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潮湿的霉味。
滴答、滴答——
雨点打落的声音。
时间，现在几点了？跟卖家约好上午十点网签的。
简旭艰难地曲了曲手指，指向放手机的床头。
“朱雀大圣保佑，你终于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哥哥。”稚嫩的童音夹带着哭后的沙哑。
简旭心口一抽，仿佛有个轱辘喀拉喀拉滚过，他清醒了大半，睁开眼，一张消瘦的小脸贴得他极近，泪珠子咕噜咕噜从眼眶里冒出来，在小脸上汇成两条溪流。
啪嗒。
小男孩的泪珠子落在他胸口。
“阿旭，感觉怎么样？先喝点水。小曦快把眼泪擦擦，别压着哥哥了。”带哭腔的女声又响起，语言利落，一盏缺了口的瓷杯被递到简旭面前。
小男孩听话地从简旭身边让开，女孩坐到他身边，一条纤细但有力的手臂扶起他，另一手作势要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我……我自己来。”简旭连忙坐好，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把泛着霉味的小被单裹得更紧了。
简旭两手捧住缺口的瓷杯，一边抿水一边透过杯沿悄悄打量硬板床前的两个孩子。
递水给他的女孩约莫十七八，也可能十五六，她说话语气老练，身上的短衣和裤子上都打了不少补丁，针脚有粗有细，不像是同一个人完成的。
男孩子脸蛋消瘦，眼睛却异常大，水汪汪地瞅着他，仿佛有满肚子话要说。他身上的衣服比女孩新些，但也有好几处补丁，针脚亦是有粗有细。
阿云，小曦。
两个名字跳进简旭的脑袋里，又有几个念头迅速闪过。
阿云该做新衣服了，小曦的鞋底又穿了个洞。
这仿佛不是他的意识，但就这样自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连带着对眼前陌生的女孩男孩也泛起了一丝温情。
记忆丝丝缕缕，越聚越多，杯里的茶都喝干好一会儿，简旭才回过神。
他……大概是穿越了。
原主也叫简旭，姐姐简云刚满十七，父母双亡后一直照顾弟妹，至今没能定下亲事。弟弟简熙今年才五岁，他生下来后的几年是家里最苦的时候，由于长期缺衣少食营养不良，长得像一只瘦弱的小猴。
喝完水，简云又匆匆忙忙跑出屋去，回来时身上湿了大半，怀里护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冒着白气。
小曦见到那东西眼睛都亮了，小孩子不会掩饰，满脸都写着渴望。
“粟米粥养胃，你躺了这些天，虽然大夫说没有大碍，但还是得吃点好东西养养。”简云没有再坐到床沿，她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潮湿，拎张小板凳坐下，仔仔细细吹凉一勺黄澄澄的粟米粥，送到简旭嘴边。
也许是继承了原主的某些记忆与情感，简旭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酸楚，他张开嘴，没有拒绝简云的关心。
粥的温度刚好，大约是在火上一直煨着的，白露镇附近少林，对他们这种人家而言柴禾也是极其贵重的东西，为了让他醒来就能吃上一口热的，简云定是花了大代价。
“阿姐，”简旭模仿着记忆里原主对姐姐的称呼道，“我在床上躺了这些天没动，也不怎么饿，吃不下了，你跟小曦吃吧。”
简云微皱了皱眉，担忧道：“阿旭，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领主府的雍大夫说，等你醒了可以再请他来把脉，他说过不收诊金，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没有，我很好，”简旭笑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些，“就是吃不下了，别浪费这么好的粟米粥，你跟小曦吃吧。”
“真的么？”简云半信半疑。
“当然。”简旭点头。
“好吧。”简云放下勺子，“那我把粥放回锅里温着，等你饿了再吃。”
“诶，别！”简旭拉住她。
“嗯？”简云略带疑惑地回头。
简旭有些心虚，简云是个好姐姐，但也是非常大家长型的姐姐，家里一般都是她说一不二，简旭和小曦非常信任、依赖她，甚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这样百般阻挠，实在跟原主的人设不相符。
他瞥了眼小曦，小猴一样消瘦的男孩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渴望。
简旭硬着头皮道：“一直煨着费柴禾，况且煨久了粥的味道也不好，不如你跟小曦把剩下的喝了，我还是更喜欢野菜汤。”
简云没答话，定在那里看着简旭。
简旭心里虚得一塌糊涂，他努力撑着脸上的笑容。
“阿旭，”简云认真道，“灶子里的火总是要烧着的，火种不能灭，况且煨粥只需要很小很小的火，我们不需要费额外的柴禾，只要在灶口留一条缝隙，保证火很微弱又不会熄灭就行了，我之前教过你的，你又忘了？”
啊这……
简旭的笑容僵在脸上，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条啊，他一个在城市生活靠外卖一日三餐的现代人怎么可能懂这些？
完蛋了，穿帮了，剧终，over，他要被当成怪物烧死了。
“哎，”简云弯腰，伸手摸了摸简旭的发顶，“小旭长大了，阿姐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必须吃掉至少一半，否则我跟小曦是不会喝粟米粥的。”
“嗯嗯。”小曦在一旁认真地点头，“哥哥先吃。”
简云重新在小板凳上坐下，舀起一勺粟米粥，认真而坚决地送到简旭嘴边，看着他又吃了好些，才跟兴奋的小曦分享了剩下的。
喝完最后一滴，小曦意犹未尽地砸砸嘴。
简旭喝完粥后便坚持下了床，先到屋后的小茅房解决了一下身理需求，而后打开屋里仅有的大木箱，翻出一套换洗衣物。
“阿姐，快把衣服换了，穿湿衣服对身体不好。”简旭把一套打着补丁，但是干爽整洁的衣裤递给简云。
开箱子的时候，简旭发现简云仅有的那条碧色襦裙不见了，自从父母走后，他们家里值钱的东西便一件一件离开，拥有原主记忆的他很熟悉这样的情节，一条襦裙大约能换三天的粮食，不知道刚刚那碗粟米粥又占了多少。
简家父母尚在世时，他们是白露镇一户普通的佃客，虽然没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屋，但是与地主定下租约后，他们靠着租来的土地也过着还算不错的日子，简云和简旭甚至在当地领主府开办的学堂里读过一些书。
后来简母生小曦的时候难产去世，简父也在一年前重病离开，他们无力继续打理土地，支付地租，被地主扫地出门，成了白露镇上一户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的浮客。
姐姐简云靠浆洗衣物补贴家用，十四岁的原主则出去卖力气，做些搬搬扛扛的事情。
半个月前，原主的发小告诉他有人在招募进入苍岭的采药队，不要求有修为根基，只需年轻有力气，最重要的是工钱很高。
根据原主的记忆，苍岭是这片土地上一片巨大的山林，横跨统治世界的议事堂五巨头的领地，是这世界上最神秘、最危险，也最资源丰富之地。
白露镇坐落于苍岭西南的一处入口，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支采药团从这里进入苍岭，受伤、死亡对于白露镇的居民而言，不是太稀罕的传闻。
原主知道简云会反对，所以他破天荒隐瞒了最敬爱的长姐，偷偷跟着采药团进入苍岭。
之后的记忆已经被撕成碎片，简旭也不知道原主在苍岭里遭遇了什么。
依稀之间，他在进入这间小破屋前也恢复过意识，仿佛有一个孩子，眼眸冰凉，巨大的、赤红五彩的翅膀从他身后张开，混乱的撞击声、惨叫声，有什么东西撕裂身体，侵染全身。
“其他人怎么样了？”简旭问破旧的草编屏风后出来的简云。
简云手上拎着换下来的湿衣，低声道：“居且没了，他家在办白事，我们家……哎，去了也是徒惹他们伤心，我托人捎了一小袋粟米和两个鸡蛋，略表心意。”
简旭走的时候她一无所知，直到看见他留下的字条，一天、两天、三天……足足七天后，她的弟弟昏迷着、毫无生气地被送回来。
“阿旭，你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简云按住他肩膀，父母死后努力撑起一个家的女孩哽咽着，不允许自己落下眼泪。
简旭眸光闪烁了一瞬，而后拍拍简云的手，温柔笑道：“放心吧，姐。”
既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这具身体，那就让他替代原本那个人，守护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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