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华瑶还没睡醒,恍然听见屋内有极轻的脚步声。她吓得立刻坐起, 转头一看,正与谢云潇四目相对。
他衣着整齐, 沉默地立在床帐之后,左手的指尖紧扣袖摆, 锦缎的衣料都快被他掐烂了。
华瑶惊奇不已:“你绕过了我的侍卫?”
谢云潇撩起床帐,低声道:“燕雨值夜,他在打瞌睡。我翻窗进来,无人察觉。”
华瑶很大方地挪出一块空地,双手拍了拍她柔软蓬松的床铺:“你困吗?干脆和我一起躺着。”
她以为谢云潇会冷言拒绝,但他不仅上了她的床,还悄无声息地拨开她的被子,直接躺到了她的身边, 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讨债鬼。
华瑶记起了昨夜偷亲他的事, 因此原谅了他的僭越和失礼。可她的语气仍然居高临下:“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事吗?如果没事,你就先告退吧。”
“高阳华瑶, ”他直呼她的名字, “你究竟有没有心?”
华瑶懒洋洋地躺平:“我们高阳家的人都没有心。”
她睡觉的时候,总要抱着枕头。那枕头之内填满了鹅绒,外罩一层轻软的纱绫羽缎, 缎面上精绣一只翠羽碧尾的鹦鹉,熏染着名贵而珍奇的香料。看得出来, 她很喜欢那只鹦鹉。
谢云潇忽然把枕头从她怀里抢过来,她立即变了脸色:“你干什么!放肆!我命令你把枕头还给我, 否则我要……”
“要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治我的大不敬之罪?”
他的衣领被华瑶扯松了,形状完美的锁骨将露未露,华瑶扫了一眼他的领口,又盯着他的面容细瞧,只见他眼底隐有淡淡乌青,很可能一夜未眠。
那么,谢云潇为何一夜未眠?
答案显而易见。
华瑶作为罪魁祸首,难得地起了几分歉疚之意。
昨天夜里,谢云潇说,华瑶应该住在公馆,而非将军府,这恰恰提醒了华瑶,她与谢云潇之间的联系若有似无。他并非她的属下,不会对她唯命是从。那她稍微玩他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之前明明都答应她了,就算谢云潇找她说理,也是他言而无信在前,关她高阳华瑶什么事呢?
她也不是没对他讲过好话。她已放下了公主的架子,他却依然清高自持、我行我素,没被传召就擅闯公主卧房,无论怎么算,全都是他谢云潇的错。
不过,念在他第一次被人偷亲,华瑶可以宽恕他的罪过,对他稍加补偿:“我一向仁义,暂且不会怪罪你。你昨晚没睡吗?我的床铺比你的舒服多了,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睡几个时辰。”
她介绍起自己的被褥:“全是御用的丝棉。”她揉了揉自己的被角:“很舒服的。”
她顾盼间神采奕奕,可爱可近。她和谢云潇初次见面时,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她寻寻觅觅多年才终于碰见的至交知己。
她博览群书,巧舌如簧,是个高高在上的骗子,擅长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谢云潇分明清楚她的本性,却躺到了她的卧榻之侧。
床帐遮挡了天光,室内归于沉静,他们二人盖着同一张锦被,谢云潇还把那只枕头还给了华瑶。她抱住枕头,倚进他的怀里。
他起初只是任由华瑶贴着他。后来,他抬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指间绕着她的几缕发丝,尤觉一种极情尽致的缠绵,说不清也道不明。他听着她的呼吸,搂着她的身体,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乍喜。
时值深秋,白露结霜,卧房里的炭炉已经熄灭了,船外的风浪起伏之声蕴藏着丝丝凉意。谢云潇的衣襟被华瑶悄悄解开,好让他的胸膛偎抱她,紧贴肤体。她只是为了取暖,没有别的欲谋,在她看来,此时的谢云潇正是清香淡雅的暖玉。她除去了衣裳的阻隔,毫无障碍地触及美玉本身,果然畅快又舒适。
昏昏然的倦意笼罩着她。很快,她睡着了。
谢云潇暗忖,她真的没有心。
今早比昨晚更难熬。昨晚他辗转反侧,今早他动弹不得。华瑶偶尔会在睡梦中无意地蹭他一下,他低头细观她的睡相,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隐约记起她写给他的那句诗——流光飒沓三千景,难解思量寄此情。
天光大亮,侍女们途径走廊,来到华瑶的门口,轻叩门扉:“殿下,辰时了。”
华瑶悠悠转醒:“先别进门,我再睡一会儿。”
侍女们领旨告退。
华瑶这一觉睡得很好,又很暖和,心情自然愉快。她抱紧谢云潇,抿着唇浅浅地笑道:“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华小瑶木屋藏潇。”
谢云潇没有被她打动,只是问她:“你自称华小瑶?”
华瑶给他立起了规矩:“嗯,不过,只有我能这么自称,你不能念这三个字。”
谢云潇掀起被子,把他们两人都蒙住了。在昏暗无光的被子里,他低声问:“阿娇私底下也不能叫汉武帝的小名吗?”
华瑶随口答道:“可以叫卿卿吧。卿卿,是夫妻之间的爱称。倘若阿娇用‘卿卿’来唤汉武帝,他大概不会推辞。”
谢云潇就在她耳边念道:“卿卿。”他极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尖,更添一段风流情态,勾得她颈肩微痒。
他又念了一声:“卿卿。”这声音如同月夜的潮汐,在她的耳朵里起落,在她的心头沉浮。而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他人的言语影响,就充满恶意地说:“阿娇后来被打入冷宫了。”
“你也想让我去冷宫?”他自言自语道。
华瑶在被子里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哪个皇帝舍得让你去冷宫的。”
谢云潇道:“你这句话,或许汉武帝也对阿娇说过。”
华瑶附和道:“是的,自古帝王多薄情,可怜红颜多薄命。”
她追忆往昔:“我在皇宫里见多了那种事。如今的皇子公主只有八位,但我父皇其实不只有八个孩子。有些孩子出生以后,没被父皇赐予皇姓,就不算是皇族的人。”
“他们去了哪儿?”谢云潇问道。
华瑶叹了口气:“我父皇偶尔会宠幸宫女。倘若宫女怀孕了,诞下孩子,这孩子的相貌不周正,或者没有习武的根骨,那他可能会死。”
谢云潇抓紧她的腕骨:“你们高阳家族,未免过于草菅人命。”
“嘘,”华瑶的指尖摸上他的脸,“慎言。”
她透露的这些深宫秘辛,远不及残酷实情的万分之一。她本以为谢云潇被镇国将军抚养成人,又曾在战场上英勇杀敌,肯定早已见惯生死。如今看来,他满怀一腔赤胆热血,嫉恶如仇,虽有报国之志,却无忠君之意,他对高阳家族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
既然华瑶能看出来,那她的兄弟姐妹也能。谢云潇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掩藏。
出于好意,她教导他:“我父皇不爱杀贪官罪臣,他爱杀不忠之人。我的兄弟姐妹也经常弹劾忤逆皇族的贵族。今后,你见了除我之外的皇族,千万不要……”
“多谢殿下提点,”谢云潇回答,“我几乎不和皇族打交道。”
虽然谢云潇正躺在公主的床上,但华瑶还是卖了个面子给他:“嗯。”
河上水浪仍在拍打船舰。冷冷瑟瑟的秋风冻得船板发硬,华瑶在暖洋洋的温柔乡里又多待了半个时辰,终于猛然爬了起来。
唐明皇与杨贵妃芙蓉帐暖度**,从此再也不早朝。而她高阳华瑶却能撇下谢云潇,把他这般完美无瑕的美人留在床上,看也不看,碰也不碰,可见她确实有几分明君风范。
华瑶传唤了自己的侍女,但不许侍女们靠近她的床榻。她梳洗打扮完毕,遣散众人,又轻轻地撩开床帐,只见谢云潇独自躺在她的床上睡得很沉。
华瑶转身离开。她嘱咐近身侍卫把守房门,又找到燕雨,厉声将他责骂一顿,他承认了他昨晚一直在打瞌睡。他说:“入秋了,春困秋乏,我遭不住。”
华瑶冷漠得不近人情:“这是第几次了?你为杜兰泽守夜的时候,要是打了一下瞌睡,让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信不信,我会亲手送你进诏狱。”
燕雨低下头:“属下明白。属下不敢。”
华瑶蹙眉:“每隔七天,才轮到你值一次夜。按理说,你不可能整晚犯困。”
燕雨屏住呼吸,齐风替他答道:“殿下,燕雨这几天一直在和凉州人赌钱,未曾休息。”
船头浪大,水花溅上华瑶的裙摆。她道:“从今天起,我手下的所有人,禁止参与赌局,违者杖责三十,罚俸三年。赌资超过一枚银元,直接以盗窃罪收押,听懂了吗?”
齐风与燕雨异口同声道:“谨遵殿下懿旨。”
*
船队在水上走了好几天,风大船快,颇为顺畅,华瑶抵达延丘的日子比她预计的更早。
延丘是凉州最富丽的大城,也是凉州的州府所在之地。府衙的官员们一早便守在码头附近,敬候公主初次驾临凉州。
华瑶正要赞赏凉州官员的礼节,那官员就很难为情地说,前两天,延丘下了一场暴雨,公馆的院落积了水,屋顶破了洞,目前尚在修缮之中,恳请公主暂住将军府,待到十日之后,公馆整修妥善,定会恭迎公主大驾。
华瑶晓得凉州的官员多半清贫,也不想难为他们,直接去了镇国将军府。虽然镇国将军不在府上,但他早就为华瑶备好了住所,还派了四个妥帖的奴仆专门伺候华瑶。
那四位奴仆,均是有年纪的人,鬓发花白,手脚麻利,华瑶的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恰好戚归禾站在不远处,华瑶就问:“将军府上,没有年轻秀丽的侍女吗?”
戚归禾笑得开怀:“我爹他节俭惯了。年轻秀丽的侍女,月俸太高,我爹为了省钱,雇人也要雇得便宜些。您别看这几位叔子婶子年长,他们耳清目明,身子硬朗,粗活细活都能做。”
华瑶原本还想多见几个凉州的美人,看来是没机会了。她嘱咐自己的侍女和侍卫归置箱笼,搬进了的将军府最宽敞气派的东南院落。
院中竹影斑斑驳驳,庭前种满了幽兰寒梅,秋末冬初之际,几树红梅淡淡绽开两三朵花蕊,杜兰泽非常喜欢,华瑶也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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