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礼忙忙碌碌地热闹了大半日, 待得礼成, 众人不免都累了。
宾客们各自回了府,皇后凤驾也回了宫, 夏云姒到屋里歇下,莺时边挑帘进来边笑:“今儿个笄礼这样热闹, 估计过不了多少时日, 便是小姐的婚礼了呢。”
“什么婚礼。”夏云姒锁起眉头。这个词于她而言是陌生的, 上一世纵使身份那样尊贵, 她与徐明义也终是不能有一场正经的婚礼,两个人只偷偷在房里喝了一杯合卺酒。
就听莺时笑道:“咱们夏家女儿哪个不是满京里的达官显贵争着抢着要的?更何况皇后娘娘又与您格外亲近。奴婢方才听着好几家的夫人都想与咱们夫人攀个亲,话里话外瞧上都是四小姐您呢。”
夏云姒只当听个热闹, 笑了两声,懒洋洋地翻身抱住枕头:“随她们吧, 反正我不急。”
这件事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徐明义那边,她只消等他建功立业就是。旁的人家, 姐姐自会替她挡住。
是以在之后的一年里, 夏家四小姐的婚事几是京城权贵间最要紧的话题之一。谁都说娶了夏四小姐堪比娶位皇公主过门, 人人趋之若鹜,无奈却无人有这福气。
于公于私,夏蓼也都并不会在这门婚事上让夏云姒吃亏。只是没想到,一个个精挑细选的与夏家门当户对的人家, 也都皆被拒绝了。
夏蓼觉得恼火, 可将此拒绝了个干净的不是夏云姒, 是已经当了皇后的长女, 让他有火都没处发。于是在当朝丞相亲自上门为幼子提亲后,夏蓼终是亲自进了一趟宫。
“不行。”一块纱屏隔着父女二人,却挡不住纱屏后那个风轻云淡的声音里的断然。
“……皇后娘娘。”夏蓼无奈地看着纱屏后长女模糊的身影,“臣知道娘娘心疼四妹,但这丞相幼子,怎么也该够了。娘娘若还满意,这普天之下也没几户人家了。”
能与当朝丞相一较高下的,也就是各位皇亲。可自夏云姒及笄至今,上门提亲的亲王也已不是一位两位,皇后也一个都没答应啊。
夏蓼小声道:“娘娘这样一桩桩地挡下去,是为了阿姒好,可别反倒将阿姒熬成了老姑娘。”
“不会。”屏风后头笑一声,“但反正这桩婚事,不行。”
“……”夏蓼无计可施,只得无功而返。
夏云妁客客气气地送父亲离开,屈指数算,洛斯起兵的消息应该也快传过来了。
如此不过几日,边关烽烟迭起。
这一战原是封地地处边关的覃西王直接带兵抵抗,但如今覃西王已落罪被幽禁牢中,事情就提到了朝廷。
夏云姒自朝中开始廷议此事的那一日起,心里就不安生。
她知道上一世时徐明义是因此战成名,但这一回到底出了这样多的变数。没人知道此番前去迎战的将领会如何运兵,她从一开始的担心他不能建功立业,渐渐发展成了担心他不能活着回来。
但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这天夏云姒正闲坐廊下抱弹琵琶,徐明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四小姐。”
她转过头,他正看着她。
她于是站起身,因心里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她紧张得很:“……怎么了?”
“我想去投军。”他一如上一世那样,没有与她绕太多弯子。
有那么一瞬里她想说,你不许去。
你给我安安稳稳地待在夏家,我养你一辈子。
可清醒过来,她就知那是不可能的。以他现下家仆的身份,就是招入赘女婿都轮不到他,她私自“养”着他,那就成了家丑。
更何况哪怕是现在的他,也是已有了几分傲骨的。她若与他说这样的话,就是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
她便也只能如上一世一般点头答应:“你去吧。”
顿了顿又说:“你活着回来。”
“嗯!”他重重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我能立下战功,得个一官半职……”
夏云姒等着他问,“那我能娶你吗”?
可他竟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半开玩笑地将它说出来。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决绝地转身走了。
几日后,徐明义就离开夏府,去了军营。
朝廷正招兵,有意投军的百姓都是直接去就近的军营,之后再一起调往边关。徐明义去的自是京郊外的那一处,说来离夏云姒不远,但夏云姒终是没办法进军营去送他的。
自此一别,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夏云姒算是知道了相思之苦究竟是什么滋味儿,真能让人魂不守舍。
只消一不留神,她脑子里就会浮现他的影子。琵琶嘈嘈切切的弦音里弹出的是他,提笔画个山水,觉得山水间行走的白衣仙人也是他。
上元节是闲的没事做,她拉莺时一起去看灯会,灯会上许多年轻男女结伴而行,让她总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身边也有个他。
十七八岁的少女心事,她这回算是真正尝到了。
终于,边关有捷报传了回来。
朝廷派去的主将用兵如神,一连几战俱是大捷。
因着这些捷报,夏云姒再进宫时也愈发心不在焉起来。面上在听宁沅背《三字经》,脑子飞在关外。
“?”宁沅背完一段之后半晌没等来她的反应,凑近看了看,才发现姨母正走神呢。
“姨母?”他叫一声,她还是没反应,他扯扯嘴角,上前一步,大吼,“姨母!!!”
“啊!”夏云姒一惊,几步外闲坐的皇后猛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你这孩子!”夏云姒没好气地在宁沅额上一拍,“好好背你的,喊我干什么。”
“我背完了好吗……”宁沅翻了一记白眼。
话音刚落,珠帘一响:“阿妁。”
几人都定睛看去,正大步流星而来的皇帝这才意识到殿中原不知皇后,咳了一声,却还是喜形于色:“你瞧瞧。”
他把手中的册子递到皇后手里。
夏云妁接过去一看:“又是捷报?”
皇帝点头:“这回可是得了个将才,才二十出头。先前几战立了些小功,韩将军就给了他一些人马,不过三四百人吧。”
“他倒好,凭着这三四百人就敢去给洛斯人设伏。设的还真是险峻之处,一举摘了两个洛斯亲王的人头。”
“朕已下了旨,先给他封个侯,来日必是一员猛将。”
皇帝一壁说着,皇后一壁读着。等他说完,她也看到了册子中那个名字:“徐明义?”
几步外,夏云姒猛地抬头。
皇后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怕还是个旧识呢。”
夏云姒一时却不敢相信了:“是……那个徐明义吗?”
他上一世在这第一战里的战功,可没有这样惊人。
.
两个月后,大军返程。与之同来的还有三位和亲美人,其中之一是洛斯公主,另外两个也都是贵族。
后宫之中自要忙碌一阵,而京里,亦有不一样的热闹。
新封的博远侯成了万众瞩目的朝中新贵,又正年轻俊朗,惹得无数贵女艳羡。
一时之间,说亲的人踏破门槛。博远侯却将大门一闭不肯见客,几日后,消息又不胫而走,说他去夏家向四小姐提亲去了。
夏府里,夏蓼头疼得发胀。
这两年里夏云姒已不再那样“炙手可热”了,原因无他,都是让他那个长女给挡的,挡的已无人敢再来提亲。
这回这个博远侯……
夏蓼看着眼前的新贵叹气:“唉,君侯。”他边说边摇头,“你对夏府中事也熟。阿姒如今十八了,为何还没嫁出去你都清楚。此事不是我不应你,而是皇后娘娘那儿……”
徐明义自然对此心里有数。回朝的这一路上,他想着皇后给四小姐推了那么多门亲事,心里也怵。
可他总不能因此就试都不试。
沉默了半晌,他向夏蓼抱拳:“我去求见皇后。”
说完他转身离开,夏蓼看着那猩红斗篷的背影,更头疼了。
亲王与丞相幼子都拒了,一个家仆出身刚立战功的新贵,这肯定更不行啊?
然过了不足一个时辰,却有宫中宦侍到了夏府,满面喜气地向夏蓼拱手:“大人,皇后娘娘请夫人和四小姐入宫一叙。”
“?”夏蓼愣了愣,一头雾水地着人去传话。
又过了近两个时辰,夏夫人和夏云姒一道回来了。
夏蓼隔得老远就听到声音渐近,有说有笑的。
不多时,二人一道进了他的书房,夏蓼就问:“怎么回事?”
夏夫人笑说:“阿妁点头了。”
“……”夏蓼眼睛都瞪大了,“博远侯?徐明义?阿妁点头了?”
“可不是。”夏夫人掩唇而笑,“阿妁高兴得跟什么一样,这就要开始给阿姒备嫁妆,吉日交由礼部去择,一应婚服、首饰都由六尚局去办。”
“正碰上皇上也在,也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一部分给阿姒添做嫁妆,另一部分给徐明义算成聘礼。”
……可真是奇了。
夏蓼还沉浸在徐明义竟能入皇后法眼带来的震惊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夫人说了什么。
又是礼部又是六尚局,还有帝后赏的嫁妆。
这婚事可真弄得像宫里嫁公主了。
是以这年的秋意浓时,博远侯与夏家结亲一事震撼了整个京城。
大红的喜轿从金黄的落叶上缓缓而过,盛在红旗木箱里的百余抬嫁妆让人眼红。
这一回,夏云姒终是大大方方地与徐明义相对饮下了合卺酒,满座宾朋都在道贺,再也没了那些惹人心烦的反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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