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星仰着脖子望向眼前的男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江从舟瞥见她面前的两瓶空酒瓶,弯腰又闻见她身上浓郁甜腻的酒气,无奈叹了口气,他对其他人说:“我先送她回去。”
槐星乖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她抬起脸,委屈巴巴地说:“我还没吃饱。”
她一板一眼地强调:“我肚子还饿着,要吃饭。”
江从舟拽了把空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行,你再吃点。”
槐星是真的有点醉醺醺,手里的筷子都拿不稳,刚拍过桌子的小手蹭到了油污。
江从舟默不作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拆开湿纸巾,冷着声说话时像在发号施令:“别动。”
江从舟把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擦了干净,然后又问:“想吃什么?”
槐星怔怔的表情看着有些傻气,“麻辣牛肉。”
江从舟说:“太辣了,你吃不了。”
槐星垂首噢了噢,趁他不注意就往滚烫的红锅里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沾满辣椒的牛肉片。
江从舟挑了下眉,将装着白开水的小碗推到她面前:“涮了水再吃。”
槐星不太高兴,抿直嘴角:“不要。”
江从舟笑了笑:“是要我帮你涮?也可以。”
男人拿过她手中的筷子,将牛肉过了两遍白开水,才放到她碗里。
槐星吃了两口,味同嚼蜡,嫌弃地说:“没味道。”
江从舟装作没听见,继续给她涮了些菜,槐星吃了半碗就不肯再吃,“我想回宿舍了。”
宴臣忍不住插嘴,“江从舟,你快点把这个麻烦精送回去吧!!!”
江从舟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闭嘴,又没麻烦你。”
他的手臂虚搭在少女的腰肢,将她扶了起来,“自己能走吗?”
槐星倒也没有醉成走不了路,她只是脑袋有点晕,她点头:“能走。”
时间不早,校门外的人并不是很多。
马路的两侧种了成排的梧桐树,逐渐泛黄的叶片顺着风摇晃坠落。深夜晚夏的风,冒着丝丝寒意。
槐星迎面吹着冷风,脑子清醒了一点,她脚上踩着不是很合脚的高跟鞋,后跟的真皮有些磨脚,她本来就没穿过几次高跟鞋,歪歪扭扭好像随时会跌倒。
江从舟伸手要扶她,被她一把推开了。
槐星咬着下唇:“我不要你帮忙。”
江从舟懒洋洋抄着双手,跟在她身后:“好。”
明亮白炽的路灯照在两人身上,路面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槐星低垂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倒影,忍不住往他那边靠了靠,想要让两个人的影子贴在一起。她没注意到前面的井盖,高跟恰巧卡在井盖的空隙,别伤了脚踝,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跌。
江从舟眼疾手快,长臂牢牢圈住她的腰,将人半抱在怀中。
槐星的鞋子掉了,她光着脚踩在粗糙的沥青路面,脚底的细皮嫩肉被磨出了小小的细口。
江从舟将她扶到路边,脱下西装外套,垫在地上,“你先坐着别动。”
他去井盖旁将她的一双高跟鞋捡了回来,鞋尖里垫着的纸巾,显而易见。他表情微顿,拎着这双鞋走到她身边,又用瞥了两眼她的脚,“鞋子大了?”
槐星的小脸滚烫通红,强烈的羞耻心让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被他揭下了仅剩的遮羞布,好像她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江从舟当着她的面将鞋子里的纸巾拽了出来,又皱着眉看着她脚后跟磨出的血泡,“平时不是不穿高跟鞋吗?今天怎么非就要穿?”
槐星耳朵发麻,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她用力扣紧自己的手指,低头一言不发,过了很久,她忍着喉咙的酸涩,哽声说:“我喜欢穿高跟鞋。”
好吧。
她不喜欢,也穿不来。
但是好像穿了高跟鞋,才能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有风情的女人。好像也能够往他喜欢的类型,靠近一点点。
江从舟很少在她面前摆冷脸,此时面无表情盯着她看,“裙子也大了。”
槐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看透,她自以为是很完美的打扮,一下子就被他戳穿。
她嘴硬,“不大,刚好。”
收腰的别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大半码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确实不合身,像偷穿了别人的衣服。
江从舟看得出小姑娘今晚特意精心打扮过,想到宴臣今晚也在饭局,他倒也能理解她这些举动,只是觉着又气又好笑,他说:“穿得合适就很好看。”
“我觉得很合适。”槐星抬起小脸,眼眶里的水下一秒就要溢出来,她问:“你觉得我这样很丑吗?”
江从舟摇头:“不丑。”他斟酌字眼:“但是不适合你。”
少女垂着脸,久久无言。
江从舟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太重,正准备道歉,听见几道吸鼻涕的啜泣声。
槐星很少哭,可今晚自尊心羞耻心都被打击的一塌糊涂,她看着那双垫了纸巾的高跟鞋,在羞愤中掉下眼泪。
她哭的很伤心,越哭越难过。
细碎漫长的悲伤,像海水将她淹没。
她真的很喜欢江从舟。
她喜欢他那么多年。
但是她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做这些让他觉得幼稚的举动,靠近他。
江从舟是天上的冷月亮,看似温柔,实际上太难接近。
江从舟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一向游刃有余的他也变得手足无措,他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脸。
可是槐星的眼泪就像刚打开的水龙头,源源不断。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事,难过成这样。
江从舟说:“不要哭了,星星长得很好看。”
槐星哭到打嗝,睫毛沾着湿漉漉的水珠,泪眼朦胧了眼前的视线,她边打嗝边说:“我不好骗。”
江从舟看着她的眼泪,放柔了语气,说:“把眼泪擦擦,明天去给你买高跟鞋。”
槐星控制不住就是要哭,“我不要高跟鞋。”
她好像比刚才还要难过,嚎啕大哭:“我要去网吧。”
江从舟还真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不知道她为何心血来潮要去网吧,顿觉头疼:“网吧很乱。”
槐星扶着树摇摇晃晃站起来,光脚踩着地面,睁着潮湿红润的双眸,用很可怜的语气,带着哭腔重复:“我要去网吧。”
江从舟屈膝蹲下,将她背了起来,哄骗了她:“好。”
槐星趴在他背上,纤瘦的胳膊小心翼翼圈着他的脖子,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梨木香,裹挟着冷调的楠花香。
她的眼泪顺着下颌,一滴滴砸落他后颈的皮肤,冰冰凉凉。
江从舟托着她的腿弯,心想以后不能让她喝酒了。
哭的好像心都碎掉了。
学校大门到女生宿舍这条路,僻静祥和,
清冷的月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将他的皮肤照的雪白。
江从舟忽然间问:“为什么想去网吧?”
槐星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哭过之后鼻音有些重,“就是想去。”
她想让江从舟带她去网吧,而不是自己一个人。
槐星初二就去过一次网吧,但她刚进去就被网管赶了出来。
青春期的她,在有关江从舟的事情,心思敏感细腻,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不安。
那次槐星无意间听见江从舟带着乔向晚去了网吧,起初不愿意相信。
江从舟怎么可能会去网吧那种地方呢?
他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成绩好人缘好脾气好,从不会胡来,不参与任何违反学校规章制度的事情。
槐星在某个周五,像个影子躲在人群里,偷偷跟在江从舟身后,看见他绕路去九班教室门口,在教室外等了半个多小时。
他们一群人走在一起,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关系很好。
乔向晚也在里面,江从舟不着痕迹走到乔向晚身边的位置,和她并肩而行,高高的个子,长相优越皮肤又白,好看的外表,让他备受瞩目。
周承安阴阳怪气说了句:“江从舟,你走错路了。”
江从舟没空理他,低头继续和乔向晚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网吧。
都没成年,也没有身份证。
江从舟和网管认识,说了两句好话,就顺利坐在电脑前。
乔向晚坐在最靠里的位置,江从舟拍了拍她身边的人,态度很好和对方打招呼:“兄弟,换个位置。”
对方也很好说话,让出了座位。
槐星在网吧门口等了几分钟,鼓足勇气踏进这个光线昏暗的场所,网管看她穿着初中校服,根本不让她进去。
槐星站在靠门的位置,四下扫了一圈,很快就在角落里看见了江从舟。
他带着耳机,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电脑屏幕前是当下最流行的网游。
乔向晚不太会玩,他将椅子往她那边移了移,偏过半边身体,教她怎么使用按键,“f键是进攻技能,d键是二技能。”
乔向晚似懂非懂,可她玩的还是不怎么好,从水晶塔里出去就被杀,她泄了气,“太难了,我不想学了。”
江从舟将她的帽衫往下扯了扯,挡住了她的眼睛,“是你傻。”
乔向晚气不过:“你才傻。”
坐在两人对面是个黄毛小伙子,可能是看乔向晚长得漂亮,嘴里吞云吐雾,很猥琐对着她的抽烟。
江从舟沉着冷脸,摘下耳机,将耳机用力朝黄毛小伙子那边砸了过去,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再对着她吹试试?”
黄毛站起来,横的要死,“我就拿烟熏她,怎么样?”
江从舟冷笑了声,手腕青筋暴起,一把扯下键盘朝他的脑袋抡了过去:“老子操/你妈。”
槐星在这之前从来没见过江从舟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从没有在他口中听过这么粗暴的字眼。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对她是和对其他普通同学一样的,出于良好教养的客气礼貌。
但是江从舟对乔向晚是不同的。
对她的温柔也没有疏离感,在她面前是矜骄傲然的少年。
会为她生气,会帮她打架。
江从舟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网吧没什么好玩的。”
槐星回神,擦掉情不自禁掉下来的眼泪,她咽下喉咙里的苦水,“嗯。”
江从舟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不放心她一个人上楼,便用她的手机给她的室友打了个电话。
赵敏匆匆忙忙跑下楼,看见这个眼熟的男人,惊讶失声,心里连说了好几个卧槽。
江从舟动作小心把人交给她,“星星今晚喝了点酒,麻烦你帮我照顾一晚。”
赵敏面对长得帅的男人就不会说话,磕磕巴巴:“好…好的。”
“谢谢。”
“不…不用谢。”
第二天,槐星醒来时,头痛欲裂。
她放空脑袋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缓过神后下床喝水。
赵敏洗完脸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她说:“是我有眼无珠,原来那个来学校开讲座的大帅比真的是你老公。”
槐星嗯哼了声。
赵敏不禁感叹:“你老公可太他妈的温柔了,我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样的。”
槐星听完赵敏对江从舟的夸奖,连水都喝不下去,她捧着杯子若有所思:“有时候温柔也是一种残忍。”
江从舟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
对她的温柔,是把既甜蜜又会穿心的刀。
槐星认真回忆一遍,江从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过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赵敏咦了声:“什么意思?”
槐星叹气:“他都没骂过我。”
赵敏:“……”
赵敏:“你有病?”
现在秀恩爱都是这样秀的吗?
赵敏牙齿痒痒,只想手刃天下恩爱狗,她说:“我可以代劳。”
槐星看了她一眼:哀叹了声,接着说:“我做什么他好像都不会生气。”
赵敏嘴贱,“你出个轨试试?”
槐星说:“呵呵,那他只会祝福我们。”
赵敏他妈也是搞不会了。不过很快她豁然开朗,“这是真的不没感情,把你当妹妹看,什么癖好?”
说完这句,赵敏盯着她的脸打量好几遍,“可是没道理,长成你这样不是该在男人堆里横着走?”
槐星煞有其事的点头,沉思半晌她说:“他审美有问题,给我介绍个眼科医生,我有空带他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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