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关于这九头怪蟒的描述, 冉冉在那本梵天教志里看过。

这怪蟒有分化人身之能,分裂出的假货足可以假乱真,取而代之。不过这分裂出的假货也有个不足以觉察的缺点,因为它们其实是阴气凝聚, 所以每当子时, 或者午时阴阳交替的短暂时间里, 那假货不会呈现影子。

所以待到午时,冉冉便将温纯慧搀扶到了阳光下,地上呈现出温纯慧清晰的影子,顿时叫人心安。

温纯慧听了冉冉事后的解释,只欣慰地松了一口气:“若是有能分辨的法子便好了,我真是担心那些顶着各大门派掌事人的假货会兴风作浪, 搅得修真界大乱。 ”

她虽然没有身中蛇毒分裂假身,可是跟她去的几个弟子都被调包了,那几个假货回去,必定要在空山派兴风作浪。

在薛冉冉和苏易水发现人魔王的头骨失窃时,当时为了在赤焰山脱身, 并没有多言。

但是回来后,西山给各大门派送过信, 阐明了人魔王的头骨失窃, 梵天教要复兴作乱的事情,还提起各地兴起的魔物与梵天教的复兴有关。

当时三大门派还觉得是无稽之谈,是西山在危言耸听,掀起慌乱。

可是现在再想想,西山的话一一应验。苏易水和薛冉冉是修真界里不多的清醒人, 可惜当时他们的话无人肯信。

温纯慧此时悔恨交加,想到厉害处, 脊背上的汗毛孔都要竖立起来了。

梵天教灭人门派的本事,居然比赤门一类的魔道更要可怕,完全是悄无声息地取而代之。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此举究竟是要干什么?

此时的三大门派不知为何,纷纷封山闭户,不准人随意上下,更有无数车马运送着一车车的黑石上山。

可那车上具体是什么东西,还是一时打探不出来。

同时孤家寡人的魏纠也来到了西山。

曾经威风凛凛的魔尊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跑来西山找姓苏的求助。所以他来到西山下时,并没有直接上山,在山下来回游荡了几圈。

最后竟然是趁着羽童出嫁时,混在了送亲的人群里。

那日羽童成婚,男方村寨里的亲戚众多,大家其乐融融的。魏纠藏匿了自己的气息,还特意换穿了一身女装,他本就长得雌雄莫辨,除了个头高大些,还真像个俊俏的姑娘呢。

然后他便趁人不备,慢慢靠近正在新宅廊下清点嫁妆的冉冉,用手里的匕首抵住了冉冉的腰眼子。

“小丫头,别乱动啊,你虽然长了不少本事,可是我的匕首离得这么近,弄死你还是不费什么劲儿的。”他故意贴着冉冉的耳边低语。

虽然冉冉被人胁迫,情势危急,可是看到魏纠女装的扮相时,冉冉还是一口气没忍上来,噗嗤一声笑得肩膀抖动起来。

因为新宅只让女眷入内,所以魏纠方才胡乱敲晕了个陪嫁的婆子,换穿衣服混进来了。

他不过披散头发,随便拧了辫子,又没有跟那些村妇一样涂脂抹粉,她至于笑得这般夸张吗?

不过还没等魏纠出言申斥,他的手腕就被一只铁掌狠狠拧住,整个人也被掀起摁倒在地。

原来苏易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他一下子掀翻在地,然后单脚踩住了魏纠。

魏纠不知为什么似乎有些使不出真气的样子,只拼命挣扎叫骂。

苏易水就算没恢复记忆,也厌烦透了这个魏纠,尤其是他方才挨冉冉那么近,一张嘴也不知道有没有熏臭冉冉的耳朵。

想到这,苏易干脆也不客气,弯下腰就开始拳拳入肉,教训起魏纠来。

正巧这时,一对亲人在亲友的环簇下涌了进来。

原本嘻嘻闹闹的乡亲们看见当地有名的神医苏仙长骑在一个批头散发的“女人”身上,顿时个个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冉冉连忙挡住身后叠在一处的两个男人,嘻嘻哈哈笑道:“闹洞房,闹洞房呢!”

说完她转身给苏易水使了眼色。

今天是羽童大喜的日子,可不容有失。就算要教训魏纠,也得换个地方。

所以众人只看见苏仙长扛起了那个长发女人,一转眼的功夫,就跳墙跑得没了踪影。

冉冉尬笑活跃气氛:“来来来,新郎倌也要扛起新娘子入洞房!”

然后在西山弟子的起哄声里,总算是围拢过了场子。

至于那被苏易水扛走的魏纠似乎缓过了一口气,被扔甩入了草甸子里时,立刻破口大骂,同时与苏易水缠斗在了一起。

冉冉在一旁抓着兜里的南瓜子,一边嗑一边观战。苏易水很明显占了上风,拳拳入肉,打得魏纠毫无招架之力。

魏纠原本就因为中了巨蟒之毒,真气不断衰弱,可是他打着打着,突然发现苏易水这龟儿子居然故伎重施,又在试图吸收他所剩无几的真气。

气得他破口大骂道:“苏易水,你他妈还是不是人?老子现在丹田空荡得都能养鱼,你还要吸我真气!你怎么不干脆拦路抢劫,挨着各大门派去明抢啊!你若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告知你三大门派的近况了!”

这最后的一句终于起了些作用,苏易水总算打够歇手了。

魏纠但凡有一条出路,其实都不会过来西山自取其辱的。

他原本是打算前往京城寻求苏域帮忙的。

毕竟俩人之间一直合作甚好,魏纠差一点就能成为大齐的国师了。

可是苏域那个孙子,用人朝前,不用人转脸便不认了。

尤其是听闻魏纠沾染了能使人分裂的九头蛇蟒的蓝血之后,甚至连皇宫都没让他入。只是在正午派出一个以前曾经替皇帝传话的老太监,远远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跟魏纠宽言安慰了几句。

大致的意思是,皇帝惊闻赤门遭遇如此横祸,心内如真火焚烧,十分替魏尊上担忧。陛下相信以魏尊上的能力一定会逢凶化吉,若是需要银两,请魏尊上尽管开口,就算国库因为战事空虚,陛下也会尽力给尊上拿些银子。

话说得亮堂,但是苏域除了银票外,再无别的帮衬了,大有要坐看梵天教将三大门派连同赤门全部碾压成粉的架势。

冉冉清楚这位皇帝小域猴精的性格,那梵天教志的下半册一直在苏域的手里,相信他也背得烂熟于心。所以他才会在正午时分让魏纠站在宫门前,看影子辨认真假。想到他能在皇宫里养龙那么多年,心思可要比魏纠复杂多了。

总之皇帝现在十分谨慎,不愿意淌这个浑水,更不愿意公然与梵天教为敌。

因为皇宫地基修复,屏障异能的灵盾也恢复了。魏纠不能擅闯皇宫去掐死忘恩负义的苏域,气得站在宫门前跳脚骂。

随后,他魏纠试着回赤焰门找寻屠九鸢。可是赤焰门就跟三大门派一样,开始紧闭门户。压根看不到教众下山。

而那些被推运上山的石块,很快垒砌成塔,立在了赤焰山上高耸入云。最让魏纠心惊的是自己真气的流逝。

那个假货没能当场杀了自己,完全取而代之,便用了另一种绵延的法子,趁着他每次入睡时,化魇入梦窃走他的灵力。

魏纠虽然修为甚高,可是现在到底还是凡胎肉身,就算可以几日几夜不吃不喝,偶尔也有打坐入睡的时候。

可是现在,每次入梦,他都会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掐着他的脖子,不断吸收着他这个正主儿的能量。

每次短暂的瞌睡后,不但不解乏,反而有种精力丧失之感。

魏纠这一路来都不敢睡,两只眼睛熬得跟熟透的樱桃,红得快要滴血了。被逼无奈,他只能来西山找苏易水和薛冉冉帮忙了。

而为了让两个宿敌帮忙,魏纠也拿出了些筹码,只说自己有办法领着他们再入赤焰山,探查灵塔虚实。

而他用话稳住了苏易水,达成了暂时休兵合作的共识后,总算能瘫倒在草窠里,擦擦嘴角的鲜血,然后闭着眼睛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各大门派都糟了秧,为何只有你西山幸免于难,没有遭受这次劫难?”

冉冉听到了这里,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瓜子。魏纠这话问得其实颇有些意思,其实冉冉自己也想不通这一点。

难道对于梵天教的人来说,西山只是无足轻重的小棋子,所以就被绕开了?

魏纠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说道:“他们运上山的石头就是这个,我好容易偷了一块出来,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蹊跷?”

苏易水掂量了下那石头,放在手里没有半点分量,举到阳光下时,黑色的石头上似乎有点点的光泽。

不过听魏纠说,那些被运上山的石头似乎被垒砌成塔,赤焰山一夜之间就出现了一座冲天高塔之后,一下子想起来《梵天教志》里有类似的记载,据说女娲补天时用的是五色石,其中的黑石轻若鸿羽,通阴阳之气,用以建筑高塔,便可上接天气,下接黄泉。

现在他们在赤焰山上修筑的高塔,难道就是教志里描述的那可通阴阳之气的灵塔吗?

他们修筑这些灵塔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王遂枝在三大门派附近的店铺里的掌柜都飞鸽传来了回信,说他们派人去看了,那些三大门派纷纷封山的同时,也是来了很对运送石头的车辆,然后各大门派的山头都修筑起了高高的灵塔,就算不入山,也可以远远看见。

每个修真成道的门派,当初拣选道场的时候都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根据自身五行,来挑选裨益自己的道场。

所以无论各大门派的现在的兴衰如何,他们的道场都是极富灵气的。

而现在那些假货取代了各大掌事人,开始在各大道场大兴土木,修筑黑色灵塔。无论这些灵塔是用来做什么的,想必效力都会大大地增强。

不过魏纠现在可管不了这个,他现在只想要狠狠地肆无忌惮地睡上一觉。

这种梦中夺取灵气的路数,无非是趁着人疲惫不堪的时候,依照相似的磁场隔空吸取灵力。如果被夺者的身旁有更强大的灵力磁场干扰,便不能够得逞。

所以魏纠想要踏实睡觉,就只能找个灵力与自己仿佛,甚至超越自己之人为他护持。

而这样的人选,只有薛冉冉和苏易水了。

依着魏纠的意思,是希望薛冉冉护法□□的――有个娇软甜美的女孩在身侧,就算死在梦里,也是花下的风流倜傥鬼。

可惜苏易水一个冷冷的眼神,外加咔嚓作响的指节,便止了他的绮念。

魏尊上虽然落魄,但是臭讲究不少,虽然极度渴望睡觉,也不肯幕天席地屈就自己,而苏易水也不放心让这阴货独处,在西山晃荡。

最后,他修真以来最香甜的睡眠,便是在苏易水的床榻上获得的,嗅闻着坐在他身边的宿敌身上淡淡的檀香,魏纠睡得四肢松软,十分畅快淋漓。

不过两个生死不容的大男人独处,总是透着别样的古怪。

冉冉心知现在梵天教的意图不明,还需魏纠助力,所以她也怕魏纠嘴贱惹了苏易水不高兴,苏易水再忍不住弄死了他。

所以她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便端着洗漱的热水盆子来到了苏易水的房间。

苏易水正在床榻边打坐,剑眉入鬓,闭目养神岿然不动。魏纠睡得四仰八叉,宛如大型婴孩。

冉冉干脆搬来个椅子,坐在了师傅的对面,也打坐入定,打发时间,静等二人醒来。

魏纠所说的那种入梦侵袭的力量,这次似乎悄悄藏匿起来了,如此平安过了一宿也不见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叨扰。

等到日上三竿,魏纠终于神清气爽的地睡醒了。他一睁开眼,略过身边的苏易水,径自看向了坐在对面闭眼打坐的薛冉冉。

这么一看,不觉有些入神,她的眉眼间越来越有前世的风情,那种透着洒脱自信的气息,绝少在女子的眉目间看到,若她再如前世那般穿上红衣……

魏纠眯着眼儿还没有臆想完,一个高大人影已经站起来,彻底隔绝了他的目光。

苏易水低下头,看似关切地问:“睡得可好?”

他挨得太近,魏纠恶心得往后一倒,仰着眉毛道:“有劳苏兄为我护法一夜了。”

苏易水这才慢慢直起身来,言语骤然清冷道:“那有劳阁下将身下的床单和被子都拿走扔了,我爱干净,受不了腌H之气。”

魏纠觉得苏易水这是在找病,自己临睡前明明泡了澡,干净得很!

他在赤焰山养尊处优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就是在皇帝苏域面前,也是说上句的。

可是现在他在西山的屋檐下,想要睡觉都离不开苏易水,所以就算被他如此挑衅,也只能咬牙阴笑,恶狠狠地扯下床单被子,然后大踏步离开了卧房。

冉冉在他出去以后,小声道:“其实你可以让他睡客房……那床被子很好,干嘛扔掉?”

苏易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魏纠这龟儿子对睡觉的要求甚多,必须香榻软床,不肯屈就练功房。

而客房离弟子的院落只有一墙之隔,他不想这无耻之徒离冉冉的睡房太近,所以才让魏纠睡了自己的房间。

谁想到冉冉会一大清早过来,又坐得这么近,平白让无耻之徒多看了好几眼。

“库房不是还有新被子吗?我叫人再拿来一床就是了。”

冉冉心想,那被面可是她当初亲自缝出来的,翠竹的式样也是苏易水在她拿来的花样子里亲自挑选出来的呢!

不过他现在已经忘了这些,自然是觉得那不过是一床寻常的被子。

冉冉也懒得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只是沉默一下后说道:“我昨夜有些睡不着,一直在想黑色灵塔的事情。所以干脆找来了地图,可是这么一看之后,我倒是发现了些许蹊跷的地方。”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连夜绘制的图,在将三大门派和赤焰山的位置标注好后,她又将这四点连线,便可以发现,西山正好被包围在了其中。

“我问过温纯慧,她说是有官府中人向空山派求告,说是在瑶山发现了九头巨蟒,可是他们到了当地却发现各大门派都派来人手,都说是官府求告的。可是当地官府并不知谁人曾去送信。而魏纠则说,是皇帝写信,让他去降服那九头巨蟒。事后他在宫门口问太监时,老太监却说陛下从来没有发过这类信。屈屈一条蛇,却有不同的人求告三大门派和赤门……”

苏易水沉声道:“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要让这些人一起聚集在瑶山,被九头怪蛇一网打尽。”

想到这,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为何那隐在背后之人,不曾给西山送信呢?”

若论起西山现在的风头,丝毫不逊于三大门派和赤门,甚至隐隐有压他们一头之势。

可是梵天教的人却偏偏绕开了西山派,这是为何?是嫌弃西山的风水不好,没资格建起灵塔?

还是……他们要对付的,其实就是身陷在包围圈里的西山呢?

薛冉冉又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现在应该不记得那个当初在天脉山乔装成药老仙的人了,他后来又乔装成了阴界花海边的放牧者,还有赤焰山下客栈的掌柜的。可是他每次出现,都不像是对你我有什么恶意……反而总是一再慎重提醒着我们,仿佛生怕我们出现危险一样……他到底是不是梵天教的人,又在这一系列的事件里充当什么角色呢?”

苏易水没有说话。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给他带来了什么不便。可是现在冉冉的话,却让他的眉头紧蹙,有些懊丧自己竟然不记得那么重要的事情。

当然这种懊丧在随后的早餐时间挥散到了极致。

西山新招弟子走得差不多后,饭堂里剩下的人也不多了。

魏纠这样的货色本来上不了饭堂,却被不明就里的巧莲夫妇当成了西山的客人,殷勤请上了饭堂。

其他人虽然心知肚明,但是也不好纠正,让那二老下不来台,便让那魏纠堂而皇之地上了饭桌。

因为羽童嫁到了山下,所以早餐是冉冉跟娘亲一起做的。

当冉冉和苏易水最后来到饭堂的时候,魏纠正大口吃着冉冉亲手做的肉包子,一边吃还一遍嘴甜地夸赞:“伯母,您和冉冉的手艺不逊于京城的九味斋啊!”

苏易水眯了眯眼睛,站在魏纠的身边冷冷道:“你占了我的位置。”

魏纠懒洋洋让出了主位,却屁股一转,坐在了刚起身盛饭的丘喜儿的座位上。

这个位置好,正好挨着冉冉,他微笑着道:“你以前亲手送给我的地瓜干就好吃,没想到做起别的东西更好吃。”

听了这话,苏易水的冷刀子直直甩了过来去,不过他瞪的却是薛冉冉。

她不是应该跟魏纠势不两立吗?什么时候还亲手分给魏纠零食吃了?

薛冉冉觉得魏纠是在挑事儿。天脉山试练时,她给出的那把地瓜干是龙肉吗?值得魏纠时不时挂在嘴边?

若她早知道那个少年鬼八千是魏纠假扮的,会直接喂给他一把鸟屎!

可是现在苏易水不记得了,一把黄澄澄的地瓜干简直就成了通奸的罪证。

巧莲和木匠这时也看出不对来了,互相狐疑地望了望,生怕女儿跟这个面向有些娘们气的小伙子有什么纠葛。

她可刚刚跟苏仙长说定了亲事,不能闹出什么丑闻来啊。

偏偏这个时候丘喜儿盛饭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被魏纠占了,登时没好气道:“喂,你也有点客人的操守好不好,别哪哪都没规矩。大清早时候,我就看你扔掉了冉冉给我师父亲手缝的被子,太不像话了!那被子可是冉冉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缝出来的,现在又来占我的位置……可真讨厌……”

丘喜儿后来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因为饭桌上苏易水和魏纠一正一邪两个大佬一起直瞪向她。

魏纠瞪向丘喜儿,是因为她出言不逊。

可是苏易水瞪过来,却是带着错愕和说不出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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