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松子

直到男生消失不见,陆南枝依旧愣愣的没回过神。

萧可伸手在她跟前晃了几下,陆南枝才慢慢收回思绪,问她:“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不认识,应该是建筑系的师兄吧。”萧可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用胳臂戳了戳陆南枝,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是不是感觉特帅特温柔天使一样,回头我就去打听打听是谁!”

陆南枝配合地点头,感觉萧可真厉害。不仅知道各种消息,人缘似乎也好,不像她,连和陌生人正常交流都困难。

转眼便到周五,陆南枝忙着适应学校新生活的同时,谢行止也忙于集团事务。一连轴转几个跨国会议,才回到办公室草草解决午餐——说是草草,其实也由谢氏大厦内随时待命的一星主厨精心烹制。

谢氏旗下产业众多,尤其以顶级奢侈酒店品牌xanadu闻名。xanadu不以量取胜,而是每一间都做到极致。最为人称道的是xanadu强调酒店与设计艺术完美融合的传统,无论何处分店,都拥有美轮美奂让人惊叹的构思。

xanadu继续进行全球扩张的同时也兼顾谢氏其他中高端品牌,即便集团管理层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需要谢行止亲自做决策的事务依然堆积如山。

许听风将汇总的重要文件拿进办公室,一眼瞟到谢行止桌上aw建筑设计大赛的企划案,眼角一抽:“过分了啊,有你这么开后门的吗。”

许听风本身也是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公子哥儿,仗着姿容艳丽年少时没少干混账事。后来被扔进谢氏跟着谢行止,许家人都指望他遭受一顿毒打学会好好做人。没料想许听风不仅被谢行止收拾得服服帖帖,连带着业务能力也让许家人刮目相看。

现在大家都知道,谢大总裁身边那个看起来漂亮得跟仙男似的总助其实和他老板一样不好惹。

但毕竟不是真打工的,私下里许听风和谢行止关系不错,说话也没那么讲究。

谢行止不动声色,接过许听风递来的文件翻看几眼,一丝不苟系好的领带和平整法式反褶袖仿佛在诉说这是个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冒着精英气息的正人君子,连缓缓说出来的话都是那么冠冕堂皇:“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挺好。”

看不出来您还这么有爱心?

许听风眼角的抽搐根本停不下,且不说谢氏从未作为合作企业参加过什么建筑设计赛事,就算参加,也犯不着谢大魔王亲自过目企划书吧?

尤其这次,为了掩人耳目,谢行止还自掏腰包和至臻集团达成协议,以至臻的名义在aw大赛中新增一项关于泰国度假村的特别项目,不是为了哄小公主当他瞎吗?

aw建筑设计大赛是由国际建筑师协会、德国工业设计师协会认证的专业建筑设计类比赛,但至臻这一项明文要求只能全球在校大学生参赛,简直司马昭之心。

大概是受不了许听风千变万化欲说还休抽搐不停的脸,谢行止眉峰一皱:“你是不是工作不饱和?”

“不不不不……”一句话立竿见影,许听风连忙摆手。人都快溜到门口了,又忍不住折回来:“不过,老板,你就不怕为他人做嫁衣?”

项目是为小公主准备的,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是在校学生,也难保不会有真正的天才之作。

谢行止终于肯抬起头看他一眼,冷飕飕的视线毫不留情在他身上剜一圈才收回去:“有人拿去就拿去,只要她玩得开心。”

……行,你有钱你牛逼,不愧是小公主的头号保姆。

许听风深刻感受在谢某人身上看到周幽王的影子,明明刚刚还说什么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多说两句就连装也懒得装了。

许听风带上门离开,谢行止却看着桌上的企划案陷入沉思。

外人看来他做这些是为哄陆南枝开心,事实上却并非这么简单。

陆南枝除了社恐还有其他心理问题,他不想看她放任自己陷入过去的阴影,一直在想办法让她走出来。

手指滑开手机屏幕看一眼今早陆南枝例行回复他问好的短信,眼底的阴霾才稍稍散去。

嗯,今天该接小朋友回家了。

谢行止轻轻笑一下,放下手机加快处理堆积的文件。

而在学校等家长接的小朋友陆南枝,此时正充满好奇地抱着手机趴在床上看同学讨论军训。

虽然军训服已经领回来,但理论上她是不用参加的。也看过各种关于学生军训的报道和段子,真实看同学讨论还是第一次:

“我听学长学姐说军训很严啊,还有负重越野军体拳什么的,训完至少黑八个度”

“卧槽还有负重越野?什么防晒好用啊,有没有人推荐一下?”

“你一大老爷们擦什么防晒”

……

建筑1班人不多,27人男生占了三分之二。大家都是话痨,你一句我一句说相声似的。陆南枝窥屏窥得开心,就听见萧可一声哀嚎,紧接着“咚”的一声:“我他妈不活了。”

小脑袋从上铺探出去一些,扫一眼满桌的面膜,再看一眼气若游丝趴在桌上的萧可,陆南枝对这位已有一日革命友情的室友表示关怀:“怎么啦?”

萧可圆脸皱成包子,烦躁地抓抓头发,满脸大写的崩溃:“这次军训怎么还有野营拉练?!说什么来一次激扬青春的远航,用脚步丈量大好河山。救命,饶了我这个脆弱的少女吧……”

“啊……”陆南枝小小感叹一声,脑海中不由浮现热血少年漫中主角团通过露营合宿增强羁绊的场景。

萧可抬头一看发现陆南枝眼中有小星星就觉得不对,急忙打断她的幻想:“停停停,这是军训不是出去玩啊,你咋还一脸期待上了。”

陆南枝顿时有些蔫,但没到3秒又抬起头来。完全忘记当初信誓旦旦要住校的自己刚到学校时有多怂,陷入新一轮幻想:学校环境她都能适应得差不多了,有萧可陪着军训说不定能行?

前19年里她被保护得太好,现在被放出来看什么都新鲜。想到这里,陆南枝又问她:“我们军训也在一起吗?”

“不啊,”萧可答得很果断,“按班级分呢。”

“……”然后萧可就看见刚才还满脸生机的小脑袋顿时萎了,蔫哒哒缩回去。

幻想破灭得太快,陆南枝原地表演什么叫能屈能伸。萧可不和她在一起,那她就得再斟酌一下了。除了副班长她连班上其他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这样把她扔进一群陌生人里她可能会当场去世。

陆南枝忧郁地叹息一声,感慨学习和人类相处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谢行止来接陆南枝的时候她仍沉浸在思考人类和宇宙的关系中,无精打采缩在副驾驶,也不是很乐意和他说话。

虽不满两天不见她是这个态度,但谢行止对陆南枝向来有十二万分的耐心,一路缄默着驶出学校,等红灯的路口握着方向盘问她:“谁惹你了?”

摇头。

“在学校不开心?”

继续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谢行舟眉心微微拧起,语气不自觉压低,听起来有些严厉。陆南枝终于肯说话,小手扒拉着车门画圈圈,磨磨唧唧:“为什么人类就不能用电波交流呢,大家都不用说话,脑内发信息就行了。”

“……”这话谢行止没法接。陆南枝小时候长期一个人待着,没人陪她玩她就看漫画,二次元的价值判断取向比现实生活对她影响大,从她脑子里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就能看出。

谢行止是传统精英做派,再加上年龄比陆南枝大八岁,对动画漫画这些东西的了解几乎一张白纸。

不过即便不懂,他也能听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你不用强迫自己和陌生人说话,能适应学校环境我和何觅就很满意了。”谢行止对陆南枝的最高期望仅在于能够在公共场所独处,勉强自己和别人交谈没必要,甚至她如果不愿意,前者他都不会要求她。

他不否认自己对陆南枝就是全然的溺爱,他宠得起,无论是惯出来的任性还是小脾气,他都照单全收。

当然,作为陆南枝主治医生的何觅没少因此写小作文骂他就对了。

听到何觅的名字,陆南枝将头转回来,微卷的长发柔柔垂在胸前,睁着一双比万里碧空还澄澈的眼睛看他:“那他有没有表扬我呀?”

谢行止在心里骂了个脏字,觉得突然提起何觅的自己无比智障,笑不出来:“嗯,他夸你了。”

何觅是毕业于卡罗林斯卡医学院的精神病学、心理学精英,洞察人心对他来说不过是像吃饭一样容易的事情,要三言两语捏住病人痛脚太简单,陆南枝这样单纯的对象更是如此。陆南枝亲近的人本就少,何觅性格开朗会说话,因此她也挺喜欢他。

陆南枝一听谢行止说何觅夸她就高兴了,笑意盈盈地双手托腮感慨:“我进步这么大,下次见面他就没机会说教了。”

谢行止在心底冷笑,咬牙切齿骂何觅人心骗子。双手握紧方向盘,沉声开口:“那我也夸你了。”

明明是一如既往沉稳的声线,却一股子老陈醋的酸味。

千万不要以为看似成熟有教养的男人会有一颗宽容的心胸,至少谢行止绝对不是。

陆南枝没听出谢行止的言外之意,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儿,幼鸟羽毛般的睫毛眨了眨:“……谢谢你哦?”

“……”

谢行止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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