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中有黑影不断浮现,每浮现一个,便引起天地震动。有无尽的妖气从这里散发出来。
那个光门,泛着蓝色的光门不断吞吐着血雾和黑影,这里的天地元气迅速被这些异化的气息填充,植被枯萎,河流干涸,山石坍塌,散落成粉末。
那些是妖族,那些都是妖族!
小木鱼不断逃跑,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余下这唯一的一个念头——跑!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离开这里,赶紧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妖族通往人间的道路不是都有大唐军方把守么,所有人都以为妖族会在浮池之渊的玄武灭绝封消失的时候发动攻击,所有人都觉得妖族即便来到人间也是从浮池之渊进来,所有人都觉得……那么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小木鱼的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像是一团乱麻,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他身后,血雾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包裹过来,他却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而后如坠冰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开始散发寒气。
当初唐未济刚刚到天都没多久,第二扇门便在天都被打开,而后他在前往太玄教找寻修补人身金镜的道路上遇到了彩衣阁的袁浩宇。袁浩宇要杀唐未济,因为大将军与他说唐未济是一个坐标。不说大将军要杀唐未济的真实目的,便说这坐标是什么。
坐标是什么意思?坐标是一个具体的位置。袁浩宇说唐未济是坐标,意思便是他就是连接人妖两界的那个点,那个时候南宗佛子与太玄教道子在得知大将军的意思之后都变得沉默,唯有买剑悍然出手。
没有人拿袁浩宇的话当一回事,因为没有人觉得妖族会有这样的手段,在人间扔出一座錨,定下一个坐标——若真的有坐标的话,不是应当早就入侵了么,还在浮池之渊试探什么呢。
这个话题在唐未济被断定为火凤遗骨转世的时候又重新被提起,其中提到了太玄教的那座风池、唐未济在天都的时候第二扇门的打开,提到了浮池之渊那次妖族入侵也是在唐未济去了之后。
这些巧合太过巧合,汇聚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事情,但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因为圣皇没有理会。
那么到底有没有这个坐标呢?终究是有坐标的,但这个坐标不是唐未济,而是小木鱼。
那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因为相比较唐未济的光芒万丈,小木鱼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了一些。
天都第二扇门出现的时候,小木鱼在天都。太玄教事发之后,那三头大妖肆虐,小木鱼也在太玄教。唐未济前往浮池之渊的时候,他担心唐未济,便也跟着去了浮池之渊。
若说后两者是因为本来就存在的“门”而打开,那么第二扇门的出现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小木鱼的存在从那会儿开始便定了性。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是没有血脉却能够踏上修行路的那个普通人。就像是李书生一样,他们两个的存在都充满着不确定的因素,所有的巧合凑到了一起之后,修行大道的门自然向他们打开。
只是对于小木鱼来说有些不同的是展现在他面前的大道是别人送的,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是别人“送”的。
九长老是二祖智妖,那么买剑当初把他带在身边,是不是暗中得到了九长老的授意?
这件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其背后藏着的东西都是极其可怕的,像是阴影中孕育出的怪物,沉寂着,潜伏着,等待着,谋杀一切心念。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娘,对他从来都像是并非己出一样,他之前一直以为是赌博害了他娘,现在想来不寒而栗。
他是妖族放在人间的坐标,他是人族防御的漏洞,因为有他在,那些大妖才能找到两个世界之间的关键点,而现在,他身后的成千上万往外涌出的妖族说明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他终于知道自己最近的不安来自何处,也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潜意识里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是根植在他生命中的使命与良心较量之后最好的结果。
远处已经有地方守军发现了这里不对,也有一些血修飞上天空观察,但他们很快便作鸟兽散,以他们这样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是这些妖族的对手。
一座座村落与城池在小木鱼眼前崩塌,那些人族要么被妖族抓住,要么被一口吞下,他们肆无忌惮。
奇怪的是,这些妖族却不曾对小木鱼做什么,他们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从他身边呼啸着飞过。
小木鱼一颗心更冷了,他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人,失神在这片血雾中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出了这片血雾,整个大唐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唐最高级别的警报已经拉响,人间与妖界难以避免的战斗,在这一年年初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开启了。
……
黄家村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在剑南道这是极其罕见的景观,朱仲春和阳秋也很少见过这样的大雪,两人贪看外面银装素裹的景色,唐未济索性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样的天气吃火锅,别说火锅吃食了,家里连火锅其实都没有,但这怎么可能拦得住这几个人。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各自行动。唐未济去负责找红泥烧制小火炉,如果有时间的话弄个红泥大食盆出来充当火锅也是可以的。朱仲春去找蔬菜和肉食,这些是他的拿手好戏。阳秋上山找那些干燥的柴禾,至于瑾公主便在家里开始调味。
唐未济在院子里用自己的涅槃火烧制小火炉,看得瑾公主捂着嘴偷笑,两人还有闲心打了会雪仗,闹得跟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
唐未济头一次感觉到有家的温馨,两人都彻底放松开来。
小火炉很快便在涅槃火的精心烤制下制成,唐未济指着小火炉中央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笑瑾公主终于有一项本事不如他。
瑾公主含羞带怒瞪了他一眼,脸上却忍不住挂上了笑。
朱仲春很快提着牛羊肉赶了回来,提着刀自己片肉,不愧是经常做这些事情的,牛羊肉片极薄,带雪花条纹。
好不容易等到阳秋回来,四人围坐在屋子里,搓着手看着外面的雪景,开始涮羊肉和牛肉。
芝麻酱混合酱油的香气在“咕咕”声中散开,热气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尤为可亲,扑在脸上,湿润的气息在干冷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肉香四溢,四人吃吃喝喝,却突然听见头顶有呼啸声自远处传来,呼啸声由尖细变得极大,而后化作铺天盖地的气浪。
朱仲春很是羡慕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与唐未济他们接触久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没有血修的天赋。
“这是……”阳秋却是有些好奇,把脑袋叹了出去,眯着眼睛看了一小会儿,奇道:“是星罗谷的人,好奇怪啊,星罗谷这是有什么大动作么,怎么宗门内的长老似乎都出动了。”
唐未济心里一动,“他们是往哪边去的。”
“好像是朝着剑北道那个方向去的。”
“北边?”唐未济心稍稍定了下来,浮池之渊不在北边,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浮池之渊提早崩碎了,大战已经开启。
既然没有事情那自然是最好的,至于星罗谷有什么事情,那与唐未济无关,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没有回头的资格。
天色渐渐昏暗,又有一阵破空声自远处传来,顷刻间便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穿梭而过。
唐未济与瑾公主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阳秋看了一眼,骂了一声,“真他娘奇怪了,长生宗的人怎么也出现了。”
“你确定是长生宗的?”唐未济想起来自己在太玄教的时候还与一位长生宗的长老打过交道,那位长老当时还替他仗义执言来着。
阳秋挠了挠头,“有些远,有些暗,我看不太清楚,但他们是从西北方向来的,能经过我们这里去往那边的,那应该就是长生宗的人没错。”
唐未济看了眼阳秋,“外面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啊。”阳秋一脸茫然,“最近都没什么大事发生,最大的事情还是之前方寸山解散的那会儿,现在都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剑南道更是安稳了太长时间了,怎么可能有事情发生啊。”
四人继续吃火锅,只是相比较方才的欢声笑语,彼此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一些,心里的猜测多了许多。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破空声,已经是皓月当空,月影之下,硕大的银盘旁便见天空一连串黑影飘然而逝,速度极快,根本没有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
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血修的存在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血修距离他们依旧还是很遥远的,大规模血修出动的时候都会尽可能掩饰自己的行踪,像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绝对是出了什么事情。
瑾公主已经放下了筷子,唐未济咀嚼着嘴里的雪花牛肉,味如嚼蜡。
阳秋出去看了一圈,骂了一声,“奇了怪了,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了。”唐未济怔了怔。
“外面那边天边红了,像是着了火一样。”
“着了火?”
“对啊,红了一片呢。”阳秋一拍脑门,“哦,对了,好像天上的雪也不飘了,改成雨了。”
“雨?”唐未济起身踱了两步,实在是忍不了了,往屋外走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小雨落在地上,把好大的一片银雪砸出无数的小小坑洞,密密麻麻像是马蜂窝一般。
没过多久,雨越发大了,厚厚的雪层便开始化开,随着雨点与泥泞混合在一起。
温度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变高了许多,天空再次有衣袂声响起,原来是兵宏到了。
“妖族入侵了。”他匆匆赶到,显然这里原本不在他计划停留的地方,语气急促,神色惊慌,面色有些发白,“不是在浮池之渊。”
“什么意思?”
“妖族从其他地方入侵了,浮池之渊并无战事,但其他地方与妖界已经相连了。”
瑾公主忍不住站起身,面色大变。
阳秋和朱仲春对视了一眼,两人瞬间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惊得湿透了。
“在什么地方。”
“剑北道。”
唐未济感受着这天地间的变化,默默看着雪层沾染上雨水之后的泥泞,再不复之前的可爱。
“唐师兄。”兵宏忍不住道:“师兄,妖族入侵的地方距离四营四卫都太过遥远,血修自发组成队伍御敌,师兄真的要隐姓埋名一辈子么?”
“这个打算是我早已经做好的。”唐未济沉默了很长时间,却还是开口道:“我不过只是小小的盈元境血修而已,大唐血修比我强的多如牛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说现在方寸山已经没有了,我何必复出。”
兵宏咬着牙,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难受,他抛出了另外一个重磅炸弹,“妖族入侵与师兄恐怕是有关系的。”
“怎么说?”唐未济看着他,正色问道。
“据南海蓬莱岛说,此次妖族入侵,两届之间的门户洞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妖族在人间丢下了锚,这个锚点必须很不起眼却足够特殊。”
“你总不会说这个锚点就是我吧。”
“自然不是师兄。”兵宏摇了摇头,“南海蓬莱岛的人说是小木鱼。”
“小木鱼?”唐未济下意识重复了一下,紧跟着心头一惊。
“对。”兵宏看着唐未济,“师兄还是想要置身事外么?”
唐未济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兵宏失望道:“既然师兄连这都不在乎的话,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现在要赶赴战场,还希望师兄好自为之。”
他与阳秋点了点头,与瑾公主见了一礼,匆匆离去。
唐未济看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那里原本有一层薄雪,经过雨点的湿润有些晶莹,但终究还算美丽,现在只剩下两个灰黑色的、肮脏泥泞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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