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葕的凝练目光，落在女孩额头处的黝黑肌肤、暗色伤疤上。

像是一个巨大赌徒, 在最后一局，迟迟不敢揭盅。

胜过那些由高价化妆品堆砌出来的流水线脸蛋，过目即忘。

“元帅走错位置了！”副导演钱威失声惊呼。

他目光没有下移。

她的演职员资料上, 写着18岁。

可她在这个作品里的肌肤状态，没有任何白皙、光滑的状态。

眼头微微下压, 然后上翘, 拉出一条向上的弯曲线条, 眼尾修长, 让人能从这双眼里看见寒冬后，春天已在风中慢慢到来，就如这双在极致的黑里、酝酿出极致白的水眸。

黑暗后, 总有光明。

让人一时很难看出她真正的年纪。

可偏偏, 她有一双亮如新星的水眸。

在条件极其艰难的末日，她肤色晒得黝黑，身上多处划伤, 没有亮眼的衣物，也没有精致的妆容。

她水眸闪亮, 如同素颜的黯淡小脸，都被衬出不一般的味道。

有些酸甜, 微淡不腻，混在夏日的夜风里，以及旁边一众智能机器人独有的金属味道里，显得清新却又柔软。

让他想到院子里那棵扎根在土壤中、还没长成的小白菜。

那女孩拥有的白皙肌肤，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大脑画面里。

肤色远没有这么暗沉。

可……

陆定葕胸腔鼓动，跳得比任何一次训练都要快。

站得近，一阵似有似无的女孩微香，从他鼻尖轻佛而过。

是类似于柠檬与柑橘的糅合。

水灵灵的嫩绿叶片，让人不舍得用力掐一下。

而这清香，伴随她的呼吸，甜味一点点浓郁。

陆定葕沉眸。

视线下移。

终于，在耳麦一道不合时宜的抽气声中，见到了女孩的眼。

像星空般，无边浩瀚中，点点闪亮。

光亮，仿佛是从她小小的躯体里，用尽全力地散发而出。

一如，他在治疗舱中看见的。

陆定葕黑眸一闪，胸腔跳起一阵莫名愉快。

找到了。

十三名专家团队，花费三周都没找到她。

结果，他一出门，就找到了她。

一种荒谬的成就感，席卷而来。

莫名其妙。

却又快又猛。

不过，这情绪出现没多久，还没等陆定葕察觉，就被错愕取代。

他看向记忆中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女孩，被她眼中此刻的汹涌澎湃所震撼！

仿佛翻越高山，历经万险，终于抵达目的地，她骄傲自豪，眼底燃着火。

炽烈又灼烧。

但下一秒，还没等他回身，她眼底就染了几丝微红，水光逐渐晕染。

刚才的骄傲、自豪，淡去不见，转眼，竟就多了后怕、恐惧以及慌张。

仿佛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见到家长忍不住流泪，想要求一丝安慰！

陆定葕眼神闪烁。

很快发现她呼吸频率变快了，让她睫毛都忍不住跟着呼吸轻颤。

她眼眶中的小眼泪，慢慢凝聚成团。

却要命的，倔强不肯掉下来。

“元帅？元帅？请您颁发奖章给她。”

副导演急得喊麦。

他语气还不敢大声。

陆定葕眉间一动，忙把手里的奖章递给她。

果然，在接到奖章刹那，她那悬着的泪团，啪地掉落。

砸在他手背！

陆定葕几乎失神。

半饷，耳麦又一阵响。

“元帅！紧急报告！”

勤务兵庄卓焦急声传来。

“医疗队发来消息，跟您精神力高度匹配的那个女孩找到了！”

“她就在帝都星！”

陆定葕：“…………”

按灭耳麦。

回身，凉凉地看向庄卓。

*

十五分钟后，拍摄暂时结束。

摄影区停机坪前。

陆定葕远远看向从造型舱走出的女孩。

她已经恢复了一张雪肌小脸。

“她叫柳卿卿。”

庄卓站立汇报，偷看了眼首长的表情。

小心组织措辞。

“她是f级精神力，散发的强度非常微弱，所以医疗团队才找了这么久。”

陆定葕表情一沉，摸向腕表。

果然，她精神力不高，学习能力不强，才从小被欺负。

庄卓一抖，硬着头皮继续说，“医疗团队定位到帝都星，她的位置就在军区附近十万公里内，今晚就能找到。”

“不必了。”

陆定葕薄唇轻启。

庄卓：“嗯？”

“等你们找到，地里的小白菜都长大了。”

庄卓：“？？”

陆定葕转身，走向监视器处的导演团队。

他一眼就见到沐浅秋，一头扎在某块监视器前，露出一个不像话的迷醉表情。

“这哪里来的宝贝啊！”

“这走出来的姿态，充满了生活气味，还有经历恶战之后的精疲力竭，却又向往希望，在疲惫中努力挺直了腰！”

沐浅秋差点要舔屏幕，两手都扒在上面。

“十个屏幕里，怪不得我一眼就看到她！”

“主镜头不在她身上，可她已经全身都是戏了，就连呼吸频率都跟周围不一样。她看元帅的表情，更叫一个……哎呀！”

沐浅秋发出一声激叫。

陆定葕不赞同地蹙眉。

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但当他把视线移到监视器上，也不由失神。

画面里，他还没走到她身边，她已经侧脸望向他。

这是一个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眼神，激动、雀跃，都不足以概括……让他想到当年老首长替他授勋的那天。

他能清晰记得，两边仪仗队，密集军鼓响起时，他浑身血液沸腾。

他在她眼底，看见了一样的炙热。

“哎哟，看看这颗眼泪，我的天……这哪里是水啊，掉下来的全是情绪跟故事……！”

沐浅秋摩擦手臂，好像有一层鸡皮疙瘩都被激出来了。

“她这段经历的回顾，一层又一层，全在这落泪的十几秒里翻滚出来了。”

“为了保护最后的资源，吃过的苦、流过的血……有过的倔强，还有过害怕……”

“但如果再来一次，她还要这么做！”

“最后眼泪掉落，她眼底全是坚毅，焕然一新，我看见了准备重新出发的力量感！”

怎么做到的，那么一双眼，能做出这么浓烈的情绪？

哪怕隔着屏幕，沐浅秋都感受地清清楚楚。

“看完她，再看其他家伙，那都是什么铁木头！我的妈！”

“是观众缺水喝还是我缺水喝！我要他们掉眼泪，难道是要发大水吗？我要的是感情！”

妈诶。

想重拍！

陆定葕颔首，“你还有37分钟。”

沐浅秋立马跳起来，“研发师！除了柳卿卿之外，其他家伙的研发师，给我重新编辑流泪程序，都知道什么叫做情绪吗！给你们十分钟做调整，然后重拍！”

除了她……？

陆定葕一秒脸黑。

完成拍摄后，陆定葕目送柳卿卿跟随一个男子离开场地，走向西北方向。

“演员住宿是怎么安排的？有体检项目吗？她家里的情况如何，去世的哥哥之前是什么身体状况，现在其他成员呢？”

庄卓：“？？？”

“去世？她三个哥哥都是研发员，精神力都在a级以上，活蹦乱跳的。”

陆定葕身形一秒僵硬。

延迟到来的大脑逻辑，这会才运作起来。

演员。

f级精神力……劳动局推荐……

刚获得金镜头冠军……末日协会推荐……

“金镜头是什么？”他嗓音嘶哑。

庄卓摸了下头，“一个表演比赛，前后经历几十场直播表演，人气杀出重围的第一名，可以出道。”

陆定葕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碎了。

直播……表演？

她哥哥……没死……

那小白菜呢？

*

“今天那个元帅，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柳卿卿回到休息的两室一厅，脱下口罩就忍不住对李默开口。

“什么元帅？”

刚闭关画设计图的印溪，这会才出房间，八卦之火燃烧。

“你们出门见到元帅了？”

李默无语，“别瞎说，陆定葕元帅怎么可能看你怪怪的？”

“什么，你们见到陆定葕元帅了？！”

印溪一秒尖叫。

“那个每次出镜，都能收割一批女友粉的大帅哥？！”

李默瞪她一眼，“淡定。”

但柳卿卿下一句，就让他们都吓死了。

“要不是我第一次见他，我都要以为他是我粉丝了。”

“噗——”李默一口水喷出来。

印溪瞪眼。

柳卿卿活动了下脖子，看见他们两张惊诧的脸，淡定地挥手。

“我以后的粉丝，范围会很广。不用这么惊慌。”

她的发现不局限在偶像剧市场。

倒了一杯水，走进房间前，她拍了下额头。

忘记向导演要一份今天拍摄的花絮了。

她可以保证不外传。

她还想研究下他那几步的气势感是怎么来的。

……

当晚，陆定葕面色复杂地看向治疗舱。

最终，还是没进入。

但入睡后，他却梦见了女孩的声音。

“他的这双腿，我能反复看一万遍~~”

“！”

陆定葕猛地坐起，满脸潮红。

*

回到导演室，准备重看精彩镜头的沐浅秋。

在播放光屏前，又停下。

“柳卿卿……她的资料，给我一份详细的。”

叮叮叮叮叮叮——

智脑提醒，差点炸了。

#末日超市培训优等，未读评价10条#

#末日落泪培训优等，未读评价5条#

……

#6.13拍摄优等，未读评价4条#

沐浅秋：“？？？”

ai疯了？

搞得她这导演，跟旷工一年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柳卿卿的妆发, 是一个‘朴素’的超市女老板形象。

他目光没移动，却已经感受到那道望向他的灼热眼神……似乎在急切地等待他。

让他刹那动摇。

但回应他的只有沐浅秋一个闭嘴手势, 以及陆定葕在左二女演员前垂眸的定格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