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五年后。

石洞里的桑落停下修炼,从石床上爬下来,来到左侧角落里的一个小水池旁边。五年前她在这个山壁上砸开了一个裂缝,裂缝里不断的渗出水,如今已经在这里积成了一个小小水潭。

她蹲在小水潭边上捧了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任由水珠打湿那遮住眼睛和大半张脸的刘海,打湿了她洗的发白的衣领。重复了几次,桑落拨开脸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了左脸上诡异的黑色纹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小水潭中自己黑黝黝的倒影,还有在水中模糊一片的纹路,桑落站起来坐回石床上。

这个黑色纹路几年下来越长越大,几乎爬满了她的半张左脸。如今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个纹路是那个变态黑斗篷女人给她下的封印,因为这几年她的不知名功法已经练到了第三层,可是除了能不吃不喝的生活,她什么能力都没有。除了力气稍大了些,不像以前那样摔一下就脆弱的骨折流血,她没有任何杀伤性的能力。

桑落摸着左脸,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很小的笑。五年了,那个黑斗篷大概也快要忍不住了。当年她撑着三个月修炼到了第二层功法,因为太过急进几乎走火入魔。后来第四年的时候,她迈进了第三层的门槛。当然,当年那个黑斗篷女人承诺的到了第三层就放她走的话,她们谁都没有当真。所以桑落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石洞里继续修习功法。

这几年她确实非常安静,她似乎有好几个月没有说过话了。这里没有人可以说话,她自己也不想说话,所以越来越沉默。加上虽然是十一岁却仍旧像是八岁孩子的瘦弱身躯,和五年没修剪过变得长长的头发,看上去就像一抹幽魂。被遮住的眼睛里幽幽的像燃烧着一簇鬼火。

在这个幽暗的石洞中过了五年,从最初的彷徨恐惧,蚀骨的冷寂孤单,到如今……桑落已经快要认不出自己了。她练功的时候,有时候就像睡着一般,会梦起很多年前的事。

有她还没有穿越的那些遥远的时光,那时她身边有关心她的家人朋友,那时的她常常为了一些小事烦恼,为了一些小事欢乐,每天过得平凡又满足。穿越后的事也会有,比如一个人在山上砍柴的时候,看到毛茸茸的小松鼠和灰毛兔子,很快的在树影里掠过去。山上厚厚的落叶,郁郁葱葱的绿色树木,清新的空气,山下村子里的大家一片片的水稻田,碧蓝的天空,黄昏时的炊烟……不论是什么都那么美好,那么……自由。

还有师父,她常常梦到第一次见,那时候她走投无路,不安的跪在他面前,然后他伸手带她离开了那里,收了她为徒。还有他淡淡的对她说话的样子。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而他又忙着修炼,常常是见不到的,一共似乎也就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而已。可是她就是反反复复的梦起这些事。

她的梦里都是相见却再也见不到的。

桑落抱着膝盖发呆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石洞门口。下一刻,那扇三个月没有开过的石洞门被打开了。

黑斗篷女人站在那里,娇美清脆的声音森然,“我倒是小看你们师徒两个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不过小小蝼蚁竟敢……”

桑落动了动,她现在能闻到很轻微的味道,所以在黑斗篷女人进来的那一瞬间,她就在浮动的空气里闻到了血腥味。她受伤了,桑落动了动手指又停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黑斗篷女人走近。至于她说了什么桑落都不在意,这些年她来看她练得功法都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哼,算了,既然已经快到时候了,我就早点帮你解脱,免得生出什么事端。”黑斗篷女人说着,伸手就要把桑落拉起来。

靠的越近,桑落就越加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一动不动的任她拖着离开了这个待了五年的石洞。外面仍旧是长长的昏暗石洞通道,桑落柔顺的垂着头,在黑斗篷女人打开一扇石门走进去,不耐烦的把她拉近自己的一瞬间。她猛的从袖中掏出一截磨得尖尖的白色骨头狠狠插向黑斗篷女人的胸口,那个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黑斗篷女人反应的很快,立即就想要避开,但是桑落和她靠得太近而且太出其不意,虽然她避开了,却还是被坚硬的骨头浅浅的刺进了伤口。黑斗篷女人一脚把桑落踹开,捂住伤口,她一时还有些不能置信。

五年了,她每次都只看到这个小女孩沉默胆怯的缩在那石洞,打她也好骂她也好,都没有一点反应,没想到这回她会忽然就对她出手,看上去倒像是蓄谋已久。只不过终究是个不上台面的蝼蚁,竟然妄想靠那种东西杀她,实在愚蠢。黑斗篷女人冷冷的嘲讽的看着地上的人桑落。

桑落从地上坐起来,拿起手上沾了那个黑斗篷女人血迹的骨头。这根骨头是那个洞里一具尸体的大腿骨,很久以前她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能伤害这人的能力后,就在一具尸体上拿出了这根骨头。那些尸体里没有血肉,用石头划开皮肤,涌出来的只是白色的飞絮,那尸体人偶破开了那个大口子之后,就瘪了下来,一张皮软塌塌的包裹着里面的骨头。

桑落低低的笑了,因为很久没有说话,她的笑声嘶哑。将那根骨头放在嘴边,桑落把上面的血迹舔干净后,对黑斗篷女人歪头一笑说:“你以为我是想用这根骨头杀你?”

“是它说,要喝你的血。”桑落指着自己左脸上的黑色纹路,哑声道。感觉左脸渐渐变得灼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而体内那些五年修炼出的雾气一下子在体内的筋脉中快速的流转。桑落的手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的雾,那团雾在接触到带血的骨头后,那根骨头就慢慢的溶解最后变成了一小团灰烬从桑落手上散落。

黑斗篷女人遮在斗篷中的脸沉的可怕,死死盯着桑落脸上的黑色纹路消失不见。只有她的血才能解去她给这个小女孩下的封印。

可是,即使封印没有了,她又能怎么样,不过还是蝼蚁,稍大一些的蝼蚁还是蝼蚁。黑斗篷女人笑的嚣张,周身都出现了同桑落一模一样的白色雾气,只不过颜色上要更偏灰一些。“你三层,而我,九层。你觉得,我们两个谁能笑到最后?”

桑落脸上的笑没有了,黑斗篷女人见状,向前走了一步,“我等了五年,不,我等了百年才等到一个你,不想把你变成灰烬,你的这具身体,不,以后就是我的身体了。至于你,已经没有用了。所以,现在自己跪下求我原谅,或许我会让你不死的那么痛苦。”

桑落沉默的散去手上的那团雾气,黑斗篷女人发出刺耳的笑声,也随着撤去周身的雾气,提步走向桑落道:“哈哈,好孩子,我就知……额……”黑斗篷女人得意的笑骤然一停,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穿过的剑。

在她背后,执剑的男子一转剑柄就准备把剑继续往下划。

“找死!”付青远重重摔在墙上的时候,听到一声嘶哑的“师父。”

桑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一看到那个黑斗篷佝偻着身子,捂住胸口满身杀气的朝靠在墙边的师父走过去,她马上反应过来。想都没想的就冲了过去,把手上的一小团雾气推向黑斗篷女人。那个女人察觉到后立马把白雾布在背后,可是她一直戴着的斗篷还是被溶掉了,露出了她的头。

稀疏的头发,老皱树皮一般的脸,灰白的皮肤堆叠着拉下,上面还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疙瘩。更加恐怖的是她的头后面似乎早就已经开始腐烂,血和黄脓糊满了她的后脑勺。

黑斗篷女人尖叫了一声,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双眼在那双老树皮的手缝隙中,闪着滔天的恨意。她不再顾及着会伤害自己培养了五年的躯体,涌起白雾就朝桑落那边袭去。

靠在墙边的付青远困难的睁开眼睛,他咽下喉中的血,屏息再次运起息决。本来刚才他终于守到了这个黑斗篷修士,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又为了混进她的洞府一直勉强支撑着息决运转,刚才再次受伤,实在是坚持不住。但是看到她身上出现的古怪雾气朝徒弟而去,还是挣扎着起身再次用了息决。

因为黑斗篷女人的怒火全部都在桑落身上,而且她一向自负,对于只剩下一口气动都不能动的付青远根本不在意。所以付青远这一剑出乎意料的顺利,直接斩下了黑斗篷女人的头。她的头颅滚下来同一刻,付青远也跪了下来,大大的吐出一口血,用剑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黑斗篷女人的头上忽然出现一个光点,很快的融合进她先前攻向桑落的那一大片雾气中。那片雾气在空中翻滚沸腾一瞬变成了黑色,带着尖啸更快的把桑落包裹在其中,黑雾中传来黑斗篷女人扭曲的尖叫:“把你的身体给我!”

付青远脸色一变朝身陷险境的桑落喊到:“阿落快躲开……”再也坚持不住,付青远握着件倒在地上,不甘的失去了意识。

他没看到那团雾气裹住桑落之后,变得像是沸腾的开水。黑雾中那个黑斗篷女人的声音从仇恨变得惊恐,然后越来越虚弱。最后和黑雾一起,一点一点散去,仿若从没出现过。原地只剩下昏迷的桑落。

“这一次,就是你了。”

桑落站在白雾中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这时,她听到有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在耳边这么说了一句。面前顿时白雾散尽,一片桃源出现在她的眼前。

空间啊……她非但没有死反而得到了一个空间?

桑落睁开眼,一丝明亮的光线映入眼中,她连忙伸手挡在眼睛上,在习惯了后才慢慢把手放下来。

她躺着的地方是五年前住的房间,所以是师父把她带回来了?师父,真的没死?

桑落站起来走出门,淡淡的花香袭人。是这座小楼旁的那棵枝叶都伸到阳台上的大树开花了,她记得她刚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还很期待看到这棵树开花。桑落忽然发起呆来,在那昏暗的石洞待了五年,不仅变得不爱说话,还落下了这么个动不动就喜欢发呆的怪毛病。

“阿……落。”

桑落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师父站在那里。仍旧和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到的一样,一身黑袍,眼神如沉默群山。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的停下,再次叫了一声:“阿落。”

桑落走过去仰着头看他,抿抿唇,然后笑了,轻轻叫了声师父。

付青远眉目松了些,微凉的手指拨开桑落遮住眼睛的刘海,露出她明亮的眼睛。接着抱起瘦小的她,在手中掂了一下说:“瘦了很多。”顿了顿见桑落傻傻的没有反应就又加了一句:“可以哭了。”

桑落把下巴放在付青远的肩膀上,搂着他的脖子,鼻音很重的哼唧了一声,然后那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那时候不能哭,现在师父说可以哭了……真好。

付青远拍拍怀里徒弟瘦弱的背部,语气淡淡:“怎么没有声音。”

桑落没忍住,拉着付青远在身后扎成一束的头发就……

“呜呜……哇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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