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守灯塔的
第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的时候,沈东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风刮得有点儿撕心裂肺,接着就听到了雷声,炸得他耳膜都有点儿疼,雨点就跟撒豆子似的砸了下来。
沈东的床在窗边,虽然关着窗,雨还是从变了形的窗缝里蹦了进来,溅了他一脸水,他没顾得上擦,往枕头旁边摸了一把,找到了他的表,确切地说,找到了他的表盘。
手表的表带早已经不知去向,指针也是心情好了走几步,心情不好停两圈儿,碰上忘上链了沈东就只能凭着太阳给它凑合着较较准儿。
所以现在指针虽说指着半夜三点十五分,但也就是个大概。
前两天接到台风通知,说是明天白天到,没想到半夜就到了,沈东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拿过桌上的对讲机:“陈叔?”
对讲机唏里哗啦一阵响,那边没人回答。
“陈爷爷?”沈东又喊了一句,那边还是没有声音,他有些无奈地把对讲机别到腰上,从门后拿了雨衣穿上了,“这都没震醒?”
这回的台风看上去挺来劲,刚有点儿动静,雨就下得跟瀑布似的了,沈东打开屋门还没等看清外边儿什么局势呢就被甩了一脸雨水,立马感觉水顺着脖子灌进了雨衣里,上身瞬间湿透了。
他回身费了半天劲才把他屋子的那扇裂了好几条大口子的破木头门给关上了,还让门上翘起来的铁皮在腿上划了一道口子。他有点恼火,上半年就说派人来弄,到下半年了都还没动静,台风再来两拨,这门估计也就完成使命了。
沈东拉好雨衣,揪着自己领口,一低头冲进了暴雨里,走了没两步就被风刮得差点儿跪到礁石地面上。
现在还是夏天,就算是海岛上,也不清凉,但这会儿又是风又是雨的,沈东还没走到停船的那块礁石旁边,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由内而外地正确诠释透心凉的意思。
这是个远离海岸线的小孤岛,除了沈东和半老头儿陈叔,没有其他人居住,通往陆地的船一个月才会来一次给岛上送淡水什么的,所以也不会有游客无聊到上这个用饭后百步走的方式走完全岛用不了一小时的地方来玩。
仅仅是因为这里暗礁多,又有航线,所以才在岛上弄了个小灯塔,为有时候隔一两个星期才能看见一次的船指引方向。
沈东在岛上呆了快七年了,灯塔维修人员,也就是通常说的,守灯塔的。
他已经记不清七年里台风过境的时候他在宿舍和灯塔之前来回过多少次,当然也已经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在从礁石往下蹭到下边儿的小船上时被礁石勾着衣服了。
“操!”沈东把雨衣从礁石的突起上拽了下来,把小船往灯塔那边划过去。
除了灯塔里的设备还凑合着能见人之外,岛上不算他屋那扇门,属这条船最让人心酸落泪,从岛上划到灯塔,像沈东这种熟练船工,大概也就五分钟用不了,这船里渗进去的海水都能把脚脖子给没了,沈东打算这月大船过来的时候让人捎点儿材料自己修修,要不再来几天,过灯塔就得靠游了。
沈东把船在灯塔边的石头上拴好,跳上了岸,顶着跟扇人耳大刮子似的狂风暴雨摸出钥匙把灯塔下面的铁门打开蹦了进去。
“陈叔!你在哪儿呢!”沈东带着一身水喊了一声,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扔到窗下边儿,拿了条毛巾往自己身上胡乱擦了擦,开始有点儿担心。
值班室里没人。
陈叔在灯塔呆了二十多年了,这灯塔就跟他儿子,不,就跟他家似的,这种台风过境的情况他基本不可能不在塔里。
沈东犹豫了一下,顺着旁边的楼梯往灯塔的地下室跑了下去。
地下室是设备室,旁边有间卧室,没窗不透气儿,但平时他和陈叔值班的时候累了会在下面睡一会儿。
地下室的门开着,沈东听到里面有咳嗽的声音,推开门就看到了陈叔身上裹着件军大衣正躺床上咳着,脸色发红。
“陈……陈叔,”沈东皱了皱眉,过去伸往他脑门儿上按了一下,立马有点儿着急,“你,你……发烧……了,怎么不,不……不叫我。”
“没事儿,”陈叔又咳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我刚上去看了一眼,设备正常,你盯着点儿就行了。”
“你得……吃,吃药。”沈东从旁边一个破柜子里拿出了药箱。
岛上生活不方便,看病什么的都看不上,一般都自己找点儿常备药吃,要碰上严重的病,就得联系船过来接人,但现在这种天气,就是这会儿要死了,船也过不来。
“唉,”陈叔坐床上慢慢坐起来,叹了口气,“我刚听你在上面叫,也不结巴啊。”
“还,还……没习……惯么?”沈东笑了笑,把从药箱里找出来的退烧药递给陈叔,又转身去倒了杯热水。
“早习惯了,就有时候想想觉得想不明白。”陈叔把身上的军大衣裹紧。
沈东没再说话,他不太愿意跟人讨论这事儿,也就陈叔说说他不会介意,俩人在岛上呆了这么些年,很熟,要换个人,他肯定懒得搭理。
别说陈叔想不明白,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对着电话,对讲机,电台,只要没个大活人杵他跟前儿,他说话都是顺溜的,可哪怕他能看到一个人,甭管这人在哪儿,离他五十米远都行,立马结巴,这毛病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所以沈东愿意呆在岛上,因为岛上没人。
陈叔吃了药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沈东在地下室里呆了一会儿,上了塔顶。
这灯塔有些年头了,据陈叔说有个一二百年的历史。
比起很多现代化的灯塔,这塔破旧得很有个性。尽管陈叔一直希望它倒掉然后能重盖个新的,也算改善一下工作环境,但塔的确质量不错,塔身长期被海上的风浪侵蚀看上去黑糊糊一片却始终雄纠纠气昂昂挨着这个礁石小岛立着。
沈东没事儿的时候都喜欢到塔顶上呆着,放眼望去全是墨蓝色的海水,时间长了会有一种在海面上漂着的感觉。当然,如果不想看水,就看岛,塔虽然不高,但差不多能看全半个岛了,稀稀拉拉的植物,还有些歇脚的海鸟。
不过在台风经过的时候站在这儿就有点儿傻缺了,什么也看不见,还冷。沈东缩了缩脖子,塔顶的风尤其大,雨衣鼓得跟球似的,夹在风里的雨点打在脸上都生疼,脚下卷到半个塔高的海浪震耳欲聋。
他往跟塔九十度方向的礁石岸边看了看,这样的浪,那些珊瑚估计又要断掉不少……
他哆哆嗦嗦嗦地回到值班室里,汇报完灯塔情况之后换了套干衣服坐下了,电台很安静,这种天气里,电台沉默是件让人开心的事,这意味着没有人遇险求助。
沈东坐在屋里,听着外面像要把灯塔吹倒了的海风,心里挺静,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应该不是个安静的人,但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感觉自己很矫情地静了下来。
陈叔年纪有点儿了,但身体素质还不错,台风肆虐了两天两夜退去之后,他的高烧也退了,上来换沈东去休息的时候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你去歇歇吧,”陈叔捧着茶杯拍拍他的肩,“明天大船过来,你要上岸转转吗?”
“不。”沈东很少上岸,理论上他和陈叔是轮流上岸,但他一般都只是让大船的人帮他把需要的东西带过来,陈叔的家在岸上的小村子里,每次沈东都会让他回家。
“那你有什么要带的吗?”陈叔在他身边坐下,跟他一块儿盯着电台发呆。
“没。”
“去睡个觉吧,别在这儿愣着了。”
沈东走出灯塔,清晨阳光下的小岛看上去清新可人。
台风过去之后,岛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深呼吸了几下,空气里已经没有了台风特有的那种味道,充满的是平时他闻惯了的混杂着海藻腥味儿的气息,优雅点儿的说法就是大海清新的呼吸。
他有点儿困,但没有回屋去睡觉,而是直接往礁石岸边走去,他要去看看那些珊瑚。
沈东觉得自己严格说起来是个没情调的人,种花种草这些事从来没干过,但他却从上岛第一年开始种珊瑚。
大概是因为无聊。
但种了之后才发现,更无聊了。
珊瑚这玩意儿,好几个月才能看出一点儿变化来,沈东每次下海里检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叹了口气,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扔到一边,连内裤都没留,他喜欢这种全身赤|裸着泡在海水里的感觉。
脱光之后他没急着下水,坐在衣服上闭上了眼睛。
吸气,吐气,再吸,再吐,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努力让自己一片空白。
这是个老渔民教给他的潜水方法,这样可以不借助装备在水下呆得更久一些,因为无聊,沈东认真地练习了好几年。
调整了几分钟之后,他跳进了海里。
慢慢下潜了几米之后,他看到了那片珊瑚,还好,最大的那几丛断了一点儿,别的都没事。
他把断掉的都收集在一起,这些用培养皿弄好了可以再种回来。
检查完之后他也憋得差不多了,于是慢慢迎着透过清澈的海水洒下来的阳光浮出了水面,深吸了口气之后他往最近的一块礁石游了过去。
手攀住礁石正要上去的时候,一抹鲜艳的颜色闪进了他的视线里,他停住了。
礁石上有个石窝,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鱼。
橙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特别显眼。
一条小丑鱼?
沈东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海水没有污染,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鱼群,这种小丑鱼叫公子小丑鱼,这边挺常见,但是躺在礁石上的他还是头一回看见。
搁浅了?
退潮的时候没来得及游走?
沈东用手指戳了戳小丑鱼,死了?
小丑鱼被他戳了一下之后尾巴向上勾了勾。
“没死啊?”沈东赶紧捏着它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扔进了旁边的海水里。
沈东和陈叔的主食是鱼,但小丑鱼……实在是没什么食用价值。
最重要的是,陈叔是海钓的一把好手,闲了没事就去钓鱼,而且每次回家,他老婆都会让他带一大堆鱼回岛上,吃得沈东看到鱼就想哭。
其实陈叔在岛上盖了个鸡舍养了鸡,就跟沈东宿舍挨着,但沈东基本没见他喂过鸡,小鸡们就那么跟野鸡似的在岛上自生自灭,长得那叫一个慢,养一年也就一斤来重,根本扛不住吃。
小丑鱼被扔回海里之后没怎么动,裹在水里漂了几秒钟才像突然回过神来的似的蹦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摆尾巴往深水里拼命扭着游走了。
“下回小心点儿,留神给你晒成鱼干儿!”沈东喊了一声。
在小丑鱼没影儿了之后他还愣了一会才爬上了礁石。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鱼蹦了一下呢?
小丑鱼会蹦么?
鲤鱼?
沈东一路乱七八糟地琢磨着,从小丑鱼神游到了海盗船,脑子里还挺有画面感地安排独眼海盗船长带领众海盗和奋起反抗的商船船队来了一场火拼。
回到自己屋里已经很困了,但他还是先把断了的那几小丛珊瑚用培养皿弄好了,然后才脱了衣服,光着走出了屋子,拿着毛巾绕到了屋后。
屋后有个简易水塔,岛上生活用的淡水都在这里边儿了,运水上岛不太方便,所以用水得省着点儿。
沈东看了看水表,虽说明天大船就会送淡水上岛,但凭着这些年的经验他还是不打算放开了用水,以前曾经有过大船延误了快十天才过来的情况。
沈东拧开水龙头,站在下面很迅速地冲着自己身上的海水。
这个厕所兼澡房的建筑是沈东到了岛上之后才和陈叔一块儿盖起来的,之前沈东只能是转过身脸冲着自己屋子的墙洗澡,至于上厕所,用陈叔的回答就是,这么大一个岛你还找不到一个地方蹲么。
上厕所也就算了,虽说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但赤身**地对着大海洗澡还是会让人不自在,老觉得自己跟站广场上耍流氓似的,现在这个澡房没有顶,但好歹围了个圈,让人有安全感。
洗完澡沈东只擦了擦头发,岛上风大,这么光着走回屋里的几步路就能把身上的水吹得差不多了。
回屋这一觉,沈东直接睡到了第二天,醒的时候太阳都老高了。
他拿过表盘儿看了一眼,估计这会儿是早上十点多,大船中午到,他打算先过去把珊瑚弄好。
刚顺着小路走到岸边,沈东没等脱衣服呢,就愣在了原地,半天才说了一句:“见鬼了嘿。”
跟昨天同一块礁石上的石窝里,静静地躺着一条小丑鱼。
沈东觉得自己要不是眼花了就是时空错乱回到昨天了,瞪着小丑鱼看了好半天才跳到了那块礁石上。
犹豫了一下才用手指又往鱼身上戳了戳。
和昨天一样,被戳了两下之后,一直躺着没动的小丑鱼抬了抬尾巴。
沈东咬着牙才没说出和昨天一样的那句话,没死啊。
“你晒太阳呢?”沈东皱着眉捏着小丑鱼的尾巴把它拎到自己眼前看了看,小丑鱼的鳃轻轻地一张一合,没有挣扎。
沈东觉得自己估计是在岛上呆时间太长了,人变得真有点儿无聊,他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小丑鱼的橙色花纹,背脊上有一道白色,可能是受过伤,记下了它的样子之后沈东把它扔回了海里。
小丑鱼到水里之后拼命地摆着尾巴往下窜着游走的样子都跟昨天一模一样,沈东愣了好半天才慢慢把衣服脱了下了水。
中午大船过来,把淡水装好之后,陈叔跟着船走了,岛上剩了沈东一个人。
其实这岛上是一个人还是俩人,沈东的感觉并不明显,平时他跟陈叔除了交班的时候,基本也不会碰面。
没什么事儿做闲着的时候,沈东不是坐在礁石上看着海出神,就是在岛上转悠,数数鸡还有几只。
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候无聊到死,台风过境就神经紧绷的生活,换了别的年轻人估计没几个受得了,关键是钱还少,所以陈叔一把年纪了也一直找不到人接他的位置。
如果不满岛转悠,沈东在值班室里一呆能呆一整天,除了上厕所和睡觉,别的时间都可以在发呆中渡过。
这两天风平浪静的,沈东早上起了床检查完设备,把小船拖上了岸准备自己动手修修。
回屋拿工具和材料的时候走半道他停下了,看着通往珊瑚那边的小路,站在原地足有两三分钟,才一咬牙转身顺着路走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有点儿无聊,但他的确想看看,那条小丑鱼,还会再出现在礁石上么?
海风吹得人挺舒服,沈东还张开胳膊舒展了几下。
走到礁石岸边的时候他停下了,犹豫着慢慢往前探了探身子,紧接着就爆声出了一声怒吼:“我操!”
真他妈见鬼了!
第二章晒太阳的鱼
沈东觉得自己上岛这么多年,碰上的最神奇的事就是看到一条小丑鱼每天一动不动地躺在同一块礁石上。
每天!都在!
这比去年岛上养的鸡无声无息每隔一段时间消失一只,养到过年还没等吃就只剩了一只还不够一斤的小母鸡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瞪着小丑鱼看了半天,还趴在礁石边儿上盯了好一会儿,确定了这就是昨天他记下了花纹的那条,同一条!
“这谁他妈玩我呢么……”沈东往四周看了看,这岛上陈叔要不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一年里可能会有那么几次有渔民上岛偷海鸟蛋的,但谁会闲得都能晒盐了天天放条鱼在这儿玩?
“不好玩知道么!”沈东中气儿特别足地吼了一嗓子。
当然,没人回应他,除了几声鸟叫和海风刮过的声音,连个回音都没制造出来。
“您就躺着吧,”沈东这次没急着下去把鱼扔回海里,他指着小丑鱼,“来套古铜色的皮肤,晒成黑白相间您就大功告成,是条斑马了。”
小丑鱼没动,还是安静地躺着,不知道为什么,这状态透着一股子特享受的劲儿,沈东觉得要不是鱼眼睛闭不上,这会儿这鱼肯定得是一副美滋滋眯着眼晒太阳的表情。
“真不会死么?”沈东在一边儿站了一会儿,有点站不住了,虽说他觉得自己不怎么有爱心,但太阳已经出来了,眼睁睁看着一条鱼晒死在礁石上还是挺不落忍的。
小丑鱼一直那么躺着,其实跟死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沈东叹了口气,跳到了礁石上,把鱼拎起来扔回了海里。
“别再蹦上来了,又没本事蹦回去,你不怕晒死我都扔烦了……”沈东冲着水里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一下午沈东过得都很充实,修船不是什么技术活,但是像沈东这种非熟练修船工干得还是挺费劲的,光把船来回翻就给他折腾出了一身汗,不过好歹是修好了,再挺几个月没什么问题。
他洗了个澡回了值班室,常规检查完之后打开了电脑坐在了椅子上。
这个电脑……沈东每次看着它启动都会帮着它使劲儿,风扇叫得跟杀猪似的,还夹杂着啃啃哧哧不知道哪个部件快掉了的声音,从按下开关到启动完毕都够沈东去岛上数一次鸡了。
这台不能上网一开文件夹就死机的电脑,是他和陈叔唯一的娱乐工具,打从沈东上岛,他俩玩的内容就没变过,陈叔玩纸牌接龙,沈东玩扫雷,几年练下来,都成高手了。
沈东一般都玩自定义,弄个满屏的,然后点根烟慢慢扫,能扫一夜,饭都能省了,反正都是鱼,想起来就没胃口。
一直玩到天都黑了,沈东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屋里的灯给打开了。
晚上的海风有些凉,吹得也比白天的时候猛得多,沈东走到窗边,想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
手刚伸过去,就听到了楼下有动静。
门哐地响了一声。
这是进灯塔的那个铁门,这声音沈东听了好几年,熟得不能再熟,就算他现在在好几层的楼上,也肯定不会听错。
虽说他一般不锁门,但铁门挺沉的,一旦关上了就算是掩着,也不可能被风吹得这么哐哐响。
除非是有人进来了……
沈东没多想,顺手从墙边抄起了一根木棒就走出了值班室。木棒的前身是把锄头,后来不知道怎么变成棍子的,沈东觉得拿着还算称手,就一直留着了。
从楼下通上来的楼梯是铁的,人走上去连震带响的动静很大。沈东站在楼梯顶上没往下走,他竖着耳朵听了听,楼梯在震,但却不像是正常有人走上来,要小声得多,也没有鞋底和铁接触时的那种声音。
两种可能,一是这人走得很小心,二是这人没穿鞋。
“谁!”沈东喊了一声,手里的木棒在楼梯的栏杆上砸了一下。
下面没有人回答,只是脚步声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响起往楼上很快地跑了上来。
“操。”沈东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木棒。
说实话,他心里有些打鼓,岛上没有人,旁边几个零星的岛上也都没人,如果真有渔民遇险了漂到了岛上,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这么往上冲,再说他这两天也没收到遇险通报。
海盗?
海怪?
美人鱼?
沈东脑子里闪过各种靠谱不靠谱的猜测,但没等他循环完,楼梯转角的地方冲出来了一个男人。
沈东看清这人之后愣了愣,呆在了原地。
按说看到冲上来的是人,而且是个手上没拿家伙的人,这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看上去像是干架能用的东西,他该松口气才对。
但这人身上有点儿太利索了。
利索得沈东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别说拿没拿东西了,这人身上连一片儿布都没有!
光的!
全|裸!
赤身**的一个男人!
沈东觉得这场面比自己看见海怪了还让人不知所措,这么一个光溜溜的男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这个男人看上去比沈东镇定多了,连看都没往上看一眼,就那么直愣愣地冲了上来。
直到这人冲到楼梯口了,沈东才回过神来,扬手把木棒举了起来,直直地正好对着这人的脸。
这人停了脚步,盯着木棒看了一眼,总算是抬起了头,很嚣张地跟沈东对视着。
你是谁!
干嘛!
哪儿来的!
沈东想说的话很多,但不知道该用哪个开头,想了半天决定沉默,反正说出来也得磕巴,不如不出声了。
沈东盯着这人,提防着这人会突然袭击。但看了两眼之后他开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这个跟一阵风似的全|裸着卷上来的人,在跟他对视的过程中始终一脸茫然的表情。
“你……”沈东实在有些绷不住,一手拿棒子指着他,一边慢慢开了口,“干,干……嘛的!”
听了他这句话,那人脸上的表情更茫然了,瞪了他半天才说了一句:“忘了。”
什么?
沈东眯缝了一下眼,没出声,但心里的咆哮已经快把脑门儿给掀掉了,一个赤身**的男人跑到灯塔值班室里,然后说自己忘了要干嘛!
逗二傻子呢!
沈东懒得再说别的,他已经给眼前这人下了结论,这人就是上岛偷鸟蛋的。
岛上这个季节会有不少珍稀的海鸟,它们的蛋能卖不少钱,年年都会有人到这边来偷,但上他们这里的少,毕竟这里有灯塔,是有人守着的。
胆子不小啊!
“滚。”沈东用手里的木棒在这人胸口上轻轻戳了一下,示意这个**男人出去,他不是什么动物保护人士,但他知道岛上的鸟一年比一年少,他讨厌偷蛋和捕鸟的人。
那人没动,只是用手把木棒拔拉开了,似乎有些不爽地看着他:“你让谁滚?”
“你。”沈东有点儿不耐烦,他不想说话。
“凭什么?”那人没再看他,大大咧咧地就那么从他身边走进了值班室,“我还没想起来我要干嘛呢。”
沈东开始窜火,这人是脑子有病么!
他盯着那人的屁股看了一会儿,身材还不错,全身上下皮肤是均匀的小麦色……没准儿就是个职业偷蛋的!
“哎,”那人转过头看着沈东,“灯在哪儿呢,我天天都看见这上面亮着,就不知道在哪儿亮……”
“我让……让你出,出去!”沈东突然觉得应该推翻这人是上岛偷蛋的判断,没哪个偷蛋的能跟串门儿似的底气儿这么足,这人要不是有病就是……有病。
“我……我不,不出去,”那人学了一句,笑起来,“真有人紧张了会结……”
“滚!”沈东没等他话说完已经抡起自己手里的木棒,一点儿没犹豫地砸在了他后背上。
“啊——”那人喊了一声,转过身一边反手往自己背上摸一边退,“你干嘛!疼啊!”
沈东没说话,他本来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弄得很烦燥,这人居然还火上浇油地学他说话,别的事儿他都能忍了,就这种嘲笑的口气会让他瞬间爆发。
他抡出第二棒的时候算是克制了,没往那人肩上或者脑袋上招呼,只是对着他的腿砸了一下。
“喂!”那人捂着腿蹦了起来,扭头就往窗口跑,“要打死人了!”
打的就是你!沈东对着他胳膊又抡了一下,让你他妈偷蛋,还抽疯!
不过这人接下去的举动让沈东愣了愣,停了手。
他推开了窗户,很麻利地跳到了窗台上蹲着,看样子有跳下去的打算,这让沈东立马有些紧张。
灯塔其实不算太高,灯有五六十米,但塔本身大概是三十多米左右。
只不过塔本身建在礁石上,如果从这里跳出去,除非拥有超强的弹跳力,能跳出礁石的范围,还得准确地跳在下面没有暗礁的海水里,否则跳出去十个得摔死十一个。
“别打了!”那人撑着窗框拧着眉看着沈东,一脸遭遇飞来横祸的无奈表情。
“你……”沈东指了指屋里的地板,意思让他下来,这人被他揍了之后没有反抗只是躲,他估摸着这人没什么杀伤力,不想把事儿闹大了。
“不,我走了,”那人看了看窗外,停了几秒钟又回过头来大喊了一声,“啊!”
沈东正想着要怎么冲过去把这人拽回屋里来,结果被这声大吼吓得差点儿没扑过去把他直接推出去。
“我想起来了!”那人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松开了一直扶着窗框的手,指着沈东喊,“就是你,我找你是要告诉你,别再闲着没事儿就把人往水里扔了,烦不烦哪!”
“嗯?”沈东没听懂他这通喊的是什么意思,把人往水里扔?他什么时候把人往水里扔了,这岛上统共就俩人,陈叔还挺胖的,他就是想扔也扔不动啊,要说推下水还靠点儿谱。
没等他琢磨明白呢,那人一扭头猛地往窗外一蹦,跳了下去。
“喂!”沈东只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划出一道挺长的弧线,接着就消失了,他把木棒扔了扑到窗口,“喂!”
沈东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了半天,除了塔下不断拍打着礁石的浪,什么也看不见,既没看到有人摔死在礁石上,也没看到有人从水里冒出头来。
“我真操了!”沈东咬牙在窗台上拍了一巴掌,转身跑出了房间,几层楼梯他几乎是蹦着下去的,在一楼门边的柜子里拿了个救生圈和手电冲出了灯塔。
岛上没修路,灯塔这边更是没路,就在停船的地方有个石头堆算是码头,别的地方都是原生态的礁石,穿着鞋都能感觉到硌脚。
那人跳下去的地方在灯塔的后面,除了维护的时候会从那里上灯架,平时沈东从来没往那去过,尤其是晚上。
一脚深一脚浅的连爬带蹦地绕到了塔后,沈东用手电先是往礁石上来回照了半天,没看到任何痕迹,又算了算大致落点,往附近的海面上照着。
“有人没有——”他冲着海面喊,“你没事儿吧——”
没有人回应,也没找到任何有人从上面跳下来的迹象,沈东来回找了能有快俩小时,海浪把衣服都打透了才慢慢走回了塔里。
回到值班室换了身衣服之后,沈东坐在电脑前也没心思再玩了,皱着眉琢磨这事儿。
一开始他很担心。
无论那人是来干什么的,这么跳出去都落不着好,受伤断个胳膊断个腿儿都算是运气好了,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无论这是偷蛋的还是发疯的,他都不愿意有人出事。
现在这人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他找了俩小时也没看到有人从水里出来,哪怕是掉海里死了,尸体也该被海浪卷上来才对……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晚上,岛上突然出现一个光着的男人,先说自己忘了跑来是要干嘛,接着被揍了又说什么让他不要把人往水里扔,这都什么跟什么?
整整一个晚上沈东都对着电脑发愣,这还是他头一回值班的时候没觉得困的,中间他还又出去转了几圈,始终没找到那人的踪迹,就像之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快天亮的时候沈东走出了值班室,站在灯塔最高的窗前,看着东边的海平面,太阳像个刚打出来的鸡蛋黄似的蹦了出来。
“早啊。”沈东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感觉脑子一下清醒了很多,不过懒腰伸到一半的时候他举着胳膊定住了。
他想起一件事。
要说总往水里扔人,他肯定没有。
但这两天他的确是一直往水里扔东西来着。
他连着三天把一条小丑鱼扔回海里。
不可能。
沈东摇摇头,绝对不可能。
虽然小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执着地想去海边捡一条美人鱼,后来还降低了标准,觉得能在河边捡一条也不错。
但哪怕是那时候,他也知道这事儿是不可能的。
沈东站在窗前对着太阳做思想斗争,一面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岛上呆太久了精神有点儿不正常,一面又无论如何也没法停止自己这种无聊的猜想。
挣扎了快半个小时,他终于败给了精神不正常的自己,他转身下楼,走出了灯塔。
先是围着灯塔转了几圈,依然没找到昨晚的那个人,他无奈地划着小船回了岛上。
但之后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回自己房间,而是往另一面的礁石岸边走去。
那块礁石上没有鱼。
沈东呆立了半天,最后松了口气,慢慢蹲了下去,看着一下下拍着礁石的海浪笑了笑:“沈东你想像力真丰富。”
蹲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儿困,打算再在岛上转几圈,看看那人会不会是游到了这边。
刚站起来,没等转身呢,他突然看到礁石旁边的海水溅起了几朵水花。
接着一个小小的橙白相间的影子从海里跃了出来。
一条小丑鱼。
从海里跳出来,蹦到了礁石上。
沈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半张着嘴不知道该吼一声还是该骂娘。
蹦上了礁石的小丑鱼轻轻摆了摆尾巴,似乎是在调整姿势,接着就像平时那样躺在了石头上。
但这个静止的姿势没保持到三秒,它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突然用力地拍着尾巴,往礁石边上蹦过去。
不能让它跑了!
这是沈东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顾不上别的,直接从岸上跳进了海水里,扑到礁石旁边一把捏着小丑鱼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
小丑鱼这次跟之前不同,被拎起来之后开始疯狂地挣扎,沈东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抓着鱼身以防它滑走。
小丑鱼被他抓在手里之后还在挣扎,尾巴左右摆动着,一对胸鳍跟要起飞似的拼命扇。
沈东跳下水的时候没注意脚底下的情况,结果正好踩在了几块尖锐的石头上,硌得他有些站不稳,再被海浪推了几下,他不得不伸手去扶了一把旁边的礁石。
就这一分神,手里的小丑鱼滑了出去,在空中摆着尾巴掉回了海水里。
“靠!”沈东有些恼火,赶紧潜到水里去看了看,已经看不到小丑鱼了。
他在水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收获,只得有些郁闷地慢慢爬上了岸。
身上衣服裤子带鞋子全都湿了,沈东很憋气地把衣服脱了下来,刚要往地上扔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水声。
这不是海浪的声音,这很明显是有东西从水里出来的动静。
沈东定在原地没动,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发凉。
这动静不小,如果是条鱼从水里出来,要弄出这动静,起码也得是条鲨鱼或者海豚。
但鲨鱼不会从水里跳出来,海豚也不会在离岸这么近的地方玩鱼跃。
“你别走!”一个充满了愤怒的声音跟着水声响起。
沈东的身体跟着震了一下,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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