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袖自吃了两块黑芝麻糕,又喝两口茶,还是没人言语,便又向朱夫人道:“你想和开虎将军和平离婚,外人自然管不着。但是这位盛古娘,多大了?”
盛妍低头施了一礼,道:“小女已经过了十八岁生辰。”
罗袖看她模样,却只有十五六岁,女子十五及笄的观念当然不可能一时间就改变,当初妇女权益保护细则中规定,女子必须年满十八才能结婚,便在民间引起过一阵不满。
但是官府人员挨村挨县的宣讲了女子十八岁以后骨骼成熟,更利于子嗣,才渐渐被人接受。这两年罗袖让人深入民间实际考察过,的确是等到十八岁再嫁人的女子比例大幅度上升。
当然了,也免不了有人故意跟官服报大年龄的。
但这些都是在各种改变进行中不可避免之事,罗袖从未加以过问,此时想了片刻,对那少女道:“女子不易,别为一时的捧高昏了头,多为自己想想。”
少女微微低头,道:“多谢夫人关怀。”
*
季溟是酉时前回来的,看到罗袖正在灯下看书,自己换上常服,便悄悄摸过去,本想吓吓她,又想到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可能不禁吓,快到跟前又故意把脚步加重。
有力的手臂环过来,耳边又被温热的唇啄了下。
罗袖侧头,便看到他温和的面容,不由好笑道:“怎么了,还没见过你这么温柔的时候呢?我真是沾了孩子的光。”
季溟笑着在她脸颊深深亲了一下,“我怎么就不温柔了?你这不会是在跟孩子吃醋吧。”
罗袖哼了声,故意道:“我还真是有些吃醋。”
“你身上多了一个孩子,自然跟以前不一样,我那不是担心会吓到你吗?”季溟说着把下巴放在她肩上,看到边还有一张写了大半满的纸,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生男生女的秘密。如何尽快受孕。如何有效避孕。”
“夫人,你又想干什么?”
罗袖笑道:“自然是给咱们晋国的女人们上一节生物课啊。”
另一边,朱夫人离开总统府后,和那之前看起来关系不错的盛妍分开上了两辆车,盛妍上车后,等在里面的丫鬟立刻问道:“怎么样?”
盛妍面上闪过不满、愤恨之色,“不是你说那个老女人看不得男人喜新厌旧吗?她知道了我即将挤掉原配嫁给朱将军,根本没有要替朱夫人出头处置我的意思。”
“我还怎么借此引起总统的注意?”
丫鬟疑道:“不应该啊,我们姨娘说的,她最恨挤掉原配的人。”
在新法颁布前所娶的妾室,朝廷的安排是让这些女人自己决定,因此现在还有很大一部分姨娘,但是在外面,都不这么叫的。
风俗问题都需要慢慢转换,人家私底下怎么样,朝廷的人便是听到了,也不会上纲上线的管。
盛妍扯着手里帕子,“她还一副很可怜我的样子,她一个老女人,一个不下蛋的老母鸡,她可怜我,真把眼睛长在头顶了吧。”
“你慎言”,丫鬟掀开车窗帘看了看,“现在没有走出总统府呢。这话要是传到总统耳中,你们一家人就都别活了。”
盛妍不甘地咬住嘴唇,压低声音道:“瞎了眼睛的臭男人。”
又问:“现在怎么办?我可真的不想嫁给那个泥腿子的将军,他那夫人更是个愚蠢自大的,我看见他们夫妻两个就恶心。”
丫鬟道:“除了朱家这个途径,你还有什么办法接近总统府吗?不靠近总统府,总统身边一天到晚十几个人围着,你去哪儿遇见他?”
“要不是罗家那些小子一个个猴儿精的,我们用得着这么曲折?”
季溟简直就像是一个没缝的蛋,不从罗袖身边入手,还真的没办法把女人送到他眼皮底下。
“我就不信,他没有个想寻新鲜的时候”,盛妍发狠说道,“你让人打听好总统的行程,我要在外面等他。”
丫鬟看了盛妍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天底下美貌的绝色就你一个吗?听说当初还在行军的时候,就有数不清的女人往前凑,罗袖那女人知道的还好,都活着呢,她不知道的,都死了。
姨娘一点点查这么多年才查出来的,让你凑到季溟跟前,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老爷的前程什么的,只是想弄一点蛛丝马迹,让那两夫妻生出嫌隙而已。
嫌隙不需要多,只要一点,就能慢慢扩大。
丫鬟道:“还是回去跟姨娘商量一下吧。”
“你是我家的佣人”,盛妍怒道,“我一个嫡出的小姐,还不如那个半路上门的老姨娘能指挥得动你?”
丫鬟立刻低头道不敢。
现在哪个下人都没有身契被捏在主人家手里,因此她倒也不怎么唯唯诺诺。
盛妍十分不喜,都是那个老女人,现在一个小丫鬟都敢跟她呛声了。
季溟的行程都是对外公布的,两天后的下午,他要和罗袖一起去京畿沧县的蒸汽纺织厂巡视。
因为这个纺织厂里面的机器是用蒸汽带动的,产量十分可观,每天都能生产出几十倍于之前的普通机器,厂子里雇着一千多的女工,就这样还忙不过来。
罗袖一行人边在各处查看,边听着主管人的介绍,那些女工一个个都不敢乱看,只专注于眼前的工活儿。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又及时收住。
但只有机器工作的厂房内,这么一声太显眼了,众人都下意识看过去。
那个穿着白色工服的女工顶着这么多视线,便小心翼翼地挪出来,悄悄抬头看一眼,小鹿般湿润活泼的眸子一闪便又遮掩下去。
陪同过来的好几个官员都有些明了,但是对这样的小儿女情态,也都心存宽容。
在男人看来,这样年轻活泼的小女孩无论有怎样蹩脚的作态,那都是可堪怜爱的。
罗袖问道:“盛妍?”
“正是臣女”,她小心翼翼地施礼,两只小手不知何处安放。
“你怎么在这儿?你家应该不用你出来赚钱谋生吧?”
盛妍低声道:“臣女之前领夫人教训,想出来体验一下民情。”
“大点儿声”,罗袖身边的女官提醒。
盛妍又不安地抬头看一眼,目光看向季溟处,却根本无法从他眼中看到什么,她作出一时有些失神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罗袖好笑问道。
盛妍立刻惶恐跪下,“臣女不敢。”
“起来吧,跪礼早就废除了,你还没习惯?”罗袖看着一身白色工服显得分外纤细的少女,道:“他的确很帅,也很魅力,不过他是有妇之夫,你再眼馋也没有。”
噗嗤!
那一排排工位上,有个女工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才察觉自己发出声来,有些惶恐,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来请罪。
就听夫人好脾气道:“想笑就笑出来。”
从没有想到夫人会这样平易近人,好几个女孩子真的都笑起来。
陪同的官员们:你们这些女娃,一个个的还都真是胆大啊。
盛妍跪在地上,也没人叫她起来,直觉浑身都像是在被人用细针一下一下的扎着。
罗袖道:“起来吧。以后别总把目光放在别人的丈夫身上,好好一个女孩子,干什么总要捡别人二手的?”
就站在罗袖和季溟后面的张平以及其他几个亲信,听到“二手的”三字,都忍不住发出一道忍笑的怪声。
官员最后面的一排中,这几年成绩不错的裴故也在,这样三个字却让他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来。
她这张嘴,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饶人。
“二手的”季溟气闷,对那满头大汗站在一旁的工厂主管道:“继续带路。”
人群走远了,盛妍隐约听到沉静的男声问道:“刚才那人你认识?谁家的?”
她心里顿时一阵狂喜,却又听那老女人道:“你别管。”
“恶心的老女人”,她不住在心里咒骂,突然鼓起勇气高声道:“西营游击校尉盛方之女,冲撞夫人,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已经走远的人都回头看了一眼,好几个官员心里闪过嗤笑:看着长得不错,竟然是这么个蠢货!
好吧,你们家的惩罚真的要来了。
果然没过两天,便有人查出来游击校尉是建国后才谋进去的,三年之中便高升校尉之职,这里面有很大的手脚。
盛方是旧朝的一个庸臣,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耐,他这高升,全是女儿入了朱将军的眼,被他一路提拔上去的。
这下,不仅是盛方被撸成个光杆儿,连开虎将军这个头衔都被撸了下来。
寒风索索的冬夜,罗袖坐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季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捧着本书正在给她读。
他的声音很冷沉中带着几分柔和,又压得低低的,在偶尔哔啵一下的炭火声中,让罗袖没多大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季溟又读了会儿,抬头看她已经睡着,才慢慢起身,扶着她躺好给她盖上被子。
盛方官位被撸,一家人负担不起京城的生活,不得不回老家的事,罗袖是在这一个月的夫人宴上才知道的。
至于开虎将军头衔被夺,现在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武官,罗袖早就知道,夫人宴上没看到朱夫人,她也没有过问。
不过朱家的事,却给那些封了爵位或者军衔的人都敲响一个警钟,的确,在大将军跟前,谁敢称功劳,一个头衔而已,算什么。
更有几个有些花花心思的人定下心来,家里的妻子都跟夫人很熟悉,万一对他们找别的女人心存不满,跟朱阳那老妻一样表面看着大度转头就故意得罪夫人,他们找谁说理去。
这天傍晚,一行车队在张着明亮灯笼的大客店停下,从车上下来一行衣着富贵的男女,客店里的小二热情地迎出来。
在窗明几净的客店内坐下,那个像是主人的中年男人对小二道:“你们这里都有什么菜?”
小二把一个硬质片做成的菜牌递给他,上面有菜名和后面的价格,“南菜北菜都有,咱们这里的大师傅最擅长的是糖醋系列的,您一家人不少,我再建议点一盆粉条炖菜。”
坐在中年男人旁边的,是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她皱眉看向小二,“你跟谁我我我的?这就是你们待客的态度。”
“我怎么了?”小二一脸莫名其妙,脸上热情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大总统都废除了蓄奴制,我说一个我怎么了?还非得小人、奴婢才能让您觉得高高在上?”
女子面上一阵痉挛,注意到别桌上的客人都好笑地看来,搁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握紧了,语气僵硬道:“你们这是店大欺客吗?”
“有话好好说”,一个矮墩墩的胖子脚步轻盈地跑过来,对那女子笑道:“我们这店是罗家洼的产业,一向严格要求店里员工,绝对不会有店大欺客之事。”
这边的老爷只是听着,也不出声,那女人知道他同样不满,便冷笑道:“那他刚才是在干什么?”
胖子笑道:“我们可以好好伺候你们这些客人用餐,但却不不会像先前的奴婢那样卑躬屈膝。如果这让您觉得不舒服,那可能只能让您忍耐一下了。”
女人还要说什么,那老爷才缓缓开口,“算了。店家,把这菜牌上的菜都来一份。另外,再给我们安排十几个房间。”
胖子接过菜牌,笑着答应着离去。
刚才那个小二,此时脸上虽然没有了热情的笑容,但也是神情平和的,给他们送来两壶茶,转身就走了。
女子低声咒道:“什么人人平等,低贱之人永远都是低贱的。”
中年男人右边还坐着一个面容很严肃的女人,从刚才就是一副垂着眼睛的菩萨模样,现在却突然开口:“是啊,出身世家大族的,就算流落到风尘妓馆,身份也要比那些种地的、养马的、打铁的高贵。”
这么一句话,让女人犹自美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屈辱的愤恨,这给她的面容带上几分浓重的刻薄之色。
第二天上午,太阳高升之后,这一行人才收拾车马准备离开,出来就看见客店对面的路上走来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人一只脚跛着,穿的是苦力常穿的短打,女人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裙,发髻梳得零零散散,脸色也是黑中带黄。
但是走出客店的女子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我不和离”,女人扯着嗓子,俨然比泼妇还更像泼妇,“姓杨的,你别太没良心了,当初要不是我搭救你一把,你早就死了。”
男人看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天天在骂那些救了贵人就想把女儿嫁过去的人家吗?还说只有最下贱的女人才会这么捞着救来的婚事不放?怎么,你现在要当下贱人?”
女子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没再说出来,她低下头,把斗篷上的兜帽戴了上去。
恰在这时,那边的女人无意中往这边看了几眼,眼中突然充满欣喜,“小姐。”
她放开男人,喊着冲了过来。
女人转身立刻上车,她身边一直跟着个年纪不算小的丫鬟,她站出来挡住,面色复杂地看了这女人一眼,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香露姐姐!”
女人捧着荷包,大滴答滴的泪珠接连不及地打在荷包上,突然,她又满是愤恨地看着香露,“当年我比你更有用,为什么最后被钟家卖掉的,会是我?”
香露看着她,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低声道:“要怪,就怪那个女人不给我们留活路吧。”
那个严肃的中年女人才从客店里出来,香露立刻站得离香雨远远的。
直到这行马车离开,香雨都没再看见小姐掀开车帘看一眼。
街上,一个举着报纸的小孩子跑了过去,“卫生专栏增添妇女副刊,告诉你生男生女的秘密。”
“小孩儿,给我来一张。”
“给我也来一张。”
子嗣永远是人们最关注的事情,这句标题性极为明显的话瞬间吸引很多顾客,都以为是这上面有怎么生男娃的秘诀呢。
谁知道,拿来报纸一看,小小一块铅字体最后的结论是:生男生女是由男人决定的,跟女人没有关系。
第一批被骗进来的标题党看着这篇文字,心里都有种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感觉。
年底,罗袖显怀的挺明显了,那些一直盯着她肚子的人才知道,原来夫人早就怀孕了,看现在这月份,只怕来年夏天就要生。
一时间,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引起各方关注,就连消息最闭塞的乡村,也因为能看到滞后的京城时报而在讨论这个问题。
季溟的亲信,还有罗家洼出身的那些官吏们,心里都期望夫人能一举得男,他们必然要好好辅佐大将军和夫人的亲生儿子。
而另一部分有野心在后来争个名额的,则都天天地默默在心里拜神,祈祷夫人这一胎是个女儿。
苍生现在的监测功能能覆盖方圆几十里,偶尔无聊了,祂就会看一看那些官员私下的状态,这天听到一个官员默祷出声,赶紧便兴致勃勃地跟罗袖打小报告。
“主人,我也希望你生个女儿”,苍生说道,“然后你和大魔王好好培养她,二十年后让她和那些官员竞选一下喽。”
有全天下的功德之力,现在苍生的情感智能已经和**岁的小孩差不多了,简单来说有点人嫌狗憎的样子。
罗袖也宠祂,闻言笑着答应。
江老太医是个妇科圣手,之前便隐晦地给她提醒过,这一胎是个女孩儿,所以苍生的愿望,很可能会达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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