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看着那三人。
捉刀童甩着自己的胳膊,嘴角挂着狞笑,缓缓向着唐未济走近。
白狐脸站得离唐未济最远,同时并未靠近。
王座老者从天上缓缓降到地上,他站起身来,身高比捉刀童还要高出一头,近两米。
“怎么不跑了?”捉刀童阴笑道:“你真当白狐脸什么事情都没做么?落入蛛网阵里,你便是一直任杀任剐的小虫子,你能跑到哪里去?”
王座老者话语中透着炽热与迫切,“与他多说什么废话,捉住他先行拷问,若是拷问不出什么,杀了搜魂便是。”
唐未济看向白狐脸,白狐脸笑着与唐未济施了个万福,“还请老先生走好,到了下面可莫要惦记这上德峰的白山绿水。”
若是只有王座老者一人,唐未济还有信心能拖死他;若是只有捉刀童一人,唐未济有把握杀了他;可两人加起来,唐未济就有些不敌了,方才的交手他虽然有所保留,但别忘了这里还有个一直没出手的白狐脸。
能在唐未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布下蛛网阵,将唐未济牢牢关了起来,这实力可不仅只有固元境才能做到。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唐未济都是凶多吉少,他却笑得更加古怪了。
王座老者手中绽放出乳白色的月光,月光好似水银一样铺在地面上,把蓝色星光吞噬,悄无声息却足够迅速地往唐未济这里涌过来。沿途碰到的所有事物都被染上了一层银光,就连空气中的尘埃在这银光下都不能动弹。
相比较王座老者的无声无息,捉刀童的声势更加浩大。
他手中的长刀拖在地面上,发出“滋”的声音,璀璨的火花从长刀与大地的接触地方诞生,细细的火焰不断灼烧着地面,渗入地底深处。
那坚硬的冻土与岩石在这火焰的灼烧下脆弱得就像是一张纸,更别说人的血肉之躯了。
“滋滋”的声音极其细小,在这种安静的时候更加清晰明显。
它不断往唐未济靠近,代表着致命的杀机,缓慢却恒定,能够让人有充足的时间体会到死亡来临的时候所带来的恐惧感,能够让心志不坚的人彻底崩溃。
唐未济却没有半点感触,他不仅没有感触,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看都没看捉刀童与已经快要接触到他脚面的银色月华,只是看着白狐脸,似笑非笑,“这就是你们对待祖师爷应当有的态度?”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扔出来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哪怕是最聪明的人在这种紧张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挠头。
这就好比人家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问你怕你怕的时候,你来一句街角王二麻子大姑家的儿子明天要结婚了一般让人无语。
聪明人也许还会忍不住在这句话上面发散一下思维,想一想王二麻子是谁,王二麻子的大姑是谁,大姑家的儿子又是谁,他结不结婚和我杀不杀你有什么关系。
但对于懒人和蠢人来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刀子也许就扎下去了。
尤其是懒人,蠢人也许还会动一动脑子,哪怕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会想一想,懒人是真的不想动脑袋。
不管你说什么狗屁话,我现在就想杀你。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其道理所在,从古至今,有一句话一直是不可否认的——打打杀杀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披挂上马跟你比掐脖子。
只有笨蛋,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反应才是揍他丫的。
不可否认的是,除去修行天赋,捉刀童不仅是蠢人,还是实打实的懒人。
所以他在唐未济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已经扑了出去,手中的长刀闪过一道猩红血光,喷吐出一片扇形火焰,将唐未济笼罩在内。
唐未济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只是看着白狐脸。
白狐脸突然叫道:“住手!”
捉刀童充分发挥了他作为懒人的优势——他管都没管白狐脸那句话,刀光呈燎原之势,堆雪在野,熊熊燃烧。
万幸就在最后那一刹那,地面上的银光倒卷上来,像是海面上卷回的浪潮,挡在了刀光之前。
堆叠起的厚厚刀意在这浪潮面前只是支撑了片刻便被击碎,捉刀童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捏着手里的刀,眼神如恶狼一般看着王座老者,什么话都没说,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在下一秒钟大开杀戒。
王座老者冷冷道:“你没听见白狐脸说话么?”
捉刀童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不知道你的肉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王座老者杀心顿起。
“都给我住嘴!”白狐脸冷喝了一声,直直往唐未济这里走过来,“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未济似笑非笑,“你们难道不是酒馆的乌鸦?我要是没说错的话,应当归属于灰雾一脉吧。”
唐未济明显感到面前的三人同时紧张了起来,包括捉刀童在内,三人齐刷刷看向唐未济。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沉寂半晌之后,白狐脸出声问他。
这种时候做什么狡辩已经没有用了,白狐脸做好出手准备,实在不行一举灭杀了他,搜魂便是。乌鸦的身份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唐未济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蛛网阵,悠悠道:“这阵法出自我手,除了灰雾一脉的嫡系乌鸦,我还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白狐脸死死盯着唐未济,“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轻声笑了笑,手指在雪流剑上轻轻弹了弹。
雪白的剑身轻轻颤抖着,好似气泡浮出水面,一枚,两枚,三枚……越来越多的冰晶出现在了雪流剑的周围,最后化作冰晶潮汐,呈螺旋状绕着雪流剑旋转。
白狐脸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看着唐未济,眼睛倏忽间瞪得老大,“你……你……”她叫道:“不可能!”
唐未济轻声笑了笑,“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们这一脉的乌鸦应当不是你做主吧,去把能做主的人叫来,自然知道我是不是真的。”
白狐脸捏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眼神闪烁不定。
大半年之前,冬末初春之际,极北之地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雪山隐宗——南北野山宗在内万余名弟子被大唐龙渊卫一扫而空,包括成由天、吴东晓两位宗主在内的四位三仙境高人被尽数斩杀,平英侯身死,淮侯进京请罪。圣皇取得了对极北之地的绝对把控。
大唐少游侯为国尽忠,身死于南北野山宗的乱兵之中。
这是明面上的消息。
而对于乌鸦酒馆来说,他们还有更深层次的消息需要发掘。
在少游侯唐未济从雪流秘境中出来的时候,他曾经给灰雾一些信号,让灰雾确信唐未济就是自己的恩师冰雪剑。
只可惜之后的战斗中,桃仙先行带着移洛的分身离开,灰雾不敢久留,稍作战斗之后带领乌鸦匆匆离去。
原本按他所想,冰雪剑明面上依旧还是大唐少游侯的身份,应当不会有事情,结果唐未济竟然死在了那个地方。
这让灰雾不得不怀疑冰雪剑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不然的话少游侯死得也太过轻巧了一些。
有三万龙渊卫在的情况下,还有洪洗剑和司礼监大太监、龙渊卫大将军门三三位三仙境在,想要保护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了。
谁不知道少游侯在圣皇心中的地位仅次于买剑,少游侯会死,只能说明是得到了圣皇默许的。
那么在灰雾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冰雪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对此灰雾无可奈何,酒馆的势力虽然大,但要和大唐四营四阁四卫拼手腕,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了。
他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再说他原本去雪流秘境把冰雪剑救出来也没安什么好心,原本是想把自己这位恩师制成一具三仙境的傀儡来着,失败也就失败了。
此后极北之地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直到上德峰开启。
作为被灰雾看好的天才乌鸦,白狐脸很清楚一点——很少有人知道的一点。
当初唐未济死的时候,除了识器琴被鬼面韩樗带走,雪流剑不知所踪。
难道眼前这人……真是师祖重新夺舍?
白狐脸想到了面具人重重诡异的手段以及方才施展出的冰雪剑法,还有眼前的这柄乖乖巧巧的雪流剑。她咬了咬牙,下了个日后让她想想都后悔到想自杀的决定。
……
韩樗重新戴起了鬼脸面具。
上德峰就在极北之地,极北之地的乌鸦酒馆归属灰雾管理,他作为灰雾的嫡传弟子,在三仙境不能踏足上德峰的情况下,这里的乌鸦自然交给他统领。
当然,因为乌鸦的隐秘性,每一个乌鸦都有着另外一个身份,韩樗并不清楚知道所有人的身份,只能联系到一些关键性人物。
同样,也只有那些人才知道他的存在。
灰雾想要把冰雪剑炼化成傀儡是韩樗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但现在冰雪剑已经死了,韩樗只能低下头表示顺从。
顺从不代表心服口服,这次的上德峰之行,韩樗对三仙大道机缘势在必得。
况且灰雾让他过来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去做,在各脉的酒馆帮助下,这件事情必然会顺理成章完成。
到时候……
韩樗眼中流露出可怕的光芒,野心勃勃。
他所处的位置是在距离上德峰二十里外的一座废弃农庄。
这里的房屋破败,谁能想到一口枯井之下竟然还有着酒馆的秘密联络点。
韩樗吩咐好手下的乌鸦各人负责的事情,走回房中取出一张琴。
这张琴名为识器,是仙阶宝物,为冰雪剑贴身之物,在那场战斗后流落到了他的手上。
也许是仙器认主,灰雾都尝试过驱使识器琴,最终还是扔回给了韩樗。
韩樗依循识器琴中自带的炼器口诀运转自身灵气,同时沟通血脉之力,要把识器琴与自身同化,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先是三长两短,顿了两个呼吸之后变作三短两长。
韩樗豁然站起身来,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推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个戴着白狐脸面具的女子。
“是你?”韩樗眉头微微皱了皱,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空无一人,“进来吧。”
他闪身让女子进来,“我不是让你去上德峰找寻大道碎片了么,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十枚?”
白狐脸摇头轻声道:“我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亲自跑一趟。”韩樗楞了一下,反而有些郑重起来。
面前的白狐脸和他一样都是灰雾着重培养的天才,他不知道白狐脸的真实身份,但绝对也是哪一家宗门的核心弟子,他心中有些猜测但从来不敢去验证。
对于乌鸦来说这样的事情是大忌。
这样的人在被他委以重任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突然就跑回来,除非那个人的身份不一般!
韩樗是个聪明人,瞬间便理清了头绪,他面色变了变,“你找到李书生了?”
白狐脸摇了摇头,“是另一位。”
韩樗敏锐察觉到白狐脸说话的语气用词,竟然有些恭敬。
他懒得去多猜,直接问道:“是谁?”
白狐脸轻声说了一句话。
韩樗一下子愣住了,他打了个激灵,猛地醒悟过来,摇了摇头,果断道:“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白狐脸轻声道:“要这么说的话,这位之前死去可有十几年了,不还是撑到您把他复活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三仙手段神通广大,我们这些小人物怎么能知晓。”
韩樗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确定你看见了雪流剑?”
“天底下也只有一柄剑如此有辨识度了。”
韩樗豁然朝外走去,“他已经被你们带回来了是吧?我去看看他的真假。”
他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这件事情,暂且先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他扭头看着白狐脸,“包括我师父,懂了么!”
白狐脸轻笑了一声,“如你所愿。”
韩樗匆匆往外行去,难抑激动。
白狐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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