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歇洛克分析过,这种气质接近于忧郁与淡漠之间,但是他又不是冷漠的——且不说阿德里安对待赫德森太太的关怀,就说对待他自己,一个并不算多么熟悉的室友,尽管阿德里安并不认可他的作息,但如果他晚上没有回到221b,走廊间必定会有一盏小灯。
歇洛克敢发誓,即便是翻遍整个伦敦,也再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了。
对待自己很欣赏的室友,歇洛克在生活起居上自然也做了些退让,比如说尽量避免阿德里安在屋内的时候“锯木头”,就算偶尔忍不住了,也一定会稍稍控制时长。
而阿德莉亚对歇洛克的观察似乎也有了些进展。
这位室友的艺术天分显然极高,时常信手用他的小提琴拉出极其优美而又陌生的乐章,其中一些很显然是他的即兴创作,阿德莉亚甚至能从中听出他的心情。其次,自从上次他们就她的同学来信讨论过后,歇洛克似乎便不再掩藏他那大得吓人的探索欲了,尤其是晚餐后,两人坐在客厅里休憩的时候,歇洛克总会兴致盎然地拉开窗帘,观察着楼下的人群。
正如此日。
“那一定是一个拳击手,”他盯着窗外,若有所思,“轻量级,或许我可以了解一下他们平常在哪里打拳。”
这天的天空有些昏沉,阿德莉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闻得出空气中粘腻恶心的味道。这样的天气让她有些不适,有些犯头痛。她本来吃完晚餐就想回房间休息,但出于礼貌,耐住性子也往窗外扫了一眼,确实走过了一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人。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歇洛克的眼睛却好似比她更尖、更快,腾地一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威尔逊先生来了。”
“你怎么?”她一时没有准备,下意识问了出来。
“一些小小的技俩,我并不介意在之后为你解释,”歇洛克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往沙发那边推,“但此刻,你愿意同我一道接待一下你的同学吗?”
克里斯顿·威尔逊,阿德莉亚的同级,实验课被分到过一组,就阿德莉亚的人际关系来说,这种程度已经算是熟识。
补充一下,也正是给阿德莉亚寄信到221b的那位同学。
按阿德莉亚的性格来说,这种场合她一般都会回避。但威尔逊开了诊所后曾邀请她去过,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于当时威尔逊在信里模棱两可的说法,她也确实产生了一些困惑。
只是还没待她犹豫要不要留下,歇洛克已经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摁在了沙发上坐下。
“尽管你或许不算很有兴趣,但就当我一个小小的请求——”歇洛克拉长语调,微笑着看她,“我直觉你能帮上大忙。”
他轻快地旋身,几步就走到了衣架旁边穿上了他那件黑色的稍显严肃的风衣,并戴上了帽子,连贯地打开门——这个动作他流畅得仿佛做过无数回。
“赫德森太太,让他上来吧——”他侧身又看了一眼阿德莉亚,“那是阿德里安的朋友,威尔逊先生!”
克里斯顿·威尔逊还没想好怎么同眼前的房东太太解释自己的身份,就已被这位热情洋溢的房东太太引进了门。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阿德里安的朋友上门,实在是太难得了,我是他的婶婶,也是这里的房东,你可以叫我赫德森太太,”她还穿着白色的围裙,“你吃过饭了吗?一会儿我给你送些点心上来?”
威尔逊在诊所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待这样一位和善的女士自然也十分有好感:“多谢您的好意,赫德森太太,我也刚用过餐,就不为您添麻烦了。”
他意识到这位太太似乎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又给了一个替代选项:“如果方便的话,红茶就可以了。”
他摘了帽子和公文包一道夹在腋下,微笑着看着赫德森太太转身走向厨房,后三步作两步走上了台阶到福尔摩斯跟前。
“下午好,威尔逊先生,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歇洛克率先伸手。
“抱歉临时改约提前到来,”威尔逊伸手同福尔摩斯交握,“您怎么知道是我的?”
他侧过头看见沙发边上的阿德莉亚:“是我的同学告诉你的吗?”
他身材高大,站在歇洛克身边也不遑多让,身上拾掇得很是干净整洁,只是帽子被他刚刚随便一夹弄得有点变形。
“好久不见,威尔逊,”阿德莉亚替他拉开一张椅子,示意他就坐,“我还没有告诉他。”
事实上她还以为是因为两人约好了此刻见面,才让歇洛克如此笃定地认出了威尔逊呢。
“我想你一定是想错了,阿德里安,”歇洛克坐在了威尔逊斜对面的位置,“我并未见过威尔逊先生,我同威尔逊先生约定的时间也并非今天,至于为什么能准确辨别您的身份——”
他的目光轻又快地从阿德莉亚脸上划过,又转向威尔逊:“你估且可以当作我的一点小小天赋。”
阿德莉亚有些啼笑皆非,连头痛都缓了缓。
“让我们先把这个小小的细节放在一边,”歇洛克嘴角上扬,“威尔逊先生,是什么迫使你改变计划,提前一天来拜访了呢?”
威尔逊抿了抿他厚厚的嘴唇,眼神在此刻有些彷徨地、飞速地掠过了阿德莉亚,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想我已经来到这里了,就不便隐瞒了,我本不觉得十分急迫,”他舔了舔嘴唇,“但我发现有一位美丽的女士或许是失踪了,或许我不能坐视不理。”
他又看了一眼阿德莉亚:“我记得赫德森以前提过,失踪的黄金找回时期是发现失踪的24小时内,是吗?我觉得尽管我不太能确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得早点行动。”
阿德莉亚愣了愣,她也不记得何时说过这话,或许是某次闲聊顺口一提。
“哈,阿德里安总有一些奇妙的论点,”歇洛克微微笑道,“请放心,你信赖的朋友也在此屋,你大可平静下来,仔细想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威尔逊在校期间便是热衷社交又精于专业的人,甫一毕业,便有社会投资人找上门来,大抵是说想资助青年才俊开个诊所,那位投资人克林特先生也是剑桥毕业,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伦敦人,似乎是颇有财产,合同以及待遇都很宽松,对于诊所的收费也定的不是太高。
诊所距离恶名昭著的伦敦东区并不太远,是这位投资人过往的一处房产。
“大约是在萨利区?那里的治安或许不算太好。”歇洛克插了句嘴。
“啊,是的,但是除了一件事情之外,我似乎并没有受到治安不好的困扰。”
阿德莉亚默不作声地起身去门口,把赫德森太太准备的红茶端了进来,俏皮的太太鼓舞地看着她,想要令她多聊几句、多几个朋友,然后悄摸地下楼去了。
接过红茶润了润口,威尔逊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克林特先生并不经常来诊所视察,他对收支似乎也不算太在意,只要不亏钱就可以。当然,因为诊所的装修不错,加上威尔逊本人“尚算有一些招人喜欢且医学水平也过得去”(威尔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及相当平易近人的定价,诊所一直不缺病人,也能算得上薄利多销。
“后来就是我在信里跟您提及过的事情了,福尔摩斯先生——”
先是标有患者姓名的血样丢失。
这就涉及到威尔逊的毕业课题《红细胞凝集现象》,尽管他直至毕业也未研究出其原理,但他习惯性的保存了一些血液,闲暇时候做些尝试。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弄丢的——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并无价值。
“可是后来我就发现,一些固定会回来体检的患者突然再也没来过了,”威尔逊有点迟疑,“我再来之前翻了翻我的访客登记本,有六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他有一次不安地舔了舔嘴唇:“血样丢失的事情我同赫德森说过,赫德森建议我记下丢失的是谁的,这样日后有需要或许还能留一份样本。”
歇洛克看向阿德莉亚,阿德莉亚微微点了点头。
“巧合的是,丢失了的六个血样正属于这六个再没有来过的病人,甚至让我怀疑是一场梦,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六个人,也没有这六份血样,”他露出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笑,“但我对这六个人都有印象——她们都是东区的风俗女。”
歇洛克眉头微微一挑,这是他产生了些许兴趣的意思,他并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发问:“那么,你去找过她们吗?”
“当然没有!”威尔逊迅速摇了摇头,否认的很激烈,“或许这么说有些不合适,我本以为她们只是觉得没必要再来……”
“至于我今天突然提前来的原因,是因为上周,我又丢失了一只血样,”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只血样属于萨利区一位独居的家庭教师。”
“她是因为发烧来的,我也惯例留了一管血,拿药离开之后她不小心把书落在诊所了,”他仔细回想了了一下当天的细节,只可惜那天或许确实有些忙,实在有些想不起来了,“大概三天——不,两天之后,我去诊所上班的路上遇见她,她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威尔逊的语速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告诉她书的事情,她说她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就来拿,我还特地把书翻了出来放在桌上。”
“可是昨天她没有来。”
威尔逊又舔了舔嘴唇:“因为想到血样丢失的人都失踪的事情,我有点放不下,我今天早上也没开诊所,顺着访客登记本去找她的家,想着如果没事的话,我就把书还给她。”
“你没找到她,是吗?”歇洛克的眼神倏然凝重了。
“她应该是有些戒备心的姑娘,她并没有写自己的真实地址,”他叹了口气,“但我在路上看见了她的自行车,被弃置在一个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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