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聊起李程文今晚为何会在巷子角落里睡着这件事, 俩人还寻思着他们白天也没吃什么助眠的东西啊。
赵平安觉得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从前便听说过他小舅起得早睡得早,鸡都是听他起了才叫。从前他没这个概念, 可这段日子他都是跟着他小舅一块儿住,对他的生活作息认识的更加深刻了。
可以这么说, 简直不要太佩服, 但没有想到的是,李程文在街上竟然也能睡着。
不过他又想起来一件事, 有一年也是七夕, 在鹤溪县全姜家人都出去溜达, 就是他小舅给他捏乌龟灯的那回。
那次也是在晚上,但并没有见他有多大反应,赵平安实在是搞不懂, 总之是一头雾水,还是等回去以后再问问他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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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待高小姐回到家后,甫一进门儿, 便有下人跟她通报,说是高老爷让她回来便过去。
高小姐自然听话的去了。
这个点儿,按往常来说高老爷应当早早睡了,但今日闺女回来的太晚, 他便多撑了会儿。
此时高老爷还穿着中衣坐在床边,高太太早在前几年便过了世, 他也没别的通房侍妾,这屋里便只他一人住着……形单影只。
没多久,高小姐敲门进了屋:“爹,听说你有事找我?”
高老爷见他闺女回来, 抬头笑笑:“壮壮,你今日回来的挺晚。”
“还行吧!出去逛了个灯会,所以回来的晚些。”
高老爷也不跟她墨迹,直奔主题:“我听下人说你认识了几个朋友?”
并非他有意监视,他家闺女做事总是雷厉风行,又是家中独女,一有点风吹草动的便有人过来告诉他。
高小姐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瞒着他爹的,直接承认道:“嗯,都是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了。”
“行吧!先不提这个,该结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相信你有分寸。”他也不想天天打听闺女的私事。
高小姐抬着下巴,自豪道:“那是自然,我那朋友是陪着家人来考秀才试的。”
听到这,高老爷眼睛一亮:“考秀才试的那位多大年龄?”
“十七……”
听她这么说,高老爷亮起来的眼睛顿时熄灭了,叹息道:“可惜年纪小了点。”
高小姐听她爹这么讲,顿时不乐意了:“爹你想什么呢?那孩子还得唤我一声姨。”
高老爷尴尬一笑,不与她纠结:“那你今日去灯会上可曾遇到合适的有为青年?”
又来,又来……
自从十六岁后,他爹就没消停过给她相看人家的事。
高小姐有些不耐烦:“爹,这个就不用你管了,我自己会办。”
听闺女这么说,高老爷顿时来劲儿了:“那怎么行?哪有女孩子自己操持婚事的,指望你自己,怕是要寡死。”
而后他又凑到闺女跟前偷偷摸摸的讲道:“我跟你说啊!今儿个媒婆上门来了,她跟我说他瞧见一个好儿郎,长得那叫一个标致,人也上进,壮壮你觉得如何?”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高小姐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儿:“不如何,爹推了就是。”
高老爷继续劝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跟那媒婆说了,要不你先见见?”
“嗯,还是不见了。”
高老爷不死心:“唉!见上一面,不合适再说……”
高小姐为了让她爹彻底死心,话音一转,说道:“爹,我今个儿碰着程文了。”
高老爷没反应过来:“哪个程文?”
“李程文。”
“就是……就是李家那个闷罐子?”
高小姐皱眉:“什么闷罐子,爹你怎么说话呢?”
高老爷反驳道:“不是我怎么说话,他家那孩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没有!”高小姐压根听不进去她爹说的那话。
高老爷语重心长的劝道:“没有什么哦没有,爹都是为你好,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这么死心眼儿,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想着这小子,真不知道他哪里好。”
高小姐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哪里都不好行了吧!也无妨,爹觉得不合适那便算了,女儿一直寡着也不是不行。”
转而她又接着讲:“只是咱家这么大家业后继无人,爹趁此机会过继个儿子还不算晚,我都替你想好了,二叔家里孩子估计是不会过继,爹可以从同宗选一个合适的……”
高老爷都要急眼了:“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见自己亲爹不乐意高小姐也一反常态的激动起来:“爹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刚刚在讲什么?我随了谁,你说我能随了谁,我奶让你休妻再娶时你是如何抗争的,怎的到了我这里就不行?
男未婚,女未嫁,我只图他人,就算有个什么心思又有何不可?
原本我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前几年的那场灾祸让我弄丢了他,现在老天爷又把他还给我,你叫我放手,那爹我只能告诉你……那不可能。”
高老爷“……”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他闺女就如此激动,他这是为了谁好?为了谁啊?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抛开高家父女的事不谈,今年的秋闱是安排在了八月初五,这段日子,高小姐和赵平安使尽了浑身解数,各种托关系,跑了好几家的书铺子才给他又找了些资料出来,之前赵平安也给他找过,只是不全,钱倒是没花多少,就是麻烦。
而对于没有接受蒋家姑娘的馈赠,几人都表示:无功不受禄。
无亲无故的,万一人家给他下绊子怎么办,不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之前便发生过这种事,所以还是他们自己来找为妙。
即便是这样,赵平安也只是建议他挑选合适的文章来看,文风差距过大真的没有必要看,太影响自身。
有人做文章爱好词藻华丽,也有人喜欢引经据典,风格不一,他就不信考官只选自己喜欢的文风,主考官要是敢这么干,早晚会被爆出来。
文风这种东西只能借鉴,若是准备的时间长倒也还好,但短期内去学习这些,不仅扰乱自己的风格还容易学成个四不像。
作为一个应试教育模式下产出的高材生,在考试这一方面赵平安简直太有心得了。
临时抱佛脚,那也得是抱的好,若是抱不好,那便是给自己找麻烦。
为他做这许多,赵平安也不觉得麻烦,他本就是来陪考的,同时也是为他以后科考提前做好准备。
其实他也有些好奇,一直听说科举考试难,流程更是繁杂,他也想知道这一世的科举考试到底有多夸张?
在这两人的努力下,姜鱼林最近忙得很,每日间都在紧锣密鼓的读书,为半个月后的科举做准备,此时调整自己的状态,总比到时候一摸黑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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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刚过,转眼间便到了七月半,也称中元节、盂兰盆节。
中元节归道教,盂兰盆节归佛教,七月半归百姓。
七月十五,鬼门开。
新老亡人在这个日子都要回家看看,无论谁家,都要备下好饭好菜祭奠亡人。
不光是他们个人,似是一些个寺庙,道观,早已搭起了法师座和失孤台,也就是做法事的地方。
在这个以宗族为系带的封建社会,祭祀是绝对少不了的一环。
前几日,赵平安便做了决定,说今年的中元节他准备去祭拜一下父母,姜鱼林原本要陪他一起去,赵平安不同意,说让他小舅陪着便可。
马上要科举的人,去什么坟地……不吉利。
鬼神之说,赵平安是信的,不说别的志怪和老人口中传下的奇闻异事,他自己便是最大的意外。
赵平安时常会想,如若不是前世造了好几十级的浮屠,他此时应该还是个到处游荡的鬼魂,浑浑噩噩。
况且他前世又是个形单影只、无父无母的,四时八节兴许连个纸钱都没人给他烧。
只可惜世上没那么多如果,生活也不止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
每年一到中元节,这种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卖元宝蜡烛香和各式纸钱的摊贩。赵平安随意挑了家东西种类比较多的摊子准备去买些必备物品。
最先挑的便是纸钱,这也是最常见的,摊子上摆了金纸、黄纸和白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挑选,便让摊主看着拿。
“小公子,这纸钱你要哪种,黄的白的?”
赵平安也分不清其中的区别,总归他也不差钱,便说道:“要不都拿些吧!”
摊贩原本以为是他家里人让他过来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叮嘱家里孩子买什么样的纸钱,不过眼前这小公子的家里人瞧着有些粗心,并未告知这其中的区别,见他一脸难色,摆摊的大哥便问道:“小公子这是供奉神明还是烧给亲人?”
“祭拜一下父母和祖先。”
一听他这么说,摊贩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是他想左了,他原以为是孩子的父母粗心,没曾想这孩子竟是早早没了亲人,也是可怜。
这种事估计没人教他,他好心嘱咐这孩子:“你记得,这纸钱只能在早上或者是晚上烧。”
赵平安有些不明原因,便问了两句,摊贩解释道:“魂体一般都是早上或者晚上才能拿钱,老话说中午拿钱少一半儿,所以最好还是选择在这两个时间。”
赵平安点点头,表示明白,那大哥怕他啥都不懂,便又接着叮嘱道:“还有啊,你烧纸的时候记得佩戴些吉祥的东西,免得鬼怪入主灵台……”
摊贩边说边给他捡了些黄白纸钱:“这五色元宝,你要不要?”
“这个能烧?”
“可以,只是价格高些……”
赵平安点了点头,“价格无所谓,帮我多拿些,还有蜡烛香,都拿最好的。”
他今日穿的朴素,摊贩没想到,眼前这小娃娃还是个阔绰的主儿,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心中所想,当即应道:“得嘞!”
拎了东西先回的客栈他还跟姜鱼林说起这买纸钱叮嘱的一番话,“没想到这烧个纸钱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姜鱼林轻笑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不光他叮嘱的那些,还有许多规矩你也要记得。”
“还有什么规矩?”
“最近这些日子不许拍别人肩膀,也不许别人拍你的肩膀,烧纸的灰不能踩,也不可呼唤别人的全名,如若别人唤你,千万别理,也不要回头。”
“没了?”
姜鱼林想了想,接着道:“以后甭管是遇着中元节还是平常日子,若是遇到地上有用红纸红绳包的或是白纸包的钱都不要捡。”
“这是为何?”
“总归是不好,平安,你平日里可以多看些杂书,不拍肩膀是因为人身上有三把火,若是给拍熄了,容易被鬼怪上身。
而这直呼姓名是免得让鬼魂知道你的名字,免得勾走了你的魂。”
赵平安听得一脸复杂:“这讲究也太多了。”
姜鱼林一脸认真:“多也要遵守,你今日出去的时候记得在脖子上挂块桃木,或是玉石、朱砂……辟邪”
他讲的头头是道,没想到姜鱼林骨子里竟比平常人要传统。
赵平安唏嘘:“鱼林哥,你这懂得也太多了。你平时都是看的什么书,怎么连这些都写。”
姜鱼林有些无奈:“这个不是从书上看的,是我娘告诉我的。”
“婶婶还了解这些。”赵平安对二太太实在是知之甚少。
姜鱼林有些黯然:“不怪她,我娘信这些也是因为我,七月间,晚上都可能会有人在路边烧纸,你自己也注意别踩着,我还记得有一回我小时候早起上学就踩到过一次别人家烧纸剩下的灰,回去以后就患了热病做噩梦,看了几个大夫也不见好,后来还是我娘听人说可以去庙里求张符冲水喝下去,她便去了。”
赵平安觉得有些惊奇:“喝完好了吗?”
“好了,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信这些佛啊鬼啊神的,年年都要祭拜,从前只是拜拜观音佛祖,这几年天天在家里拜魁星……”
耳濡目染之下,连带着他也跟着懂了许多,但也谈不上他说的那么传统。
“真是邪乎”
姜鱼林眯起眼睛,神神叨叨:“确实邪乎,不光这些,我娘之前还说呢!你就是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懂得多,所以我娘总觉得你身上有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
赵平安听的毛骨悚然,两只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姜鱼林见他信了,勾唇一笑,逗他道:“我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平时没见你这么蠢。”
赵平安“……”
这是开玩笑吗?这分明就是揭他老底儿。
刚才他魂儿都要被吓出来了,还以为自己老底儿被揭了,好在他是开玩笑。
赵平安刚要松口气儿,姜鱼林又补了一句:“我娘确实跟我说过你不对劲儿,但别的都是我自己胡编的,这些个东西也是她在我们跟前儿说得多,所以我才知道。”
“还有,我跟你讲个有意思的事,你二婶时常想着,上天什么时候能降下一场神迹?”
赵平安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神迹已经降下了。
你眼前就是最大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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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一天买完东西,第二日早上未至卯时,天也快亮了,赵平安便带着李程文出了门儿,他们此次要去的是赵家的祖坟,跟着的还有两个客栈的伙计。
赵家祖坟是在地里,要走好久,泥土湿润,马车也进不去,车轱辘容易陷进去,他们东西买的多,所以还得需要找人给拿着。
原本赵平安还说让他们帮着找两个人,不曾想,两个伙计一听说有钱拿,当时就给自己报了名。
钱给谁都是给,赵平安倒是无所谓,只要事儿能办好便成。
提前就打听好了赵家祖坟的位置,等到了近处便见到有一块石碑,凑近了瞧,上头写了一大篇,有的都风化了,大致意思就是说这里是赵家祖坟,而后又讲到了赵家的发家史以及可考的最早的先祖。
内容太多了,还净是些生僻拗口的词句,赵平安可没有那个闲心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看。
李程文和小厮都在不远处等着,只赵平安一个人过去祭拜。
先是在列祖列宗的坟堆上摆上了酒水饭食之类的贡品,又挨个儿上了三炷香,还给看坟的土地公烧了份黄纸并一份金纸,这黄纸金纸便是供神的。
等列祖列宗供奉完,才轮得到他爹娘,他给他娘烧的纸自然是最多的。
“爹,娘,拿钱了,儿子来给你们送钱了……”
一边烧纸一边跟他爹娘说让他们拿钱,这是买纸钱时,那个大哥告诉他的,要边烧边喊,这样魂魄才能知道这是给谁的,等香燃到一半儿,他另外又烧了些个衣物。
下剩的纸钱便可以在四周散去,免得旁人来跟他爹娘抢。
赵平安后来还跟他爹娘交代了一番如今他们姐弟的大致情况,都是叫他们安心的话。
他嘴里正念叨着呢,本是平静晴朗的天突然刮起了大风冲散了这纸钱的灰,只见这燃烧的还有未烧的纸钱直直的向上飞去,给赵平安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两辈子头一回来坟地,第一回就出了这种事,说不慌是假的好在他小舅还有那两个小厮都在不远处等他,他才能很快镇定下来。
不过走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这事儿离奇,太离奇了,但是又没办法解释。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李程文将手中捏着的红纸递给了赵平安,赵平安接过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小舅,这玩意儿哪来的?”
“捡的……”
“搁哪捡的”
“地上”
赵平安没敢拆开看,他突然想起姜鱼林跟他说起过这红纸白纸或是红绳包着的钱不可以乱捡,不过具体的原因他没解释太多。
脑筋一转,赵平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趁着还没回客栈,他吩咐车夫调转车头驶去了最近的一个寺庙。
甭管是啥意思,总归他丢到功德箱,就让佛祖跟他刚。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好写,我查了好多资料才写出来,不晓得大家喜不喜欢,下章开始平安又要开始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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