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看到领事背身坐着,白云飞招呼道:“领事先生。”对方仍然没有回应。
白云飞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到领事垂落的双手一动不动,内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抓住。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枪响。这声枪响击碎了白云飞此前种种乐观的期望,也让他在短时间内认清了眼前的现实,这是一个局。在他策划向松雪凉子代表的日方利益集团发动全面出击之时,有人已经在这里精心为他挖下了一个大坑。
外面传来呼救声,白云飞第一时间将书房的大门从里面反锁,然后奔到已经死去的领事面前,从他的脚下捡起了一只左轮手枪,手枪内还有五颗子弹,缺少的那颗子弹应该就在领事的体内。白云飞进入领事官邸之前并未携带武器,他能够确定就是这支手枪夺去了领事的性命。做局者精心策划了每一步,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将谋杀领事的嫌疑指向了自己,白云飞百口莫辩。
虽然他并不想捡起这把枪,可现在这把手枪是他唯一能够反击的武器,白云飞暗叹策划者布局之精妙。他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外面数道光柱闪烁,窗外已经布置好了埋伏,他若是跳窗逃走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白云飞听到外面撞门的声音,有人高呼道:“白云飞,你最好投降,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白云飞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那支左轮手枪,终于还是放弃了杀出一条血路然后逃生的冲动,理智告诉他,想要在重重包围中活着冲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白云飞见惯了刀光剑影,他冷静分析了自己的处境,迅速做出了抉择,他要投降,杀掉德国领事的罪名非同小可。
今晚设计对付自己之人未必真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他们只是想要铲除自己的势力,取代自己在租界的地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己能够保全性命,不愁没有机会查清真相报仇雪恨。
白云飞朗声道:“我投降!”他丢掉了手枪,在扔下这支手枪之前,特地用长衫擦净上面所有的痕迹,眼前的局势下,他唯有一赌,即是赌运气,又是在赌命。人若死了,什么运气都没了,回首他走过的这些年,虽然惊心动魄,可运气一直还算不错。
白云飞拉开大门,他听到外面拉动枪栓的声音,或许他会死于乱枪之下。
还好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十多个乌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白云飞举起双手,表情风轻云淡,胜似闲庭信步,他的身材在这群人高马大的洋人巡警之中稍嫌矮小,可是他的气场却不弱半分,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那一脸悲痛的管家身上,管家的目光不敢和他正面相对。
率队前来的警长约克,凶神恶煞般走了过来,大吼道:“铐起来!”
白云飞配合地伸出了双手,看着巡捕将他的双手铐上,内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又一次赌赢了,至少他逃过了被当场乱枪打死的厄运,看来对方并没有下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决心,白云飞静静望着这群人,默默将每个人记在心底,他暗自发誓,今日只要参加陷害他的人全都要死。
白云飞走过约克的身边,停留了一下,轻声道:“警长,如果我认罪可以轻判吗?”
约克望着白云飞,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同情:“那要看法官的裁决。”
一个以犯罪为生的人多少要懂些法律,白云飞知道无论自己认不认罪都是死路一条,在两名荷枪实弹的挟持下,白云飞坐在汽车的后座内,汽车启动之后,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可不可以给我一支烟?”
两名巡捕对望了一眼,白云飞道:“我的钱包里有银元券,你们可以全部拿走,给我一支烟就行。”
其中一名巡捕终于被他说动,伸手在白云飞的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他的钱包,从钱包内拿出一沓银元券,顿时喜上眉梢。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烟,凑近白云飞的唇前,白云飞用嘴噙住。那名巡捕掏出火柴为他点燃,白云飞用力抽吸了两口喷出一团浓郁的烟雾,呛得点烟的巡捕禁不住咳嗽了起来,就在此时,白云飞扬起被铐起的双拳,重重击打在那名点烟巡捕的下颌之上,打得那名巡捕身躯后仰,脑袋猛然撞击在车窗玻璃之上。
身后那名巡捕举起枪来,却被反应神速的白云飞一个有力的肘击击中面门,然后白云飞双手抓住了他握枪的右手,蓬!一枪射中了车顶。坐在副驾上的那名巡捕慌忙转身准备支援同伴,却被第二枪射中胸口。刚才为白云飞点烟的那名巡捕脑袋在车窗上撞得晕头转向,稍一清醒,准备合身扑上来。
白云飞带着手铐的双手死死抓住手枪,以身体抵住那名身后的巡警,抬起双脚狠狠踹在准备扑来的巡捕身上,巡捕魁梧的身躯被白云飞用尽全力的重踢踹得向后方再度倒去,后背撞在车门之上,两度被撞的车门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向外打开,那名巡警身后失去了车门的支撑,惨叫一声向后仰去,汽车速度不减,敞开的车门被道路旁边的电线杆撞击了一下,这次的冲撞让车门再度关上,沉重的车门猛击在巡捕的头顶。
通过电线杆之后,车门在颠簸中再度打开,头破血流的巡捕从洞开的车门内滚了下去。
白云飞和身后巡警拼死争夺那把手枪的控制权,枪膛内的子弹四处散射,一枚榴弹不幸击中了司机的后脑,鲜血和脑浆喷射在挡风玻璃上,司机被洞穿的头颅垂落下去,紧贴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音。
突然失去控制的汽车宛如脱缰的野马,先是从侧方撞击在前方同伴的汽车上,然后歪歪斜斜冲上了前方的长桥,撞断了长桥的护栏,在夜色中车头灯划出一道倾斜向下的轨迹,汽车在落入海河河面的时候溅起大片雪白的浪花。
负责押送嫌犯的所有车辆都迅速集中到了桥梁的缺口处,眼看着那辆车一点点沉入水面之下。
已是午夜,日租界上野书店内仍然亮着灯光,书店老板藤野俊生带着老花镜盘膝坐在灯下读书,此时他的老友船越龙一到了。
藤野俊生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不然这位老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自己的清净。船越龙一虽然贵为玄洋会社四大高手之一,在玄洋会社德高望重,可是他却对这位津门租界书店的小老板保持着极其恭谦的态度。
藤野俊生并非玄洋会社的成员,他和社团之间的关系非常之神秘,和多位玄洋会社的骨干都保持着亲善的友情,兰喜妹这次来津门实施任务就以他的亲戚身份作为掩护。
船越龙一并非空手而来,特地给藤野俊生带了一套写真画卷,藤野俊生展开之后一眼就认出,这是《圆明园四十景图咏》,此套图册从清代乾隆元年也就是公元1736年开始绘制,乾隆九年大功告成,一诗一景,四十个场景各自独立,装裱成册,当时的孤本存放于圆明园的奉三无私殿呈览。1860年英法联军攻占圆明园之时,被法军掠走后作为战利品敬献给当时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
船越龙一所赠的这套画卷当然并非原作,而是后人精心临摹的复制品,虽然如此,描摹得也是惟妙惟肖,功底深厚,藤野俊生接过之后,爱不释手,赞叹不已。
船越龙一道:“深夜叨扰,还望藤野君不要见怪。”
藤野俊生口中道哪里哪里,目光仍然落在画卷之上,已经到了不忍释卷的境界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感叹道:“只可惜原作被法人掳走。”
船越龙一道:“当时被英法联军掳走得可不止是《圆明园四十景图咏》。”
藤野俊生道:“我这一生钟爱园林山水,只可惜生不逢时,无缘得见万园之园的瑰丽奇景,几次经过圆明园废墟,仍然可以看出其昔日的恢弘气魄,如此巧夺天工的人间瑰宝竟然被那帮强盗一把火给糟蹋了。”
船越龙一点了点头道:“只可惜我国那时还不够强大,不然这华夏土地根本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藤野俊生道:“扶桑华夏一衣带水,中华气数已尽,我们正可取而代之,东亚之地关乎我大和民族未来发展,和我国运息息相关,岂容异族插手。”
两人说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浑然忘记他们也和英法联军没有任何分别,无非是觊觎邻国财富的外贼而已。
宾主围绕这卷画册抒发了一通感慨,在榻榻米上坐了,藤野俊生拎起铁壶在杯中倒满热茶,船越龙一饮了口茶,终于还是回到了正题,叹了口气道:“吉野货仓那边遇到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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