床边的哭声却是又变大、变密。
叶川揽住坐着的苏暄的肩膀，开玩笑道：“孩子一醒你就哭,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可别吓着孩子！”苏暄赶紧用手擦眼泪，再看万里，似乎是想要说话，嘴巴一张，却又是更多的哭声溢出，苏暄哭着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看你……”叶川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苏暄抢到手中，用手帕盖住脸，叶川再看万里，笑着正要解释，“脑袋没大事，只是——”
他顿住话语。
万里躺在床上，已经闭上眼，眼角也有泪水在缓缓滑落，没入枕中。
从小，他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这应该是他长大后，第一次真正落下眼泪。
病房中突然安静，苏暄扯下帕子，看到躺在那里静静落泪的万里，崩溃一般，大哭出声，她趴在病床上，手隔着被子紧紧抓住万里的手，哭着依旧在道歉：“对不起，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叶川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却也无法控制泪水。
一时间，病房内唯有苏暄崩溃的哭声，病房外，秘想进来看看是什么情况，是否要叫医生来，听到哭声，叹口气，帮他们将门关得更紧，守在门外当门神。
叶川将眼泪擦了擦，再开口：“好了，都别哭了，万里头上刚缝好针。”
苏暄抽着气，边点头，边用手擦眼泪，握着万里手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
“万里，你也别哭了，我还有事情跟你说。”
万里暗自吸了口气，勇敢睁开眼，面前就是苏暄的泪脸，他差点再度控制不住泪意，刚刚苏暄叫他“宝贝”时，他的心险些要停止跳动。
“对不——”苏暄还要道歉。
“好了，你总跟孩子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心里也不好过！”叶川立即阻止。
苏暄抽泣，万里的另一只手握了握拳，他朝苏暄笑了笑，又差点没把苏暄给哭晕过去。
叶川笑：“你看看，真没出息。”又对万里道，“也不怪她，自从知道那件事以来，她一直活在愧疚中，成天提着心吊着胆，觉得自己谁也对不起。”
苏暄听了这话，愧疚地不敢看万里，万里却再对她笑了笑。
苏暄这才勉力露出一点笑容。
“看起来是吓人，医生说是一时受了刺激才会晕倒，好在只是块砖头，脑门那破了道口子，缝了五针，你昏睡的时候已经缝好，也拍过片子，脑袋没有事。”
万里“嗯”了声：“我没事，也不疼。”
叶川笑道：“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万里！”
苏暄却道：“怎么能不疼，是孩子他自己忍着！”
叶川再笑：“好好好！后头怎么照顾，都看你！”
万里听了这话，眉头立即皱起，叶川在床边坐下，看着他，不容他拒绝，开口道：“万里，事已至此，这里就我们一家三口，有些事，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
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深思熟虑过，刚刚你昏睡时，我和你妈妈也都说过。从去年年底知道雪时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起，我们两人为这事设想过无数种法子，也请你放心，每一种方法的前提都是你和雪时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我也要承认，直到现在，我们俩都没能想到最完美的办法。
那天之后，我确实想过将事情往后拖一拖，我们再好好想想。可是你看，我们无心，老天爷却有心，到底还是让你妈提前看到你，这是老天爷也让你回到我们身边。
你现在受伤，我们如何放心让你再回那个地方？你还年轻，有些小病小痛不养好，将来是要受大罪的！吃得不好，脸上也容易留疤，我和你妈妈已经商量过，今天离开医院后，你就跟我们回家。”
“叶雪时他——”万里立即开口。
苏暄怅然道：“雪宝是我的宝贝，我当然希望他永远开心快乐，可是，你也是我的孩子啊，已经找到你，又要我如何坐视不管？尤其你还受了伤，宝贝，我知道，我没资格做你的母亲，我曾经那样伤害你，可是——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好不好？”
苏暄说着，又哭了起来。
万里的眼睛也变酸，他从来没有怪过苏暄，从前苏暄那样误解他，也是人之常情。
将心比心，如果是他，也不会放心让叶雪时跟来路不明的人相处。
万里心里酸涩，哑着声音问：“跟你们回去，理由是什么。”
“暂时用养伤的借口，你头上的伤口好了之后，我会立即和万利民商谈此事。那天你还有句话，也说得很对，孩子的想法，我们常常并不清楚。就这几天，我也会再次询问雪时的意见，他如果愿意回去滑雪，我们会立即送他回去。
他如果还想留在国内学习，我打算带他回s市，你也和我们一起走，我实在不放心东安中学的那些老师，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想必雪时也不会寂寞。到时候远离这里，有些事情也好处理。”
万里心中叹气，说道：“我有一个建议。”
“你说。”叶川、苏暄异口同声。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再拒绝，我，我也想要有家，真正的家……”
苏暄再度低头啜泣，万里轻声道：“你们就说，看我可怜，收养我好了，不要对万利民说出真相，永远不要，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叶雪时。”
叶川立即拒绝：“这怎么能行？你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希望，叶雪时能够永远快乐，希望他永远也不必要知道这些。”
叶川一时无言，苏暄趴在床上，再次痛哭出声。
叶川抿紧了嘴，感慨道：“你对雪时，真的很好。”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万里再道，“不用急着离开，叶雪时还在一直为期末考努力，想要考进全班前三名，再拿三好学生，好让你们再为他骄傲。我们俩也常常说到未来，下学期的事，下学期再说吧，我只想恳请你们，到时候问一问叶雪时自己的意见。他经常为了不让你为难，很少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叶川叹息着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苏暄抬起头，哭道：“宝贝，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对待雪宝，谢谢你……”
“两个孩子这么要好，那是好事！快别哭了！”
万里再朝苏暄笑了笑，承诺道：“我会永远对叶雪时好。”
父母二人并未听出话中深意，只是更为感慨。
万里又道：“要不要验dna？我怕你们会认错。”
苏暄摇头：“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孩子，对不起，十七年前，妈妈把你弄丢了……”
眼看苏暄又要哭，叶川正打算劝，万里已经淡淡笑着道：“如果十七年前没有弄错，我还是我，却再没有现在的叶雪时。”
苏暄噎住，想了想，哭得更凶，是啊，如果是叶雪时，又如何在万家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苏暄看向万里，眼神非常复杂。
这确实才是他们俩真正的孩子，成熟、冷静而又理智，同时，他又有一颗悲悯而善良的心。没能在他们身边长大，他却长得这么好，苏暄不觉道：“宝贝，你能叫我一声‘妈妈’吗……”
万里怔住，妈妈，这个称呼，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喊出过口？
苏暄见万里的表情，无比羞愧，低头喃喃道：“我没有这个资格听你叫‘妈妈’，我，我以后会努力做你的妈妈，我——”
“妈，妈……”
苏暄愣住，立即看万里。
万里却是羞涩地笑了笑：“很多年没有叫过了……”
苏暄还要再往床上扑，被叶川给抓住：“你可别往孩子身上扑！头上还有伤口呢！”
苏暄转身，靠在叶川怀中哭泣，万里看着，翘了翘嘴角，眼角再有眼泪掉下来。
叶川说得不错，事情已到如此地步，他没有办法再避开、躲开，唯有迎头而上。
从来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他想，他与叶雪时的人生都会越来越好吧？
三人正各自感慨，房中突然响起手机铃声，万里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眼，告诉他们：“叶雪时的电话。”
“你快接！”
万里接通电话，叶雪时急道：“怎么样怎么样了，票退了没有呀？！你怎么还不来学校！我去你们班找人了，你不在！”
“叶雪时——”
“你声音怎么了呀？怎么沙沙哑哑的？不会跟人吵架了吧？！”
叶川征询地看了眼万里，从他手中拿走手机，笑道：“雪时。”
叶雪时傻眼：“爸爸？”
“你听好了，不要冲动，万里受伤——”
“什么？！他受伤了？怎么回事？！”
“你看，我都说了，千万不要冲动、激动，爸爸现在让刘叔去学校接你，我们都在医院呢，万里没有大事，只是头上缝了几针——”叶川看向苏暄和万里，笑道，“这孩子，就这么挂了，估计都没等到车子去，就要自己跑来了。”
苏暄笑出声，嗔道：“哪有你这样的爸爸！这么说自己的孩子！”
叶川看看万里，万里也眼含笑意，他心中不禁感慨，这样多好啊。
又怎么可能真的当作收养，万里多委屈？不过万里的话确实给他提供一个思路，暂时这般为之倒也无不可，毕竟如今的万里看起来是真的优秀，也是真的身世可怜，在东安镇，无论跟谁说收养的事，都没人会怀疑。
稍后他就会去和万利民谈收养的事。
最迟明年，他们一家四口回到家中，他养大的孩子，他知道，叶雪时挚爱滑雪，终究会回到雪场，待到时机差不多，他会瞒着两个孩子来私下里和万利民谈，到时候万利民就是想发疯，也找不到人，哪怕是用钱，他也一定要堵住万利民的嘴。
只愿万里与叶雪时兄弟俩往后相依相伴，相扶相持，他与苏暄此生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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