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美眸一翻:“只见过两面罢了, 投缘说不上, 只是觉得她性子尚可, 且也不似吉经娥一般,让皇上宠到觉得臣妾都久不见圣颜!”
“你这醋坛子。”他捏她的脸, “她不懂事,朕罚也罚了,你还要不依不饶的?”
“哼。”夏云姒撇嘴,“倒还成了臣妾不对……”说着作势叹息, “臣妾告退,去跟和姬说说话去!”
她说完就走,一点也没欲拒还迎的意思。他倒没多劝,却在身后笑:“晚上宫宴,你乖乖在朕身边待着!”
没听到回音儿, 他笑意倒更浓了些, 手里执着本折子,边笑边摇头,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御前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林立四周,每个人心里都满是玩味。
——前些日子吉经娥是得宠,看比之窈姬, 到底还是差着远了。皇上对吉经娥, 说到底不过是见了番邦美人觉着新鲜,窈姬这般敢在圣驾前拈酸吃醋却还让皇上愈发欢喜的, 哪里是个寻常“新鲜人”比得了的呢?
看来吉经娥的盛宠自此便成了老黄历。
还能不能翻盘, 就看她日后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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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离了紫宸殿, 便径直去了和姬的住处。和姬被安排在了前阵子刚平反的宋充华宫中居住,宋充华给她挑的留燕苑宽敞舒适,另还从自己身边多拨了两个宫人给她,免得她初来乍到的不适应。
不过和姬跟前侍奉的两个婢子还是从洛斯带来的旧人。虽是洛斯人,汉语说得却也极好,比之和姬的字正腔圆差了一些,但比吉经娥那样一听就音调古怪的可强得多了。
二人笑容和暖地迎着夏云姒进去,请她在堂屋里等了一会儿,和姬便从卧房出来见了她。
两人平礼相见,夏云姒抬眸一瞧,便见和姬虽穿戴齐整、脸上的肿胀经药膏敷过也已好了许多,但眼眶是明显红的。
“和姬妹妹这是刚哭过?”夏云姒边落座边笑喟,“快别哭了,晚上还有宫宴呢。除夕是喜庆的大日子,妹妹红着眼睛去不知要让人传出什么。再说为了吉经娥那样的人,也不值得。”
和姬黯淡地垂着首,声音隐有哽咽:“今日还多谢窈姬姐姐出面解围。”
“客气了。吉经娥太没规矩,我不出面也会有旁人看不过眼。”她说着淡淡一笑,“只是……从今日之事,可见她对你存怨已久,你早就不该让她与你一道嫁过来。如今同在宫中,虽是皇上惩治了她,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和姬听言抬起头,眼中泪意又深了两分,泫泪欲滴的样子楚楚可怜。
她看一看夏云姒,苦笑说:“窈姬姐姐也觉她是与我结怨已久?”
夏云姒被问得一怔:“难道不是?”
和姬摇摇头:“不是,她原是我最好的姐妹。”
夏云姒面露愕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莺时,莺时也是如出一辙的诧异。
和姬复又低下眼眸,轻声道:“她家中虽是贵族,但身份不高,七八岁时被选进洛斯王宫做我的伴读,我们从那时起便很要好。此番和亲……按着我哥哥的意思,原是要她以随驾侍婢的身份随来,来日或在大肃朝中找个小官嫁了、或回到洛斯另行婚嫁,是我觉得那般总会拖上数年,难免耽误了她。再者……我又想,嫁来大肃举目无亲,嫔妃的身份总好过宫婢,这才说服了我哥哥,让她一并与我嫁过来,谁知……”
她不禁满面悔恨,潸然泪下:“皇上不过宠了她几次,她便像变了一个人,再不似从前一般了。更直言说从前不过畏惧我的身份,不得不万事依着我,如今身在大肃后宫,让我有本事便与她一较高下。”
和姬愈说愈是激动,最终泣不成声:“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些年我都没有亏待过她!我没有亲姐妹,便拿她当亲姐妹看,但凡好事没有一件不想着她的!她如何能这样对我!我不明白……”
一声声的“我不明白”,将背井离乡的恐惧、举目无亲的凄怆与被挚友背叛的难以置信尽数包含其中。她喃喃地念了很多遍,声音才一点点地弱了下去,又带了轻颤,听来无助之至。
夏云姒唏嘘叹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每日都在发生,宫中只会更多。你所言若是真的,她大约从一开始就是嫉恨你的,只因你的身份放在那里,她为了自己、为了家中的荣华富贵,不得不忍而不发。”
和姬拭着泪点点头:“这我想明白了。”
“既想明白了,日后便也不必为此难过了。”夏云姒轻哂,“这后宫的日子,你觉得它苦它便苦,你觉得它逍遥它便也逍遥。与其为这起子人伤心难过,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过日子。以你的身份,只要不犯错处、好生活着,皇上总归不会亏待你。来日若再当个太妃,便也算是一是坐享荣华了,总比已被问了一次罪的吉经娥强。”
这话说得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和姬面露感激:“多谢姐姐提点。”
“哪有什么提点呢?左不过是日后都还要在宫中活几十年,我也想多结个伴。”夏云姒笑容温婉,“得空时不妨去庆玉宫坐坐,昭仪娘娘、周美人与玉经娥也都是好相与的,我们一起说说话。”
和姬连连点头:“好。与我一同嫁来的如美人也不错,改日带她去见姐姐。”
夏云姒噙笑:“我弹琵琶给你们听。”
和姬也笑起来:“我们跳洛斯舞给姐姐看!”
这便算是一拍即合,夏云姒告辞离开时,和姬含着笑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她“借花献佛”的那份贺礼和姬也很喜欢,道今晚便戴着去参加宫宴。
她便乘着步辇回了庆玉宫去,莺时瞧着有些忧心,路上压音道:“娘子也不过见了和姬娘子两面,会不会说得太多了?”
“我也没说什么。”夏云姒淡笑,“若她并不善,也不能对我如何;若当真可结交一二,那我便是一定要结交的。”
一定要结交,自不是为了所谓的“投缘”,也不是什么看不惯吉经娥而做的“拔刀相助”。
而是为了她背后的洛斯。
她进宫的时日都不久,洛斯国王待她极好的事便已人尽皆知了。这样的一位和亲公主来日若有命在大肃做太妃,想来洛斯也要对她更加尊崇。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不先结交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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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又是一场宫宴盛大,群臣参拜、歌舞升平。
这样的宫宴说是千篇一律,也足以每一场都令人心潮澎湃。
夏云姒自一开始便被唤到皇帝身边伴驾,临近宴席散时,他们又如去年一般先一步离了席,同去椒房宫陪伴佳惠皇后。
离开椒房宫时已是夜色深深,然烟花璀璨。二人同行在宫道上,他执着她的手,烟花窜起的光火不时照亮她的脸,他总要出神地看上一阵。
她便在某一次时突然而然地偏过头,迎上他的视线:“皇上看什么!”
他局促别开,一声轻咳:“这么凶。可惜了,天生丽质却生成个悍妇。”
“臣妾又没说什么……”她小声嘟囔,跟着看了看眼前的宫道,“皇上不回紫宸殿么?”
他道:“陪着你。”
她挑眉:“皇上明日还有元日大朝会。”
自腊月十五至元月十五,皇帝与满朝文武皆可歇上一整月,唯独这元日大朝会是个例外。
这日不仅百官皆要到场,还有番邦来朝,常常一忙便是大半日,比平日上朝更加累人。
他却还是说:“那也陪着你。”
说着攥一攥她的手,凑笑她耳边笑说:“还是这样冷,可见毒没解干净,朕抱着你,给你暖暖身。”
夏云姒顿时羞赧无比:“皇上怎的也没正经起来!臣妾无事了……”
确是无事了,她近来已不太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太医说毒素尚有残余,解净之前多多少少还会有些影响。
——譬如她一时半刻难以怀上孩子,又或怀上了,也难以生下健康的孩子。
这于她而言倒不是大事,她还年轻,想要自己的孩子,来日方长。
眼下她更在意宁沅的去处。
年关一过,宁沅便也八岁了,且宫中只有三个皇子,还有一个已然失了圣心。
这般一来,宁沅年龄越大地位便越稳,宫中嫔妃迟早要争起来。哪怕不能名正言顺地做嫡长子的养母、哪怕日后依旧只能当个太妃,养育过新君的太妃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夏云姒没急着说什么,回到朝露轩就若无其事地去沐浴更衣。等到沐浴出来,他已躺上了床,果不其然地瞧见了她放在枕下的东西。
是一串用红线编好的铜钱串子。
他正饶有兴味地在手里把玩着,笑问他说:“你多大了,还收这样的压岁钱?”
“呀!”夏云姒一拍额头,急唤来莺时,吩咐她为她梳妆更衣。
贺玄时不由皱眉:“怎么了?还要出去?”
夏云姒笑叹:“那是给宁沅的压岁钱,原是说好除夕夜给他,结果忙了一天竟浑忘了,臣妾给他送去。”
这事是真的,宁沅无意中提起想如民间的孩子一样要压岁钱串,她便答应下来,认认真真给他编了一串。
但“忘了”是假的,是偏要贺玄时这样撞上的。
她边说边坐到妆台前,贺玄时劝她:“明日吧。宁沅懂事,也不会计较,你看方才宫宴他都没提。”
“他懂事那是他的好。”夏云姒边说边从莺时手里接过帕子,急急地自己绞头发,“可答应了孩子的事情怎能出尔反尔?他要难过的。”
他又道:“那你让宫人送一趟。”
“可臣妾还答应陪他吃一碟饺子呢。”她说着,长声喟叹。从妆台前转过脸,幽幽地望着他,“生母早逝,宫人就是照顾得再细,也总是缺点什么。皇上只看他懂事,可七八岁的孩子哪里该这样懂事呢?哪个没有哭着闹着跟大人要东西的时候?偏他什么都能忍下。”
夏云姒伤感不已地摇一摇头:“臣妾实在心疼他,去陪他待一会儿便回来,皇上容臣妾去吧。”
他终也是一叹:“去吧。”边说边坐起身,“朕跟你一道去瞧瞧。”
说罢便招呼樊应德上前服侍更衣,又执起那钱串端详了片刻,沉吟不语。
夏云姒知他这是又想起了谁。
编钱串的法子很多,有的太简陋、有的又太俗。她的这个编法,是姐姐手把手教的,难学一些却好看得很,过年时就是代替玉佩来压摆也不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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