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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光秃秃的树枝摇晃着,天上在往下缓缓飘落,那一片片白,带来了安宁,带来了祥和,像是要把这个世间铺满。
安静的小院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偶尔摇晃的树枝,似乎证明这并不是一幅画卷。
很快,院里的青色地面,渐渐铺上了一层白,从院里一直延续到屋檐下,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簌簌”的声响。
那窗外飘落的白雪,落在了汤皖的眼中,就像是一片片希望,从天上落下。
正在说着话的汤皖,突然止住了,嘴角蓦的往上拉了一个弧度,指着窗外,说道:
“孑民先生......你看,外面下雪了,真好!”
孑民先生转过头,顺着汤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笑了,感叹道:“是啊!!下雪了,这个世间又安静了!”
“世间浮华皆沧桑,过往云烟终是梦。”汤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这一句诗,嘴角喃喃道。
“一片痴心莫回首,留自繁华待后人。”孑民先生顺着汤皖的前句,补上了后句,然后感慨道:
“皖之,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千年教育之又一大改变,此番北大改革,意义之大,还需鼎力相助啊!!”
汤皖站起身来,郑重作辑行礼道:
“先生,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尽力去做。”
“那就好,那就好,一个《星火》,一个陈仲浦,有你们俩保驾护航,新文化定会是这大雪里的寒梅,傲!立!寒!冬!”孑民先生拍着汤皖的手臂,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的说道。
孑民先生携冷风而来,踏寒雪而走,微笑着,步入了漫天大雪中,渐渐白了头发,白了肩膀。
汤皖注视着,看着孑民先生的身影,慢慢的变小,变小,忽然招手喊道:“先生,等等!”
孑民先生止住了脚步,蓦的转过身来,便看到汤皖撑着一把晕黄的油纸伞,踩着薄雪走来。
“先生,带着这把伞,莫让大雪冷了心!”汤皖抿着嘴,笑着说道。
孑民先生怔了怔,而后低头道:“谢谢皖之!”。
然后,撑着这一把油纸伞,一步一步走向大门口,忽而转身,盯着汤皖笑,一如刚来时,盯着汤皖笑一般。
“皖之,谢谢这把伞!”孑民先生再次微笑道。
汤皖站在漫天飘零的大雪里,脸庞与雪花摩挲着,目送着孑民先生的身影渐行渐远,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薄纱,直至模糊,消失不见!
“先生,你站在大雪里做什么?”大牛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先生站在雪中,看着大门的方向,疑问道。
汤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孑民先生的身影,顺着大牛的声响,转过头去,笑道:“我在赏雪啊!”
大牛不懂先生的赏雪,也不懂先生的浪漫,瘪了瘪嘴后,就收回头去。
而汤皖却是在原地,闭起了眼睛,抬起来了头,张开了怀抱,拥抱着漫天飘零的大雪。
雪花落在额头上,化成了雪水,感受着这一丝丝微凉,这一刻,汤皖感觉自己已经拥有了整个冬天!
一股巨大的喜悦感袭来,让汤皖的脸庞又扬起了笑容,睁开的眼一瞬间,便看到整片天空的希望,正在缓缓落下!
汤皖深呼了一口气,抖抖身上的雪,突然转头,朝着厨房喊道:“大牛,中午吃什么?”
大牛又伸出了脑袋,憨憨的答道:“先生,早上刚买了新鲜的羊肉,中午吃火锅!”
“有香菜没?”汤皖又问道。
“有!”
........
翌日,清晨,汤皖打着呵欠,推开了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冰雪大世界,远处的屋顶闪耀着白光。
汤皖不禁把双手伸进了寒冷里,耸了耸肩膀,忘我的走进了院里,听着耳边传来的“嘎吱”声,循着声音,渐渐的低下了头。
“呀!”汤皖发出惊呼,一个没注意,踩进了雪里,拖鞋里全是雪,赶紧叉着腿,弓着腰,就往后退。
“大牛,你怎么关就只扫你门前的雪,不扫我门前的呀!”汤皖朝着冒着炊烟的厨房喊道,顺便还在踱着脚。
“嘿嘿....”大牛闻声走出来,看着先生的样子,憨憨笑道。
“别光站着笑了,赶紧扫一下,不然没法出门了!”汤皖朝下挥了挥手,笑着说道。
“哦!”大牛提着一把扫帚,就开始清理雪,弯着腰,憨笑着说道:“先生,俺其实是怕吵着你睡觉,就想着等你起来再扫!”
“知道了!”汤皖随口答道,待大牛清理出一条路,从两边膝盖高的雪中间路过,走入院中,呼吸着清晨的空气。
眼睛余光中,看到了墙角堆着不少的稻草和木杆子,便指着问大牛:“那些干什么的?”
“哦!俺估计这雪还得下,就想着再搭一个草棚子。”大牛道。
“那你把之前那个拆了干啥?”汤皖不解道。
回答汤皖的只是大牛傻傻的笑声,和摸着脑袋的手,大概是大牛就没有想到,草棚子除了夏天可以遮挡炎炎夏日,也可以在冬天阻挡皑皑白雪。
洗漱完毕,飞快的吃完了早餐,汤皖就去给大牛搭手,两人在院里中,搭起了草棚子。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草棚子已经搭好了,若是从高空中看下去,整片大地一片的白,唯有中间的一抹黄色异常的醒目。
在这抹黄色的下面,汤皖正躺在躺椅上歇息着,边上摆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摆放着一个黑色茶壶,正烧着茶水。
天上的云彩淡了不少,背后透着亮光,原以为今天不会下雪了,却不料在下午的时候,天上的云又开始变得厚实了,不久之后就又飘起了雪,簌簌的往下落。
汤皖就坐下草棚子下面,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满是文言文的书,嗤笑着,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全当是附庸风雅了。
忽然的,汤皖定住了,脑中想起了什么,朝着大牛就喊道:“去和湘虎说一声,让他晚上来吃饭,就说我有事情要与他说。”
“好嘞!”大牛答道,刚好手里又没有事情,撑着一把伞,就脚下生烟似的溜出了门,后面还有汤皖担心的声音在追赶。
“你慢点,又不是赛跑。”
而大牛的回答却是一片身影闪过,至大门边消失不见。
“诶.....”汤皖笑了笑,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也就虽大牛去吧。
人类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一旦想到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便会顺着这条轨迹一直想下去。
汤皖放下了手里看不懂的书,轻轻端过一杯茶来,抿了一口后,眼里浮现的全是她独自一人走过的路。
湘灵当初走的那么突然,却是让汤皖感到深深的自责与后怕,如果在异国他乡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是要后悔一辈子。
抛开其他不谈,就单是从朋友的角度,那也是一种莫大的悲伤,谁也无法直视一个花季女孩的消失。
不过,还好,最终还是安全的回来了,回来就好啊,汤皖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也是打定了注意,等见到了湘灵,一定要好好的教育教育。
那么此时,湘灵会是在哪儿呢,在沪市?在去金陵的路上?在津浦线上?还是已经到了首都了?
不过,无论她在哪里,她都是已经在华夏的土地上了,如此便好了,汤皖安心的想到。
草棚子外面,正落着白雪,散落在院里,落在了脚边,汤皖又拿起了看不懂的书,边喝着茶,边继续附庸风雅着......
“砰砰!!”
过了一会儿,大门上忽然传来了两声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打断了汤皖的思绪,于是,撑着躺椅边缘,坐起身子,走向了大门。
这般敲门声,肯定不是钱玄,也定不是菊长,更不可能是大牛,走向大门的路上,汤皖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名字,却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她。
便是这么突然的,打开了半扇大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唯有大雪依旧在簌簌的往下落。
映入汤皖眼帘的是一个头戴宽大边沿的大礼帽的精致女子,至耳边的短发,以及一身黑色至膝盖的大衣。
她正微笑着,盯着汤皖看,黑色的眼睛里藏有一片晶莹剔透,额头散落的头发,随意的翘起,被过堂风吹得忽上忽下。
汤皖便只是怔怔的看着,渐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湘灵变了,脸上变的黑了些,但是却变得更自信了。
两人久久无语之后,湘灵低头款款行礼道:“先生好!”
湘灵的声音沉了些,却是让汤皖感到了久违的熟悉感,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低着头回礼。
只在低头这一瞬间,汤皖这才看见湘灵还踩着一双高跟皮鞋,鞋尖上还残留着点点余雪。
“怎么还穿高跟皮鞋,不冷么?”汤皖久违的沉声教育道。
汤皖不知道的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冬天里的穿搭是有讲究的,若是上身短装皮草,则脚上穿靴子;若是穿长款大衣,则脚踩高跟皮鞋,显得高挑!
“哦!等会换!”湘灵答道。
湘灵的身边立着一个箱子,汤皖伸手拎着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湘灵,一直到房里。
“坐这里,等会就暖和了!”汤皖示意湘灵坐到火炉旁,然后蹲下打开了下沿风门,又用火钳拨弄了几下。
“渴了没?”汤皖问道,随后又懊恼的扭了扭头,还未等湘灵回答,就径直走出门去。
不消一会儿,就把草棚子下面的小火炉连带茶壶都拎进了房里,而湘灵却是已经换了一双鞋子了。
汤皖看着地上换下来的高跟皮鞋,又看了看湘灵脚上的长靴,便就收回目光。
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湘灵,说道:“喝点,暖暖身子!”
“谢谢先生!”湘灵说道,双手感受着茶杯传来的温热,心里暖暖的。
“没事!”汤皖也坐到火炉旁,端过一杯茶,喝过一口后突然问道:“你还没有回家么?”
“刚到,还没有”湘灵如实的答道,沉默了片刻后,又说道:“等会就回去!”
“先不用回去,晚上你哥来吃饭,吃完再一起回去。”汤皖拨弄着炭火,笑着说道。
“我二哥他,他.....”湘灵露出惊喜的表情,猛然间听到湘虎的消息,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随即湘灵的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之情,即使湘灵再怎么想努力的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也变得有些哽咽了。
“湘虎很好,他现在是老师呢!”汤皖知道湘灵想问什么,随后便把湘虎去了沪市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的陈述了出来。
湘灵静静的听汤皖叙述完,沉默了许久,郑重说道:“谢谢先生,救我二哥。”
“没什么的,人活着就行。”汤皖挥挥手,不在意道,不过又紧接着补充道:“你也一样,活着回来就好!”
但是在欧战前线,又岂是那么容易活下来的,有可能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生命就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在当战地记者的日子里,湘灵每天都要去第一线记实拍照,等于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因为身处大规模战役前线,随时会被炮弹碎片和流弹击中。
尤其是得国布置了马克轻重机枪之后,被流弹击中,生还的可能下大大降低了,便是因为马克沁重机枪子弹对人体组织的创伤,会比普通的子弹严重的多。
如今抗生素还没有出来,即使术后救活,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感染风险,而一旦被感染,基本无救。
湘灵的前两个搭档死在了凡尔登战役期间,被流弹击中,术后的感染,幸运的是,湘灵挺过了感染期,活了下来。
和湘灵一起做野战医院专题报道的,是第三名搭档,不幸的是,死在了索姆河战役,被马克轻重机枪的流弹击中了脖子颈动脉,当场死亡。
但是,湘灵却是不想诉说,这一路上的危险重重,以及诸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
只想深深的,将这一切埋藏于心底,就是不想获得别人的同情,因此,只是用一声轻哼来代替回复。
“嗯!”只是这轻轻的一声,便道尽了湘灵一年多时间,与死神共舞的酸楚。
“说说这一年多时间,你是怎么过得?”汤皖犹豫着,还是问道。
湘灵想了想,淡淡的说道:
“与我老师一起去了瑛国,然后在《泰晤士报》当了战地记者。”
实则是,许多人不愿意当战地记者,因为伤亡率太高了,而湘灵却是主动提出的,这也让湘灵身边的瑛国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华夏姑娘的勇气。
“战地记者,是怎么工作的?”湘灵说的很简单,但是汤皖想了解的更多一些,就又问道。
“和寻常记者差不多,用相机把战场的情况拍下来就行!”湘灵用简单的文字叙述着。
汤皖的心里一下子就生出后怕的感觉,已经能想象到,炮弹,子弹从身边,头上飞过的画面,忙问道:
“你是要去第一线么?”
湘灵却是愣了愣,眼光躲闪了一下,犹豫着答道:
“没有,我在....我在后方的指挥部和医院。”
但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就暴露了湘灵的不善于撒谎,让汤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意识到,孑民先生说的是对的,湘灵是冲到第一线去的,前一秒还是小小的后怕,后一秒就猛烈的肆意袭来,让汤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这一刻,汤想说一些关心的话,责怪的话,呵斥的话,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就统统都说不出口了。
“诶!!!!”这所有的一切,在最后的关头,都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汤皖红着眼眶,撇过头去,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后,又问道:“回来了,还走么?”
湘灵心里“咯噔”的响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缓缓道:“还要走!”
汤皖心里没来由的又往下一沉,久久无语,明知道这是一趟充满危险,有可能一去不回的旅程,但自己却是没有理由让湘灵不要走。
只好问道:“那回来待多久?”
“和劳工一起启程!”湘灵答道,随后又解释道:“我国参战已经成了事实,我收到了消息后,就特地申请回国,准备做一个关于我国劳工的长期追踪报道!”
“怎么就想起了报道这个?”汤皖疑问道。
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想回国看看,但是湘灵却是刻意的选择略过;第二个则是湘灵能深刻的体会到,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感以及无助感。
而且战争就意味着死人,祖国同胞不远万里,去异国他乡当劳工,算是为国出征,他们中一定会有人永远的长眠在遥远的地方。
但他们是英雄,应该被铭记,被歌颂,所以湘灵打算从劳工离开家乡的那一刻,就用镜头记录下来,一直记录到战争结束为止。
然后把他们的英雄事迹,报道出来,让所有的国人知道,有这么一帮人,在万里之遥的地方,为国家努力。
也让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都看看,华夏虽然远在东方,但也在为和平作出努力。
“是啊,他们是英雄,不应该被遗忘的,应该被记录在历史里,你的想法很好。”汤皖明白了湘灵的用意,不由得另眼相看,最后说道:“我支持你!”
说到这,湘灵的耳朵里不禁响起了爆炸的轰鸣声,眼睛里不禁浮现出,一团巨大的火花以及肆意横飞的子弹。
痛苦的哀嚎,血液浇筑的土地,以及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着........
“嗯!”湘灵却是异常冷静应道,见得多了,就习惯了,随后沉默着,又说道:“英雄是不应该被遗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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