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外乡人表演戏法、架设油锅的地方是位于一处枝叶凋零的老槐树下。
树下,除却那些模样可怖畏人的“刑具”之外,最令越阳楼尤为注意的,则是中央位置处一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艳红漆雕案台、以及那其上摆放着的三具神龛、两柱残香。
——尊神有三,供香唯二,余之一不得者谁?
悄无声息间,越阳楼握住了余殸仙的玉手,装作亲密情侣间调笑的样子,侧头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隐隐提醒道:“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
他的骤然袭击,完全出乎余殸仙的意料,看着少年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师姐也是没遭得住,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清冽幽幽的兰花香气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引得心跳突然加快了好多。
一时慌乱之下,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问道:“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
顿时,越阳楼被她的这句反问给整的没话说了,本来还准备通过委婉的话术手段诱导师姐渐渐发现那伙外乡人的不对劲之处的,结果,他哪想到余殸仙这“傻白甜”的颜狗师姐却是直接把话给聊死了啊。
无奈,他也只能尽可能委婉的直接说了:“就是在前面槐树下表演的那几个汉子,他们是县里面这几天才来的生面孔,以前几年也没见过,因此,我有些觉得还是需要师姐你注意一下子的。”
“……原来就是他们让小师弟你觉得有问题。”余殸仙有些语气不善的说出了这一句,目光落在那伙正吆喝着的外乡人身上,可算搞明白了是谁打扰了自己和小师弟的约会。
看她这副杀气森森的模样,再联想到几个小时之前她毫不犹豫给尸体开膛破肚取命丛的场景,越阳楼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拍板下了决定,他这个师姐便会瞬间在人群之中暴起杀人,将那几个有问题的外乡人的头颅斩了直接提到自己面前。
毕竟,这个世界的道家,从一开始就只有《道经》,而没有《德经》,与其说是像越阳楼上辈子那个世界的哲学流派,还是不如说,像个外在披着宗教信仰的外皮,内部由一群掌握着超前技术的研究人员组成的庞大武装暴力集团。
单单是看余殸仙的样子以小见大,越阳楼便能想象的出,这囚龙观一脉、乃至说整个北道门各支系的风气,究竟是有多么“武德充沛”了。
见余殸仙一副将要按捺不住的样子,虽然直觉告诉他那几个外乡人身上肯定有什么问题,但想了想后,越阳楼却还是象征性的劝了一句,以表自己的无辜:“师姐暂且不要急忙动手,他们身上还有没有问题尚是两说,至少得等我bian……不,想好证据后,再……”
“对,没错,就是你!”一道暗藏恶意的大喊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某人还没说完的话。
就几乎是同一时刻,越阳楼的目光越过了人群,也恰巧无比的和那个往油锅下丢完最后一根柴火的恶意出声者对上了。
顺着目光所指,人群自动分开了,瞧着越阳楼和余殸仙两人俨然是一副狗男女的模样,这个出声的蜡黄脸中年人眼中便闪烁起了恼怒的意味,顿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豁烂的牙齿:“诸位乡亲们还请暂且安静一会,咱家这门滚油锅的手艺可和我前面展示的吞火砍头不同,乃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肯轻易泄露示人,要想看的话,还得按咱家这里的规矩来,需得请个如这位小兄弟一般相貌堂堂,未来注定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来替在这里压住煞气。”
“只是稍微在这儿站一会的小事儿而已,这位小兄弟应该不会拒绝吧?”
蜡黄脸汉子这要求一提出,观众人群的声音便骤然嘈杂混乱了许多,换成是别人这么故弄玄虚的话,这些观众倒是有很大可能只会大嘘一声然后走人,然而可是,这伙外乡人却是有先前吞火食炭、腰斩砍头的戏法玩意在前,虽然看上去可怕了一点,但要说是新奇的话,倒也是对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人们来说,真的新奇的没边了。
想着“只是……”想着“……而已”,为了看到接下来的滚油锅,大家便都将目光转向了越阳楼的地方。
“要我现在去把他们……”见到这架势,余殸仙立刻关切的朝他“柔弱无力”的小师弟投来了一个眼神,并将手悄然按在了腰后藏着的刀柄之上。
——北方的道门向来讲究“刀即是道”,认为一切空泛的理论都必须要落实在实际的物质之上,因此,在这些出家人间,佩刀也常是成为了一项优良的传统习俗。
“不必,不必。”越阳楼连道两声,将手同时按在了余殸仙按刀的素手之上,再一次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笑着道:“师弟我可不忍见到像师姐这样的美人儿素手上沾染那等俗人的血腥气,正好刚才不是还说要找到这伙外乡人有问题的证据吗?现在倒好,他们这不就是在自己直接把东西都送到咱们手上了吗?”
“那,师弟你小心。”余殸仙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便道。
作为这个世界天生掌握着道术力量的“少部分人”,她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反正以她的速度而言,只要想,便随时都可以一瞬间动手取了那几个人的性命,在这样的情况下,既然小师弟想要陪那些外乡人玩一下的话,那就任由他去玩呗。
见余殸仙答应的这么快,越阳楼心中也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毕竟是没有读心术,不可能完全猜透一个人心思,只能从这么对自己放心的表现来推断,大抵是她掌握着的道术,或许与“非人的极速”有关。
想到这里,越阳楼顿时又放心了些,迎着那期待自己上前配合表演的目光,这俊秀少年便顿时露出了一个轻柔而愉快的笑容。
“好啊,为什么不呢?”
真是又一个天真的蠢货……蜡黄脸汉子在中嗤笑了一声,看着那少年和身边美人窃窃私语、不舍告别的模样,嘴边的笑容也是越发的灿烂亲切,暗藏着深沉的恶意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请小兄弟你代替我站到位置来。”
他指了指槐树下,红漆案台前的位置。
越阳楼微微颔首,乖巧的听从蜡黄脸汉子的命令走到案台前,目光很是好奇的落在了三具神龛中供奉着的三尊“神像”身上。
和底下的案台一样,这三尊神像漆器的材质,以阳刻阴蚀的手法,在上面摹画出了形象——不过,与那些平常的神像佛像不同的是,这三具神龛中摆放着的塑像,却并非是人类,而是三只造型各异的古怪猿猴。
【闭目不见】、【充耳难闻】、【哑口无言】。
在案台之前站定,越阳楼随即抬起头朝那蜡黄脸汉子饶有兴致的问道:“只要就这样子站好就行了吗?”
“若是小兄弟你想被煞气入体的话,当然这样就可以了。”蜡黄脸汉子笑了笑,指了指神龛,用憨厚语气循循善诱道:“这神龛下面还有一张纸符,待会我要借用神力护身下油锅,到时候,还得拜托小兄弟你及时把纸符往神像上面贴好,以免连里面的凶煞之气也随神力一并走漏出来。”
越阳楼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怀疑:“老哥你这家里祖传的宝贝,听起来好像挺危险的样子啊,怎么不直接扔了,以免血脉后人遭罪?”
“没办法,家传的谋生手艺嘛,要丢了这祖宗的东西,天知道他们他们会不会在下面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呢!”蜡黄脸汉子无奈苦笑,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这么多次都过来了,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早就被人打死了,怎么可能会还有机会来县里表演呢,小兄弟你就放心吧,只要按照程序流程既定操作,我敢保证,你绝不会出事的。”
“这样吗……”越阳楼装模作样的沉吟了一会,心中也是越发肯定,这伙外乡人身上一定有着什么的问题。
“是我多虑了。”他表面上点了点头答应,依照对方的指示,从神龛下面找到了一张纸符,然后望向脱的只剩一条犊鼻短裤,站在滚烫的油锅前活动身子的蜡黄脸汉子,好似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黄橙橙的滚油在大锅中冒泡沸腾,只是看着那上方扭曲的空气,便仿佛能感觉到那那足以烤焦身躯的温度,让人难以想象那个蜡黄脸汉子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手段,才能敢于夸下要表演“滚油锅”的大话。
感受着观众们的期待目光,蜡黄脸汉子心中便暗暗生出了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像平日里的话,以他这样普通的相貌,又哪里会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呢?
——这一切,都是供养“宝贝”后才带给他的啊!
想到这里,蜡黄脸汉子自以为隐晦的看了越阳楼俊秀的脸庞一眼,混浊的眼睛仿佛发亮,满是已经难以掩饰的恶意,还显露出几分嫉妒,仿佛是在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
“等我待会说封的时候,小兄弟你可一定要及时要把纸符拍到左侧的神龛上去啊,老哥我的姓名,可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啊。”他不忘表现出担忧的嘱咐道,听那憨厚的语气,反而好像是他吃了什么亏、冒着大风险一样。
“当然没问题,这也是同样为了我自己不出事,不是吗?”越阳楼笑了笑,好像并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只当成了一场表演、一场游戏。
真是个天真的蠢货……蜡黄脸汉子又在心中嗤笑了一声,随后向前张开双臂,朝四周观众的方向都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越发憨厚无辜:“诸位乡亲们,接下来可要看好啦!”
“咱家即将展现在你们眼前的,可是在你们别处一辈子都看不到一次的滚油锅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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