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颗松子

陆南枝被李老师请上了休息区。

一听她说自己想参加军训,李老师一张圆脸立刻皱成包子,“不行,不可以,别说了”拒绝三连,语重心长对她说教:“陆南枝同学,你的情况老师已经知道了。军训虽然重要,但千万不能勉强自己,否则那就是得不偿失。你有这份心,很好,但你还是上去坐着休息吧。”

说完根本不给陆南枝继续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她推到休息区,还不忘叮嘱她:“如果身体不舒服了马上回宿舍休息。”

陆南枝有些无奈。但一是没有和老师作斗争的经验,二是当乖宝宝当惯了,除了谢行止提不起勇气和别人争辩,只得抿着唇老老实实坐到休息区指定位置。

虽已入秋天气仍是炎热,坐了一会儿阳光便将帽檐晒得发烫。鬓角渗出一些细汗,陆南枝不自觉往阴影处更靠了些。

再看一眼操场上挥洒汗水的新生……呃……好像脑子突然就清醒了。

其实很多时候谢行止说的都没错,只是他态度过于强硬,她小脾气上来了偏不想听他的话。

军训对她来说强度太高,但她可以用静坐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军训。虽然没和大家在一起,仅是这样看着,好像也多了些融入集体的感觉。

陆南枝第二天照常到休息区静坐,目光正神游着,余光注意到前排休息的两个女生不时偷偷回过头打量她。

陆南枝对陌生人的视线非常敏感,不太自在地垂下头避免和她们有目光接触。大概以为陆南枝没注意到她们,两个女生偷偷咬起耳朵。

“看见没,那个就是1班的陆南枝。听说开学起就没在班上露过面,军训也不用参加。”

“人家可是拿过ifda金奖的‘天才’,待遇当然不一样。哪像我们,休息半天都要被说什么没有吃苦精神就想着偷懒。”

“ifda了不起啊,家具设计好不代表建筑设计就好啊。而且听说那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伤仲永懂不懂?”

“你就酸吧你~”

“你敢说你没酸……”

两个女生压低声音嘻嘻哈哈闹作一团,陆南枝却只觉得难堪。她不习惯别人关注她,更不用说作为闲谈八卦的素材。

好不容易挨到两个女生回班上训练,心却无法再平静如常。一旦知道有人注意她,就总觉得好像有数道视线从人群中投向她的位置。

陆南枝如坐针毡,最后揪着衣服走到李老师面前,和他告假说想回寝室。李老师巴不得她回去休息,大手一挥:“快去吧,听说你比较擅长手绘,没事可以提前熟悉下软件。”

陆南枝愣了一下,点头。

走出操场的一刻连空气都清凉许多,陆南枝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前的韵律操方队,萧可被分去了这里,正跟随领舞员做伸展动作。

真好。

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迈向寝室的步子顿了顿,陆南枝鼓起勇气一个人顺着学校主干道慢慢走。

只要不和人说话,还是可以接受的。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落下光影,风吹过斑驳摇晃,心也重新变得平静。陆南枝漫无目的地走,直到经过教学楼,猛然听见一阵下课铃,才像抱着尾巴发呆的小松鼠被突然的动静惊醒般手忙脚乱起来。

她忘记了,现在学校主干道人不多是因为在上课时间。

下意识想找地方先躲起来,手脚却因为紧张不太听使唤。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陆南枝顿时更慌了,睁大眼睛急急忙忙转身。

——没料想直直撞进一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黑色的迈巴赫,谢行止单手握着方向盘坐在主位。标准的意式三件套西装,克制儒雅,沉如墨色的双眼静静看着她。

他的眼睛是种很深的黑色,轻易让人感觉如临深渊。又像天边覆满新雪的山脊,透着悠远的凉意。

但他看着她的时候,雪也化开,只余终皎洁的一轮明月。

陆南枝没想到会在这时间这个地点看见谢行止,傻乎乎揉了揉眼睛,才确信不是幻觉。她甚至忘了身边陆陆续续从教学楼中走出的人群,就这样隔着挡风玻璃和他对视。

直到谢行止偏头示意副驾驶的位置,陆南枝才回神,小步跑过去,拉开门坐上去。车内熟悉的沉香味将人温柔包裹,舒缓不少刚才的紧张。陆南枝小手半握拳搁在膝盖上,问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谢行止看了一眼她,缓缓将车开向人少一些的室外停车场。

军训服穿在她身上过于宽大,衬得整个人越发小巧。平时总披着的微卷黑发扎起来,露出优美的脖颈和平时需要撩开头发才能看见的小耳朵。

谢行止不急不缓,他已经跟了她一路,不在乎这点时间。

将车停好,谢行止才微微往后一靠,开始和她秋后算账:“听说你不好好待着非得去静坐军训。”

“……”陆南枝心里“咯噔”一下,偏过头假装自己是小哑巴。

谢行止注意到她的动作,抬腕看一眼时间,也不急,款款靠至椅背,松了松袖扣陪她待着。

然而他仅是这样散漫地坐着也能浑身散发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南枝受不了了,小小声:“你没说不能坐着。”

“我也没说可以。”论杠人的基本修养谢行止不在话下。

“我就坐一下怎么了。”小姑娘还委屈上了。

“坐当然可以,只是要分时间地点。”谢行止叹息:“我同意你回学校,不是想听人告诉我你在折腾自己。”

陆南枝从小身体就弱,感冒发烧家常便饭,偏偏她还总觉得自己已经变强了,没那么轻易再生病。

李老师一通知他陆南枝不休息顶着太阳去看军训他就过来了,怕的就是又出什么问题。

“……我没折腾,”陆南枝辩解,“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就是想体验一下……”

“是想体验,还是在置气?”

“……”陆南枝垂下头,倒是很诚实:“一开始是置气,后来是真的想体验。”

“所以体验得如何?”

陆南枝不想告诉他那些不愉快的体验,答得不是很有底气:“……挺好的。”

谢行止这回是真的叹息出声,有些头痛地单手扶额——他家这只小东西最近是不是到叛逆期了?

即便有小脾气,陆南枝大多时候也是贴心小棉袄一样乖乖的。最近不仅越来越别扭,还倔。

虽然他心中有数,知道造成这种局面大半是他的原因,但未免还是恼火。亲也亲不得,抱也抱不得,碰一下说点情话就炸毛,怎么哄得好?

谢行止的烦躁不会过多外显,浑身低沉的黑色气压却偏不了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拢紧,他重新发动汽车,言简意赅:“回寝室拿东西,今天回家。”

陆南枝果然有些抗拒:“今天才周二……”

“如果你不想明天我陪你去操场静坐。”熟悉的威胁句式,谢行止话没说完整,态度却表达得很清楚了。

“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一个人那样。”

“适应人群有很多方法,没必要选这种天气和时机。”

“……”陆南枝闭嘴,深深觉得谢行止大魔王是种无比神奇的生物。明明刚到学校分别时还有些舍不得他,真正见面了却能让她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玻璃花房遇见过的男生,想起他的微笑,他的语气,简直比上帝座前的大天使还要光辉万丈。

陆南枝心里不满谢行止的强势,不情不愿收好pine跟他回家。然而当她迈下最后一道阶梯走出宿舍楼,突然被阳光刺得眼前一花的时候,事实再次证明谢行止替她做的决定比她自己想的靠谱一百倍。

——她中暑了。

身体的反应来得突然,头晕后紧接着的是四肢无力,体温上升。

回家后谢行止立刻将她抱上床躺着,找来藿香正气液递给她:“来,把这个喝了。”陆南枝一看藿香正气液顿时更难受了:“不想喝这个……”

“现在还想谈条件?”谢行止替她将吸管插好:“喝了先乖乖躺好。”

转身替陆南枝准备好湿毛巾,不一会儿,淡盐水和谢大总裁亲手制作的果盘也端了上来。

刚刚在车里做过紧急缓解措施,头已经不是很疼,主要浑身没力气,软绵绵的一点都不想动。

陆南枝顶着湿毛巾窝在床上,看着谢行止忙前忙后,没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摆:“我没事了,休息休息就好。”

谢行止顿了一下,替她更换毛巾后在床头坐下,伸手摸摸她的脸:“真没事了?晚点把医生叫来看看?”

陆南枝小脸红扑扑的,声音都没什么力气:“真的没事了。”说完扯了扯还没换下的军训服:“想换衣服。”

谢行止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像真的没事了,才“嗯”一声,从衣帽间拿出她喜欢的睡裙。

他坐回床头,无比自然地伸手替她解扣子,陆南枝惊得差点没蹦起来,小手死死拽住被谢行止解开一颗扣子的领口:“你、你干嘛!”

“……”

眼见谢行止眉头又要皱起来,陆南枝使出吃奶的劲从他手里抢过睡裙,脸上的红更深一层:“你转过去,我自己换。”

“……”

谢行止无奈,起身往门口走两步,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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