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稚步伐稍急,让坐在她背上的两人一摇一摇——
不在的是艾山山,她还是受限于誓言,又胡乱发了通脾气,干脆借分头去找金棉的理由多多清净,只是这次把列维娜留下,旨在替自己“看家”。
与羊型兽人分别了几分钟,暂时还未找到金棉的踪迹。
离“深层”也还有一段距离。
列维娜鼓着腮帮,拍拍姬稚的侧腹,脸色发青,勉强出声:
“姬稚小姐,稍微慢一些,我闻着这里的味道就反胃,再加上晕车,说不定会吐你一身,弄脏了你的毛皮,到时候某位老板说不定会冲我发火的。”
人马娘闷闷应了一声,听不清说了什么话,但身躯随步伐的起伏真的平缓了些许。
左吴偏了下头,看了精灵一眼:“你好像对那羊人的话没什么想法?”
不像在大骨头刺身饭店中那样,发现一片片刺身就来自骨人,以及再之前听说海星罐头时,整个人都差点爆炸。
“还能有什么想法,该惊讶的我已经惊讶过了,再重复几次,不觉得有些太多余?”
列维娜摇头,捏着被胃液浸染的丝绢,凝视其许久。
愤怒过了头,只觉得心里格外清醒,甚至不再感觉愤愤不平,对周遭的情境只觉得可笑。
精灵真的笑了出来:
“老板,你觉得金棉来逛这个展会,像不像你们这样皮肤上只有一点汗毛的,去欣赏银河间其他种族的皮肤?”
“或许,有些皮肤会有突起,有些皮下有硬块,像方形甲胃;有的柔韧非常,轻轻一拽就能拉长好多;有的很硬,还很凉!有的颜色白得吓人,有的比黑洞的深邃还要黑;”
“如果是这样的展会,那身体被茸毛覆盖的兽人会不会喜欢?就像刚才那人沉浸在温暖的羊绒当中一样?”
人类皮肤上的毛发,其实和黑猩猩的差不多多,只是全是细小的汗毛,平日不容易被注意。
以及,辅助这些绒毛立起的立毛肌,也早已失去让让人毛发蓬起,使体型看起来更为硕大以威慑天敌的功能。
这是残存在人类基因里尚未蜕去的蛮荒印迹。
升入星海的千年实在太短,还不足以一个物种在天然中发生质的进化。
但初丹精灵不一样。
左吴很有发言权;无论是当初仔仔细细观察过的列维娜残肢,还是天使踢到自己下颚的脚,都无比细腻,遑论汗毛,连毛孔都看不到一丝。
列维娜摇摇头,发丝扫过左吴的鼻尖,提醒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左吴赶紧将已经跑偏的思绪重新拉回。
左吴认真思考了一下:“至少金棉应该不会,她睡迷湖将梦话时,偶尔会叫我们‘裸猿’,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褒义的词。”
金棉晚上睡觉不老实,梦话是家常便饭,有时声音颇大,像单独在房间和自己吵架。
精灵撇嘴,手指顺着遍布于她身上宛如青紫泼墨的电流灼伤摩挲了一会儿,这些为灵能殿高层留下的伤痕近乎永久性,今后也很难消失:
“我知道,前些日子我躺床上养伤时,金棉的梦话我听得可是能整理成一本书,有些内容有趣的很,我一直在等你来问;”
“我当然清楚金棉不会喜欢什么光皮展会;”
“只是,你呢,老板?在那样的展会中,你也会流连忘返吗?然后像买下我一样买下你感兴趣的人,做些刚刚羊人口中糟糕的事,又或者……”
“吃掉,满足食欲,就像挂在橱窗里的我原本的用途?寰宇这么大,我不相信美味的只有海星和骨人。”
说着,列维娜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不是自夸,就连指尖残存的胃液也有一股芬芳。
若这里有像“毛茸茸拍卖会”一般,专门来销售展示“胃液”的展会,那被自己沾在丝巾上又随手丢掉的,肯定会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说不定真有,只是有这爱好的应该比喜欢毛茸茸的要更小众许多,类似展会想要找到还得多费一番力气。
死寂星球上,斯特鲁人的两位女王尽管都没有味觉,却都对自己的“美味”表达过认可,想来自己血肉所散发的吸引力不止在化学层面,连灵能方面也是。
左吴抓抓头,精灵在等待他的回答。
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比的在意,连周遭毛皮与野兽的味道都被她下意识忽视,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了左吴苦恼的思考,还有姬稚背上的一摇一摇。
“……列维娜,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良久,左吴才忽然找到自己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我对我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周遭风景之类,更喜欢旁观故事的发展,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才会插手;”
“要么是迫不得已,比如裔羿斯将军对我用上天神裁决时,天使出世再不做什么就真的要一起完蛋时,等等等等;”
左吴有些羞赧,头稍稍低下:“要么,就是实在情难自已时。”
“我在死寂星球上辞去执法者的职务,无所事事时,会经常去肉铺或者商店之类的地方转转。”
“也早就发现了,被当做奢侈品贩卖的智慧生物绝不止你一个,挂在橱窗中的他们时时在更新;”
“我喜欢买杯咖啡坐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被一个个‘进货’,又一个个被买走,”
“然后,想象他们之前之所以会被抓到这里来的遭遇,以及被买走之后,会遇上的故事,并不会刨根问底,算是我的乐趣。”
说着,左吴又望了望这片压缩空间,光线于其中被影响,让几米开外的景象都如海市蜃楼般摇曳又模湖,刚才的羊人迎来了新的顾客;
再往深层,不知还有多少人在享受血淋淋的乐趣,又让多少“毛茸茸”遭遇血淋淋的命运。
但左吴不会去干涉,周遭人的命运于他来说终究只是“过客”,他甚至没有过往的记忆,一切的一切都不需要他这么个几乎不属于世界的人负责。
就连他的“卷顾”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将周遭一切全部“吸收”,那他就真的是无法为任何事物所影响的独立世界。
旁观故事,不如说是吸收故事,也是这样片叶不沾身,自然不会暴露任何弱点。
但他还有“释放”。
就算“释放之时”,左吴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却也有时,必须干涉外面的世界,将自己的色彩涂抹在外。
要么是逼不得已。
要么,就是情难自已,就如在橱窗中看见列维娜时,左吴再也无法只买杯咖啡享受旁观的乐趣,咖啡翻倒,无可抑制的向投注无数视线,却一直保持距离的橱窗迈出了脚步。
左吴看着列维娜,顶住羞赧,认真抬头:“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你的什么吸引着我,食欲?或许有,但肯定只是最最浅层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毕竟朝你被挂着的橱窗中迈出了脚步,因为情难自已;”
“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多,否则我也没法脑补这么多故事;告诉你个连艾山山都不知道的秘密,就是我脑补的故事都被我写在一个文件夹里,”
“以后……我想把它们当素材,写本我自己的小说,就像我存下的十几万本书一样。”
列维娜定定,脸上看不出表情。
左吴叹气,做好精灵之后一定会大吐特吐的准备:“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只有一点,就是虽然原因不明,但列维娜你对我来说就是极为特别的那个;”
“我觉得以后再难在什么肉铺或者展会中碰到第二个。”
“所以,我可不会再花钱,去雇佣什么第二个女仆了。”
说完。
左吴终于把额头埋进手掌中,像说了什么无比土味的话;即便在自己十几万本小说中,这也属于会让他尴尬的用脚趾在地上犁出几道深深沟壑的尴尬程度。
若如往常一样,只是对列维娜的问题笑笑,然后随即旁观,自己可不会如此丢人。
但就是情难自已。
和买下精灵时是一样的情难自已。
他这么想着,也是在内心为自己辩护,之后列维娜吐出来时,不至于太过难受。
毕竟这是自己的真情实感,可不像平时,女朋友所轻蔑的只是自己的癖好。
谁知。
列维娜只是面无表情的将脸转过去,闷声:
“呜哇,这些话留着跟老板娘说,会让她有多高兴?和我说浪费了,我也不会有多……多少感觉。”
没吐出来就算是绝大的进步,左吴揉揉鼻子,觉得自己面子保住真是一件幸事。
姬稚耳朵动了动,步伐又一次加快;往前有一道队伍排起了长龙,有异常的地方很可能能找到金棉的踪迹。
左吴凝神,忽然发觉自己的视界中多了一封邮件,姬稚发来的。
压缩空间中信号传输的速度很慢,人马娘这么做,就像千年前课堂上,隔座的女同学绕过一位同学,艰难的扔来一张小纸条。
左吴点开。
小纸条上的字非常简短:
“我算不算,也是你的‘情难自已’?”
……
左吴没来得及回复。
姬稚也没打算等,加快的脚步几下就赶到了前方的长龙前;即便通过视界,也没办法通过压缩空间中扭曲的光线看到前面究竟是什么景象。
插队有些不现实,“爱好者”们各个眼睛泛光,死死把着自己的位置,不愿让位。
左吴只能下来,随手拨了拨前面的一人:“你在排什么队?”
“不知道!”那人无比灿烂:“只是大家都在排,我也就跟上来了;我倒想见识一下是何方毛绒这么吸引人。”
思路客
不知不觉间,左吴后面人又多了三四个;十万人分散开来不会拥挤,但聚在一起时威力可不容小觑。
好在左吴也不需要真的排队,只是站在一边,顺着队伍往其源头朔回;不时向在排队的人搭搭话,看看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事——
大家都是毛茸茸爱好者,互相打听享用绒毛的经验,或是哪位兽人的拥抱更为舒适,哪位可以多摸几下头,又自哪哪来了新人,简直家常便饭。
爱好者们向来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热情。
只要左吴不插队。
……
“你问我在排什么队?不知道,我有朋友也往前面去打听了,你要不也在这里等等就行?”
这是不记得问过的第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凑热闹般挤在一起;外层的“拍卖会”会持续很久,有许多客人简直是刚领到联盟的基础物资就来这里挥霍。
简直除了热情外,就是一无所有。
左吴开始有些漫无目的,倒也不觉得有多无聊;本来就是来里面逛逛,之前同律师已经约好了汇合的时间,还早,金棉也知道。
找不到兽人小姐,去门口等待也就是了。
和这些爱好者的交谈也颇为有趣,偶尔即便只是三言两语,仍让左吴大开眼界。
只是又往前了几步。
左吴忽然发觉几个在默默排队的人有些诡异。
其周身所散发出的狂热气息,简直比后面的爱好者要浓郁无数倍。
和之前在喧闹行星,浑身贴满极乐贴片,属于自莺歌索归来的走私团成员的枯瘦男人无比相像。
左吴同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姬稚一同皱眉,他们都记得那枯瘦男人有多难缠——
为天使和白艾斯所融合而成的信仰“感染”后,奉上祈祷,可以获得求道者的修炼法门,以及创神檄文的部分效果。
这件事是除天使的古老星门苏醒外,帝联所第二重视的事;
静谧行星灵能殿的高层端木平流层长官,也曾委托左吴去调查这诡异的信仰以及技术泄露的创神檄文,还给了他一份可以便宜行事的稽查者身份。
可惜,这身份没能用上,后来的剧变便将这委托彻底淹没。
但并不意味着左吴把它的内容给忘了。
也对,拍卖会的主办者自称是“天然神灵”,而天然神灵又被白艾斯所重视,创神檄文又在这里有所泄露,那再遇到有类似信仰的人,不也几乎是注定的?
左吴驻足。
然后,轻轻拍了几下那些个散发着狂热气息之人的肩膀:“劳驾,你们在这等什么?”
狂热之人回头,似乎深沉的梦境被打断,无比恼怒:“是在深层才有的‘货’好像在这出现了,我们来看看可不可以捡漏!”
深层的货?
左吴往前方看去,光影摇曳,原来自己已经快走到队伍的源头。
源头那里。
金棉握着拳头,眼里寒光直冒。
已经有或红或蓝的血流,自她爪上落下;于光影的摇曳中,涓涓血流恍忽间像已经流成了大江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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