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浸浴

这一日盛无隅几乎都是在床上待过去,偶尔会拿一本外文书看,有时候是闭着眼睛养神听着音乐,窗外秋雨时下时歇,精神好的时候他会弹一会儿钢琴。

禤晓冬在菜地里拔草都能听到钢琴声,叮叮咚咚像流水一样,但很短暂,仿佛只是努力表现自己正常。

午餐晚餐盛无隅也都没吃多少,量过体温,也只是低烧,但禤晓冬看得出他其实很难受。

取晚餐餐碟的时候,他看到盛无隅闭着眼睛皱着眉,一动不动斜躺在床头,仿佛累极了。

他额发湿漉漉的,应该出了不少汗,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能看到他浅青色的脉络,长而密的睫毛覆着眼睛,呼吸轻极了,手腕搁在被上,腕骨伶仃凸起,显出了清瘦来。

禤晓冬低头问他:“盛先生。”

盛无隅睁开眼睛看着他,没有答话,似乎应付完这一天已经用尽他全身力气,禤晓冬低声道:“我拔了些艾草熬了些水,给你浸浴一下吧?我们乡下,孩子发烧,会用艾草浸浴,你要试试吗?会很舒服的,可以缓解肌肉的酸痛。你身体不舒服不方便,我抱你过去。”

盛无隅一向拒绝生活助理和医护助理,以他的经济条件来说,本来他可以得到最好的看护和照顾,但他拒绝所有来自亲人和助理的帮助。

正如蔡中林说的那样,他拒绝将自己双足不能行走的弱点暴露在任何人跟前,他一切都一个人完成,他努力要向全世界证明,他能和没瘫痪之前一样。

他的确可以借助护理床和轮椅,以及那先进的卫浴设施,独立完成下床洗漱等等一切动作,低烧让他出了不少汗,肌肤粘腻,他需要洗个温水澡,换一套更舒适的衣服,并且把床上的被褥全部换掉,扔进全自动洗衣机里全部洗净烘干。

他可以自己做,但是他现在累了。

盛无隅定定看着禤晓冬,他双眸清澈如泉水,关切却又小心翼翼看着他。

这种关心、怜悯的来自亲友、陌生人的目光,从前对他来说都是刺,他痛恨这种目光。

但是这一刻他并没有感觉到难受。窗外已是傍晚时分,秋雨又下了起来,哗啦啦的,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远处山和树都湿漉漉的,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和对面这个人,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低烧让他软弱,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做,他想要得到人的照顾,而在这个人跟前,放弃作为强者的姿态并没有那么让他抗拒,因为他知道对方似乎满怀歉疚,一腔温柔都小心翼翼倾注在了他的身上,为了那莫名其妙的赎罪感,对方能照顾得他很好,他知道只要他接受,。

他轻轻开口:“好。”

禤晓冬便走了出去,过了不多时一手提着两个大木桶进了来直接往浴室去了,盛无隅听到哗哗的水声,然后一股艾叶的清香味氤氲在卫生间内,令他有些发闷的胸臆不由精神一振。

禤晓冬走了进来,问他:“水好了。”

盛无隅道:“麻烦你了。”自己伸手解了上衣,露出了苍白的肌肤,其实并不瘦弱,毕竟他自己没有断过锻炼,但在外人跟前露出肌肤,多少会让他心里不适。

禤晓冬上前沉默着协助他宽了裤子,然后抱着他起身,他的手臂实在是非常稳,稳当得让盛无隅靠在他怀中一点都感觉不到不安全,走路轻松稳当——这让他心理负担减轻许多,拒绝他人的帮助也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但对方久经训练,臂力惊人,做这些动作轻而易举,仿佛不过是举手之劳。

赤身在别人怀里被人像婴儿抱来抱去原本是件让人尴尬的事,但对方动作太快太稳,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感到尴尬,身体已经浸入了暗绿色的艾草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新鲜的薄荷和紫苏叶片,深色的水遮住了他的肌肤,不至于纤毫毕现,这让他也感觉到了安心和放松。

接受照顾并没有盛无隅想的这般窘迫和尴尬。

浴缸靠着腰的部位有固定的护腰,他伸手将护腰扣上,双手放在两旁的凹槽,往后靠去,头也舒服地靠在了浴缸边上。

禤晓冬道:“还加了点紫苏和薄荷,这样香味会更舒服,我来替你洗头发。”

他拿了张小木凳坐在了浴缸后头,一只手托在他后脑勺,另外一只手拢了下他的碎发,盛无隅头皮被他手指触碰到,立刻就感觉到一阵酥麻从背部窜起,身体微微一颤,禤晓冬却没注意,只是在旁边桶里拿了一勺温热的水替他缓缓倒在头顶,将头发打湿,温热的水从头顶流下,浸透整个头部,盛无隅全身都舒服得几乎打了个激灵。

禤晓冬从旁边拿了一勺油膏来替他按揉:“是我自己做的山茶籽油膏,我爷爷说这个也是可以防治脱发,而且感冒头疼也有用。”

他手掌很大,替盛无隅揉着头发,揉洗干净后又拿了艾水来替他冲洗干净,拿了毛巾来细细替他擦干头发。盛无隅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全身泛红,整个人仿佛所有毛孔都打开了,浸在浴缸里极其舒服放松。

泡了约有二十分钟,禤晓冬就将浴缸的水放了,将盛无隅拿了大浴巾擦干,抱回床上,轻快又干净地替他将睡衣又全部穿好,拿了被子替他盖上,替他吹干头发,然后回到浴室重新收拾干净浴室。

其实浴室有自洁设备,但盛无隅全身暖洋洋的眼皮几乎都睁不开,躺在床上几乎瞬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仿佛禤晓冬还过来替他量过体温,额温器在他额上贴了下,滴的一声响,让他稍微带了一线清明,但困意很快重新涌了上来,和那股艾草的清香柔软包裹着他,放松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一亮,盛无隅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的是窗外淡青色的天,雨已经停了,鸟儿在树上跳跃着。

他全身轻松,应该是烧退了——不仅如此,他觉得他现在精力充沛,前所未有的放松。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他忽然闭上了眼睛。

果然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进来,过来看他还闭着眼睛,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心还带着草叶香,他早晨又去拔艾草了吗?

禤晓冬的确是清晨又去山上拔了一箩筐艾草回来洗干净了放在一旁晾着备用。他过来探了探他额头感觉到盛无隅应该已经退了烧,替他压了压被子,将他的手收回了被内,过去将自动打开的窗帘又重新拢了过来,卧室重新陷入了黑暗,这样应该能让盛无隅睡得更安稳一些。

禤晓冬想着又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关上,去做早餐去了——但空气中一股秋雨清新的味道,还夹杂着花香。

盛无隅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下矮柜上,果然那里换成了一把栀子花,他忍不住笑了,这种被人体贴和照顾的感觉,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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