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章

大凡燕山主动的时候, 观亭月总是很懒。

她倒也并非全然不回应什么,只是多数都由着他索吻。

燕山知道她这是一种极放松的姿态, 能从她的气息, 她给出的某些回应,还有掌心挨在她后背时的韵律,种种细节捕捉得到。

她是沉浸其中的。

得知这一点, 燕山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更认真, 心中生出受到了鼓励的悸动,愈发加重力道, 也愈发紧密地拥住她。

拥到两个人之间毫无缝隙为止。

反正, 观亭月气息长, 他气息也长, 一个吻能够持续许久不带喘。

这间房坐落在两棵大榕之前, 绿荫茂密, 又放下了卷帘,门扉再一关,室内便透着幽幽的, 深碧的暗色。

燕山松开唇, 几乎近在咫尺地垂眸看她。

他右手仍旧摁在门上未动, 形成了一个逼仄而狭小的禁锢圈, 视线从观亭月的额头到鼻尖再到丰盈的唇珠。喉结轻轻滚了滚, 莫名觉得有点遗憾。

“别遗憾了。”她慢悠悠地一语道破, “三哥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是你自己决定要今天去的。”

燕山只好无奈地泛泛一笑,挪开放在旁边的胳膊:“等以后找个机会,我去同你大哥说。”

“横竖他也快来京城了。”

这话语焉不详, 观亭月却一听就明白, 由他牵着出门,半晌,唇角才浅淡地弯起来。

*

到正院里时只有观行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花台边摧残草木。

很快,江流就同双桥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

“姐,听闻琉璃厂旁有个挺厉害的老大夫,我想带双桥去瞧瞧,他每日申时便收摊了,看病的人很多,不如今天你们先去找四哥吧?回头我再亲自跑一趟。”

观亭月倒也没为难他,“行,你们早去早回。”

四哥在信上写明了地址,他住在东直门外,城郊以南的一片小竹林中,得横穿整个京城,纵然骑马也要耗上一个时辰,因而等他们赶到郊野,日头已经在偏西了。

天子脚下不乏达官显贵,在京郊置办宅子的多不胜数,以大哥的财力替四哥买的宅院放在这其中,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小院貌不惊人,连青墙也较之旁的要矮上一点。

大门朝内而开,一个年纪十三四岁的小厮低头洒扫台阶下的落叶。甫一见到他们,少年神情欢喜,手忙脚乱地丢了扫帚,跳进门。

“公子,公子!”

作为追风男子的观行云自然是一马当先,窜得比谁都快,尾音还在风里,人却已经射了出去。

“老四——”

照壁后的树荫中,小厮推着一个黑漆雕金的木质轮椅缓缓而来。

轮椅上的年轻人模样不过二十七八,一身鸭卵青的锦缎长袍,乌发束冠,生得甚是俊美清润,倘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憔悴,只怕得倾倒多少京中的名门贵女。

“公子一早就在院里等几位了,适才由于日头太晒,方在树下避了避。”

随着小厮话音刚落,观暮雪便朝着观亭月颔首一笑。

她四哥温雅起来,那双星目简直暖如春水,只消望一眼,人就要化了。

“亭月。”

观亭月走上前,轻握住他的手,冰凉刺骨,仍旧那么缺少温度,“四哥,身体好些了吗?”

后者不以为意地摇头,“还是老样子。你瘦了小月儿。”

她拍拍他的手背,“你也瘦了。”

观暮雪倒不怎么担心自己,“我一个病人,瘦是常态。而你不该这样瘦,是在外面吃苦了吗?”

听言,她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含糊不清地笑了笑。

“嗐嗐,你们俩。”观行云不满地拿手晃了两下,“是在交流病情还是怎么的,一个两个,说得那么垂头丧气。”

她四哥依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歉疚道:“怪我不好,咱们兄妹几人难得见一回,不该提这些不高兴的……唔。”

观暮雪目光落在燕山身上,话音不觉一顿。

昔年他因病长留京都,自然无缘去常德将军府,也无从得知燕山的事情,二人素未谋面,这是头一次打照面。

“这位是?”

观行云正要解释,观亭月便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妹夫。”

四哥分外诧异地高扬起眉,不自觉“哦”了一声,带着敬佩且欣赏的神色端详燕山,友好地点点头,“有礼了。”

后者同样报以一笑。

“我让小童准备好了茶点,来,里面说话。”

他引着众人绕过照壁前往偏厅,观行云悬在半空的手这才落下去,欲言又止地甩了甩,自说自语道:“行吧,妹夫……”

由于此处只他一人独居,院落并不很大。为了照顾观暮雪的身体,大哥可谓费尽了心思,又要出行方便,又要冬暖夏凉,还不能有蚊虫烦扰。

所以哪怕地方不及王公卿相奢华富丽,但确实是最宜居住的。

“你们打仗那几年我病情屡屡加重,奶奶就做主让我去青云观静修。佛寺道观就算改朝换代也是安全之处,再加上观主有心掩护,京城陷落之时我得以逃过一劫。”

观暮雪亲自替他三人煎茶,拢着衣袖,边忙边道,“可惜等我出来,家里已被重兵把守,奶奶也不知去向。”

“奶奶是我带走的。”观亭月适时补充。

“知道。”他笑道,“大哥告诉我了。”

“后来我无处可去,只能再度投奔青云观,好险快要出家做道士之时,大哥寻到了我,可算不必守清规戒律,‘五荤三厌四不吃’了。”

“老四现在过冬还难熬吗?”观行云问。

“一身老毛病,反正死不了。”他模棱两可,应答得轻松,手指压住壶盖一一斟满新茶,“如今全赖大哥养活,偶尔做点上不得台面的药膏叫童儿拿去市上卖些小钱,打发时光。”

“可惜咱们家宅子不知叫哪位身份厉害的人物给买去了。”观暮雪无不叹惋地感慨,“本想攒了钱就将它赎回来,但听闻对方无论如何不肯出手,怕是没什么希望。”

观亭月的茶杯停在唇边,颇为生硬地轻咳一下,食指一伸,对准燕山。

“是他买的。”

她四哥闻言怔住。

观亭月:“姓燕,定远侯。”

观暮雪登时满脸肃然起敬,把茶具放置在旁边,拱手冲他作揖,“失敬,失敬,原来是燕侯。”

“四舅哥客气了。”他人模狗样地点头,“有空常来坐。”

想了想似乎措辞不对,又改口,“搬来住更好。”

“我在坊间对燕侯的事迹有所耳闻。”观暮雪大概是常去瓦肆乐楼听小曲儿,听了不少定远侯从前十分矫揉造作的丰功伟绩,一副可以当场含笑九泉的表情,“我们小月儿有福了。”

“……”

观亭月眼角轻轻一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这句话捧场。

盘子里放的糕点都是庖厨下人自己烹制的,三哥吃得正欢,而他们两人对甜食兴趣不大,只顾品茶,偶尔低声闲聊两句。

观暮雪见得此情此景,心头有波澜不惊地触动。

“真不容易,没想到我们一家人还能有再聚的这一日……二哥呢,他好吗?”

“二哥过得也很好。娶了个漂亮又利落的二嫂。”

观亭月简单地同他说起在襄阳城中发生的事,当然得跳过燕山那段,正讲到背后的刀伤养了一个多月,她四哥突然出声。

“你受伤了?”

他滚着轮椅,往前倾了倾,“来,四哥给你把把脉。”

看观亭月顺从地挽起衣袖,燕山好奇:“四舅哥还会医术?”

观暮雪语气谦逊,“我并非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只不过久病成医罢了。”

“对哦。”她三哥恍然大悟,貌似才想起有这回事,“早知老四会给人瞧病,就该让江流把小丫头带来的,还看什么老神医,自家人不比那靠谱?”

“江流?”观暮雪用湿帕净手,“你们寻到江流了?”

“是啊。”观行云胳膊肘搭在桌角,很是不着形相地吃糕饼,“那小子最黏你的,可惜现在有了小姑娘,什么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的,全都顾不上了。”

“什么黏不黏,十五六的大小伙子,最不着家的。知道他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摁在观亭月的脉门上,似模似样地斟酌良久,又再看了她的双眼、脸色、口舌。

“你在吃调养身体的药是么?有没有药方。”

观亭月摇头:“方子没带,在家里的。”

“无妨。”燕山示意小厮,“我记得,劳驾拿纸笔。”

她听完不禁悄悄地惊讶了一番,而一旁的观暮雪倒是喜闻乐见的表情。

燕山的字非常端正,伏案写东西的样子很像刚入学堂的孩童,不多久就规规整整地默出了一份药方。

她四哥仅粗略一扫,立马严肃地冲对面的两人叮嘱道:“这药后劲长久,你们可得留心,千万千万不能有孕,否则对孩子不好。”

观亭月:“……”

她还在想着此话是不是在何处听过,燕山便已同样肃然地答应下来:“我明白了。”

观行云则陡然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

“你明白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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