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江升颤抖着双手,他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而倘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等于举手投降。
从今以后,公羊学派将彻底垄断对春秋的解释权!
谷梁和左传,将彻底失去在春秋的话语权!
就像夹氏传和邹氏传,成为一个只能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的自嗨之物。
不会有新鲜血液,也不可能有年轻人加入。
甚至连本身的学者,也将离开、抛弃谷梁!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甚至就是如今,不也是这样吗?
太子和太子太傅石德的神色与表情,就已经说明了,谷梁学派的存亡,就在今天!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江升不得不开动他的全部思维,努力去想解决方案。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破江升的心头。
“或许……吾还可以这样……”他在心里想着。
只是……
这样做的话,对于谷梁本身,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甚至极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他立刻就摇头:“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但……
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因为他发现,只有这一条路,还能为谷梁赢得一线生机。
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
但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太子!
甚至不能告诉石德!
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颗毒药。
这样想着,江升对刘据拜道:“家上,可否让老臣抄录一份,带回去研读?”
刘据听了,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
此刻的他,整个心神,都沉浸在帛书上描述的世界里。
脑子里甚至在不停的憧憬那些美好世界的细节。
如今,他已经无可救药的沉浸其中了。
脑子里更是在不断的畅想和狂想着未来有朝一日小康之治在他手里实现的时候的情况。
没办法,张越描述的那些世界,对于汉人而言,根本就拒绝不了!
江升见了,叹了口气,内心的想法却更坚定了。
他对左右挥了挥手,吩咐道:“为我准备笔墨,我要抄录!”
……………………………………
事实上,类似这样的帛书,自然不可能只给了刘据一个人。
在这天傍晚,在长安的重臣,几乎人手被发放了一份。
丞相公孙贺算是这些人中第一个得到的。
这是他的特权,也是他丞相身份的象征。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前来送书的宦官,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来自天子的指示,就扬长而去。
“天子此时忽然送帛书……”公孙贺不免揣测起来:“究竟有何用意?”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将帛书打开来,低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自语。
直到他将帛书合上,心绪依然难以平静。
“三世说……”公孙贺望着眼前的油灯,低低叹息着:“小康世三个阶段,太平世……”
“倘若我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定也要热血沸腾,为王前驱了……”他沉声叹着。
理想、抱负和追求,他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有。
只是……
在官场和政坛上,活跃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
他的心早已经死寂,血也早已经冷却。
虽然在看帛书之时,他那早已经死寂的心,重新跳动了一下,那早已经冷却的血液,忽然有了一丝温度。
不过,也就仅仅是这样而已。
理想和抱负以及追求,那是年轻人才关心的事情。
成年人和政客,则只关心利益和因此导致的变化。
“看来,这个张子重真的要一飞冲天喽……”公孙贺无奈的叹息着:“柔儿恐怕只能在船狱之中渡过这一生了……”
那个侍中地位越高,他孙子公孙柔就越不可能出狱。
甚至,还可能殃及整个公孙家族的未来!
“必须与他媾和了!”公孙贺在心里想着:“哪怕是跪下来,纵然是负荆请罪,即使是颜面尽失,也必须与此子言和!”
再不和他讲和,和他冰释前嫌,难道还要等到他凌驾到公孙氏头顶上那一天吗?
公羊学派的人,一直都是暴脾气。
当年,公孙弘能够因为他老师胡毋生与董仲舒之间的学术纷争,就处心积虑的给董仲舒下套,甚至要置对方于死地。
要不是董仲舒名气太大了,说不定就被公孙弘给坑死了。
即使如此,董仲舒也只能辞官回家,等公孙弘病逝才敢再出来。
连同门之间,都能搞得如此激烈。
对付仇人,公羊学派的人素来讲究不留余地。
说杀全家,就真的会杀全家的!
“后日的皇后家宴,就是最好的机会!”公孙贺在心里盘算着,计划着如何与那个侍中官和解。
他已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了。
至于面子?至于丞相的体统?
那值几个钱?
“长平烈候都还曾给李夫人的父亲贺寿呢!”公孙贺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自己。
就在这时,忽然,他见到长子公孙敬声鬼鬼祟祟的从丞相府的后门,溜了进来,悄悄的向着长史办公的衙门那边走去。
“这个逆子这个时候来丞相府想干什么?”公孙贺忽然感觉心里面一疙瘩,紧张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很早就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现在是非常时期,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要随便来丞相府,甚至最好别出门的吗?
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执金吾早就盯上他了?
“还嫌吾家不够乱吗?”公孙贺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大声道:“逆子!吾不是交代了汝,近日不要出门,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来往吗?”
公孙敬声回过头来,见到是自己的父亲,顿时三魂七魄都吓了出来。
“父亲……”他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对公孙贺拜道:“儿子只是来丞相府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公孙贺信他才有鬼了!
“长史!”公孙贺厉声喊道。
旋即一个官吏从衙门内跑了出来,见到公孙贺父子,立刻拜道:“丞相、太仆,有何事?”
“吾问汝,太仆最近可有来过丞相府找汝?”公孙贺盯着对方,逼问着。
对方看了看公孙敬声,又看了看公孙贺,犹豫不决。
这下子,公孙贺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又瞒着他干蠢事了!
“太仆究竟让汝做了什么事情?”公孙贺迈步上前,盯着对方,道:“不要妄想隐瞒,也别想给这逆子打掩护!”
对方见了公孙贺的模样,知道隐瞒不住了。于是拜道:“回禀丞相,上月京辅都尉李善转来执金吾公文,调长水隧营往新丰听事,太仆命下官不要批复……”
“逆子!”公孙贺甚至不等听完,就一脚将公孙敬声踹倒在地:“吾家迟早要毁在汝这逆子之手!”
“苍天拉,吾究竟造了什么孽?竟有汝这般的不孝子!”
“说!汝究竟还瞒着吾干了什么好事?”公孙贺现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孝子剁碎了!
他苦心积虑,甚至舍下脸皮,去托皇后,邀请那张子重,居中说和,为此他甚至不惜舍下老脸,去求长乐宫的好几位大人物。
结果这逆子倒好,还嫌他这个老脸丢的不够,拼命的搞事情!
要不是今天自己撞见了,后天晚上去了长乐宫,在皇后面前还不知道要丢多大的脸!
更可怕的是,这个事情要是被皇后知道了,皇后会怎么想?
本宫为了汝家的事情,耗尽心思,处心积虑,汝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
皇后脾气再好,也要暴走!
恐怕以后皇后再也不会管他家的破事了!
公孙敬声却是根本不敢回嘴,只能跪在地上,磕头拜道:“回禀父亲大人,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了……”
他小声的嘟囔着:“此事也是儿子受阳时主的托付才做的……”
“阳时?”公孙贺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绝望了:“你这逆子和你那个不孝子你们父子是要联手起来,将吾家这上下数百口统统害死了才肯罢休是吧?”
这个事情看似很小,但……
公孙贺知道,很多人就是死在了这样的小事上面!
颜异、咸宣、义纵还有王温舒,都是这么死的。
这个事情要是传到了长孙耳朵里、太子耳朵里、甚至天子耳朵里。
他们会怎么想?怎么看?
你们公孙家很有本事嘛!
连朕(孤)长孙(长子)的事情也敢耍花样,拉后腿?
甚至,夸张一点的话……
“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也!”
先帝的话,在耳畔炸响,公孙贺莫名的浑身打了个冷战。
条候周亚夫,有安社稷之功,却因为一块牛肉,丢掉了性命。
甚至条候家族也因此从此陨落,消失在政坛上。
他和周亚夫相比,连周亚夫的指头也比不上。
“吾教训过汝多少次了?”公孙贺气的胡子都要倒立起来了:“不要搞事,不要搞事,汝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汝怎么就不知道呢?”
“父亲大人,儿子知错了!”公孙敬声现在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一边磕头,一边带着哭腔求道:“儿子怎么知道,那张子重居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要是早知道那个张子重能补全三世体系,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父亲大人,您可得救救儿子啊!”公孙敬声此刻是真的感觉到害怕和恐惧了。
那三世体系一出,他就明白了,自己小命危在旦夕!
以那人的心胸和素来的行为来看,他一定会报复!也必定会报复!
旁的不说,仅仅只是如实将情况上报,他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原因很简单。
在以前,他指使丞相长史,故意拖延调遣长水隧营的行为,撑死了也就只能算是‘渎职’,罚点黄金而已。
但在现在,在这个节点,要是这个事情被捅了出去。
性质就彻底变了,情况也完全不同了!
现在,他的行为属于‘蓄意破坏天子圣制,阻扰汉家‘致太平’’。
传出去不用天子动手,士林的唾液也能淹死他。
都不需要鼓噪,就会有无数人组团,来他家家门口,天天唱挽歌。
也不需要动员,就会有无数小孩子往他家院子里丢石头砸臭鸡蛋。
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公孙敬声才会立刻赶来丞相府,想要亡羊补牢,企图让丞相长史帮他将责任推给其他人。
公孙贺却是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的报应!
他一辈子都在玩弄阴谋诡计和权术,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
到老来,却被孙子、儿子,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挖坑,还一个个生怕坑不死他,生怕他死的慢了。
“逆子!”公孙贺现在要是手里有把刀,恐怕已经将公孙敬声砍成肉泥了。
但可惜没有!
“跟我来,马上进宫去向皇后解释!”
现在能救他们父子的也就只有皇后了。
但愿皇后能念在长平烈候的旧情上,给他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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