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时到家后, 还是被苏暄问及叶川的事。
叶雪时也没有瞒，挠挠头，把万里被人污蔑作弊, 叶川恰好在, 顺手帮了个忙的事告诉苏暄。
苏暄便拧眉, 她觉得这事有些怪, 却又不知具体怪在哪里。
她后来也专门问过叶川, 就连叶川也被目前的进展搞得焦头烂额，情绪不佳，又哪里敢告诉她？只说, 想给学校再捐一批电视机，苏暄信以为真。
在叶雪时看来，他的生活一如从前，没有什么不对, 背后的暗潮涌动，他根本就不知道。
月考之后，他的成绩又往上爬了两名, 学习于他来说也已不算是什么磨难，他如今最操心的事, 就是该怎么继续表白。
许愿瓶重新做好，还要一个月, 叶雪时翻了翻日历，一个月后，最好的日子也就只有元旦，算了，他想，元旦表白也还不错！
新年, 新气象嘛！
叶雪时是个天生乐观开朗的人，立马又请工厂那里帮他定制许愿瓶，期待着新年的到来。
万里自是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两人的相处不过就剩下半个月，他每天都很珍惜，两人的关系与从前一样，下课时候抓紧时间见个面，有时间就多说几句话，没时间互相笑一笑也是甜蜜。
只是万利民回来了，叶雪时再也没有去过万里家，两人的相处时间到底短了不少，叶雪时多少有些沮丧。
至于上次作弊的事情，后来调查清楚，还真的是陆呈陷害万里！
据说是陆呈自己承受不了压力，自己招了，满校师生都挺哗然的，陆呈得了个处分，叶雪时还是格外生气，没少在万里面前嘀咕。
近来连连降温，一天更比一天冷，这天晚上起了很大的雾，浓到路都看不清楚，学校立即下令提前下晚自习，明早走读生也等雾散了再来学校。
学校十一月份有艺术节，每个班级都要出节目，叶雪时作为他们班最时髦的人，当仁不让地被委以重任，叶雪时也挺重视的，认真选了五个男生、六个女生，和自己一起跳舞，一般这种节目，大多数人都不爱参加。
叶雪时是劝了又劝才凑齐这么多人，从十月份到现在，每天抽时间，已经排练了有一个月。
眼看后天就是艺术节，这几天他每天都留在学校里上晚自习，和其他十一名同学争分夺秒地排练，叶雪时的准则就是，要么不参加，要参加，就一定要做最棒的。
叶雪时其实还挺严格的，开始很多人都受不了，多少有些抱怨。但是他自掏腰包帮大家准备跳舞的衣服，还是量身定做，再被抱怨也笑着带大家排练，其他同学都很不好意思，给叶雪时钱，叶雪时也不肯要，大家反倒改变态度，每天认真跟着叶雪时排练，都很拼。
艺术节将近，很多班级都在晚自习时抽空排练，要么是找空教室，大多数都在食堂里排练，地方足够大，也不怕吵到其他人。
叶雪时本还想今天好好多练几次，毕竟明天是周五，要周考，没时间了。
哪料起了这么大的雾，安全为上，大家都很可惜，也只好先回家。
叶雪时是最后走的，音响之类的都是他带来的，收好都放到书包里，他才从食堂出来。
一出来果然就是漫天的浓雾，真真是哪怕就站在身前，都看不真切对方的脸。
好在食堂附近人不多，不过叶雪时同样走得很慢，万一撞上人呢？走了几步，“叶雪时。”，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循声看去，随后才想起这是陆呈的声音，他撇了撇嘴，继续往前走，并不想搭理这个坏人。
“叶雪时！”陆呈却追了过来，直接堵在他面前。
这条路挺黑的，又是这样大的雾，叶雪时隐隐约约能看到他脸的轮廓，从前觉得很腼腆清秀的男生，现在只觉得他好可恶！
叶雪时烦不胜烦地问：“你要干什么？”
“叶雪时……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叶雪时不客气道：“听说什么事？你作弊，然后陷害万里的事吗？”
如果此刻没有浓雾，此处也不是这般黑的话，叶雪时就能看到陆呈的脸臊得有多红，陆呈不说话，叶雪时冷笑一声，绕过他要走，陆呈却再次跟上来，再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叶雪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奇怪，你不去跟万里说‘对不起’，跑来跟我说？你奇怪不奇怪啊？！”
“叶雪时……我，我当时脑袋一热，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真的，以前的第一名，全部都是我自己考的，我——”
叶雪时才不想听他的废话连篇，再度绕开要走。
“叶雪时，我真的不是那样卑鄙的人，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你不要厌恶我，你——”
叶雪时不耐烦地停下脚步，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和我没有半点的关系好吗，我们本来也就是陌生人。”
陆呈僵在原地。
叶雪时大步往前走，渐渐走到教学楼旁，走到灯下。
“叶雪时！”陆呈却又在他的身后叫他的名字。
叶雪时头也不回，陆呈却是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忽然就道：“叶雪时，我喜欢你。”
“……”叶雪时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陆呈的声音已带崩溃：“从你转学来到我们学校，我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看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一个人，可是，可是你总是和万里在一起，我承认我嫉妒，我那天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叶雪时，对不起，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你原谅我好吗？”
叶雪时目瞪口呆，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叶雪时有点吓到了，他觉得陆呈有点可怕，不想多说，只想赶紧跑。
陆呈却忽然拉住他的手，再说：“叶雪时，我是真的喜欢你，我——”
看着他的脸靠近，叶雪时吓得立马抽出手，用力将他推开，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被甩开的陆呈转身，还想往他靠近，叶雪时转身就要跑，却又停下脚步，他看到站在几步外，路灯下的熟悉身影。
尽管有浓雾与夜色的遮掩，那却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身影。
是万里啊！
发现叶雪时不对劲的陆呈，也往远处看去，同样看到万里，他顿了顿，走到叶雪时身边，此时的叶雪时再无时间搭理他，而是直愣愣地看着万里。
万里抬脚，往他们俩走来。
叶雪时忽然紧张，万里不会看到、听到什么，不会误会吧？
万里却是看也没看陆呈一眼，只是道：“我看今天雾大，怕你回家不安全，来看看你。”
“哦。”叶雪时傻乎乎地应了一声。
“没事了？”
“没，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走吧。”
万里说完，拉住他的手腕就走，同样没有看一眼陆呈。
叶雪时怔怔地一直被万里拉出学校大门，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万里拉着他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还是不说话，叶雪时紧张地小声问：“你是要送我回家吗……”
“嗯。”
“不会耽误你工作吗？”
“不会。”
声音听起来倒是和平常差不多，可叶雪时就是觉得万里刚刚听到、看到了，他有些烦躁，到底怎么办啊！
这样无声地走着路，到底不对劲，叶雪时就胡乱找着话题：“明天要周考了哎。”
“嗯。”
叶雪时沮丧，换个话题：“后天艺术节，我要跳舞，还要唱歌哎！”
“嗯。”
“……”叶雪时更沮丧，忽地停下脚步，不满道，“你为什么就只有这么一个字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话！”叶雪时仰头看他，却又看得不仔细，浓雾模糊了万里的眼和侧脸，“如果你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要当一回事啊！我可跟那个陆呈没有关系！是他自己来找我的！”
“好。”
“唉……”叶雪时无力地吐气，又道，“那后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大礼堂看我跳舞哦，我还临时加了个节目，我会唱歌，我会唱一首很好听的歌！你一定要听到！”
他以为，万里还是“嗯”或“好”。
岂料万里沉默了几秒，却是道：“我后天，恐怕不能去听你唱歌了。”
“为什么？”叶雪时不解。
万里转身，从他身侧，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用非常冷静的声音对他说：“叶雪时，我要走了。”
叶雪时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都没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茫然地问：“什么意思啊？”
“叶雪时，我要离开这里了，不会再继续上学。”
“……为什么啊？”叶雪时依旧茫然。
“因为，我找到了更适合我走的路。”
“更适合的路？什么路？你现在不是很好吗？在学校的时候你明明很开心啊！晚上也可以在家里工作赚钱，这不是很好吗？我是不是听错了啊，万里？
你怎么可能会觉得这条路不好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读同一所大学，我以后出国训练，你也会去看望的我吗？我们不是还说过，你不会错过将来我的每一场比赛？
你是不是胡说八道，骗我的啊？是不是？你是不是啊？！”
叶雪时说得既快又急，他拉住万里的衣服：“是不是你爸爸威胁你，欺负你！所以你才要这么做？我去找我爸！我们去报警！走！！”
叶雪时拉着万里就走，却拉不动，叶雪时回头看，万里站在原地，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叶雪时眼睛发酸：“万里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吧？”
“叶雪时，我真的要走了。”
“骗人！你是骗我的！我才不相信呢！呜呜——”叶雪时没出息地立即哭了，“你一定是骗我的，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你是不是听到陆呈说的话了？呜呜呜，他喜欢我，我又不喜欢他，是他想偷亲我，我又没给他亲，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吗？我——”
“别说了。”万里阻止。
“为什么不说？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叶雪时哭着大喊，字字掷地有声。
心中的绝望蔓延至万里的全身，他的双眼更是淬满悲伤，只是浓雾早已遮掩这一切。
万里脸颊的肌肉绷紧，声音还能保持冷静：“我是男的，你也是，喜欢是不作数的。”
“怎么不作数？！我就喜欢你！我只喜欢你！是男的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叶雪时抓住万里身侧的衣裳，埋在他怀中，哭道，“你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其实看到生日那天我写的那些纸条了？
你不想承认，所以你才要假装没看到？
因为你觉得两个男的不可以，所以你才要离开我？
可是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呀，万里，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呜呜呜，我不要你离开我，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是这样的喜欢你，你不要吓唬我。”
万里的心都被叶雪时哭麻了，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雪时越哭越伤心，又道：“如果你现在没有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的啊，我又不会逼你，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叶雪时。”万里的声音泛哑，“我离开这里，跟你无关，我，只是有了更好的路。”
“我不相信！！！”
“真的，我想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在这里待下去，就是蹉跎时光，所以我要离开。”
叶雪时仰起脸来看他，见他的下巴是那样坚韧，知道万里的心坚硬起来到底有多冷。
他“呜”了一声又道：“那，那你如果真的要出去赚钱，你也不要说你要走了这样的话好不好，我知道赚钱很重要的，你也可以经常回来看我啊，或者我也可以去你工作的城市上学啊！”想到这里，叶雪时高兴起来，“对啊！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啊！你不要拒绝我的喜欢好不好，呜呜呜……”
叶雪时的哭声如同千万根针，一根又一根地往万里麻木僵硬的心脏上戳。
万里差点没喘过气，他终于低头，看向怀中依恋地看着自己的叶雪时，拳头握紧再松开，好几个来回之后，他才道：“叶雪时，你知道的，工地上的工头一直很喜欢我，这次的工作机会就是他给我的，年薪很高，还有很高的提成，只要离开这里，跟着他干，我家的境况立刻就能改变。”
叶雪时连连点头：“好！那我要跟你一起走！”
万里深吸口气，看向面前无尽的浓雾，心中忽然升起满满的迷茫，他真的忍心离开这样的叶雪时吗？
可是他留下来，才是对叶雪时最大的伤害。
他的存在，是对叶雪时人生的摧毁。
他再握紧拳头，低头再看叶雪时，用更冷静的声音说：“你不能跟我走。”
“为什么，呜呜呜。”
“因为工头还准备把他的女儿嫁给我，他说，他的女儿很漂亮，和我一样大，他说，再过几年我们就能结婚，这样一个漂亮、有钱的女孩，叶雪时，我没有办法拒绝。”
叶雪时懵住了，好久，他才道：“你在说什么啊……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叶雪时，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的人，我会贪婪，我也有人性的所有阴暗面，我受够了现在的生活，尤其是现在每天都要面对万利民的生活，而我只要跟着工头离开这里，我就能得到一切。
叶雪时，没有人能够拒绝。”
叶雪时的嘴唇颤抖，就连眼泪也要凝固，他频率很高地眨着眼睛，茫茫然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叶雪时心中刚刚充满希望，抬眼看他，万里的下一句话接着来到：“可是喜欢值几个钱？叶雪时，和你在一起，我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我早已受够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我想要的生活，只有工头能够给我。”
“所以，所以，你哪怕喜欢我，也要和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女孩结婚吗，只是因为她是女孩，她有钱，她漂亮？”
“是。”
叶雪时悲从心中来，又问：“所以，我的喜欢完全不值得你去驻留？”
叶雪时的声音已是浸满颤抖，万里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却还是点头：“是。”
叶雪时抿紧嘴巴，不想再让哭声泄露出来，也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可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万里，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叶雪时眼中的泪珠子成串地往下落。
叶雪时伸手用力擦去，他看着万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配我的喜欢！”
说完，叶雪时甚至扬起手掌，想要打万里一个巴掌，万里甚至已经闭上眼，风吹过，叶雪时手背上的眼泪被吹落，凉凉的，还有些麻麻的。
叶雪时心中一哽，到底是收回手，用力撞开万里，跑进眼前的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万里转身看去，双眼木然，站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他顺着叶雪时离开的方向缓缓地走，翻|墙进古镇，走到叶雪时家的屋后，一直等到叶雪时的房间灯亮起。
他知道，他该走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往后，叶家的种种与他再无关系，叶雪时，永远是叶雪时。
房子却又好似有种魔力，扯着他，每每他要走出这个圈，又忍不住走回来，他看屋后的桃树，看那棵总被他攀爬的榕树，看叶雪时的窗台，看那窗后，记忆中说说笑笑、无忧无虑的两个少年。
他扯了扯嘴角，再次告诉自己，走吧，走吧，该走了。
却是这个时候，万里兜里的手机响，他迟疑一秒，拿出来看，竟然是叶雪时的电话。
兴许是打来骂他的，毕竟叶雪时先前被他羞辱，差点要打他耳光。
哪怕是骂他的也好，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有多贪恋叶雪时的一切。
万里接通电话，听到的却不是叶雪时骂他的话，而是呜呜咽咽叶雪时的哭声，叶雪时边哭边说：“万里……那，我其实也很有钱啊，我也好看，长大之后，你跟我结婚不好么……”
万里惊诧地嘴微张，身子一顿，顺着墙就滑坐到地上，心霎时就空了。
“呜呜呜……你好好想一想啊……我不比那个什么你都不认识的女孩子有钱吗？我也比他好看啊？我们家更是比工头家有钱，我还这么喜欢你，你能考虑她，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和我们家呢？
我们是男孩子也没关系啊，我反正以后在国外比赛么，大家都不在意这些呀，你和我一起出国念书不好么……lance不也经常换男朋友？呜呜呜我的朋友们也不在意这些的呀，我们不是不能见光的呀……”
“叶雪时……”万里尽力说出他的名字。
“你不要现在给我答案！你好好想想好不好！我真的更好的啊！”
“叶——”
叶雪时迅速挂断电话，万里仰头靠在墙壁上。
就在他头顶，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地面落下影子，万里仰头看去。
窗后的人看不到他，他却能听到那人的哭声。
叶雪时趴在窗台上默默地哭，眼泪往地面垂落，万里伸手接住，一颗，一颗，又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明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