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宅后,都已过了午时,萧宴堂而皇之地坐在湖畔钓鱼。
“不速之客。”秦绾宁嘀咕骂了一句,慢步走过去,踢了一下他的木桶,里面三两条鱼被吓得来回游动。
萧宴笑了,“你去哪儿了?”
“玩去了。”秦绾宁不耐,又觉得萧宴和以前一样死皮赖脸了,赶又赶不走,骂又不行,真是让人费脑子。
湖畔的风带着湿气,拂过秦绾宁的裙摆,漾起了几分温柔。
萧宴听着娇俏的声音,握着鱼竿的手臂颤了颤,转身去看她,容颜若桃李,眼波婉转,更若江南烟云。
换回女儿装的秦绾宁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萧宴的眼神染了几分炙热,但很快,秦绾宁就走了,他放下鱼竿跟上。
“秦绾宁。”
秦绾宁理都不理他,回来的时候让婢女去准备鸡汤面,这个时候应该送去了双月楼了。
果然,等她到了,桌上放置了一碗热腾腾地鸡丝面,她吃了一口,萧宴巴巴地看着她。
她淡然地又吃了一口,然后喝了一口汤,“萧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让礼部帮你去找。”别来纠缠我了。
声音有些懒,却有一股子泉水的甘甜。萧宴皱了皱眉,和她在一起皱眉最多,“朕说过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
“哦。我准备出家,吃斋念佛。”秦绾宁挑了眉梢,她不恨萧宴,但无法和他朝夕相处。
萧宴却道:“朕在你出家的地方再搭一座寺庙,朕出家做和尚。”
秦绾宁瞧着他,忽而伸手,狠狠地戳着他的脑门:“在我心里,你是贤明君主。”
萧宴分辨:“在朕心里,你是聪明的秦绾宁,整日想着如何出去玩、如何赢了侯明羽,至于出家那是不可能的。”
秦绾宁今年二十岁了,正是女儿家最娇俏的年纪,刚刚还出去玩了,怎么可能会出家。
他不信。
秦绾宁从容地将面条吃了,就连汤也喝得干净,她拿了湿帕子擦擦嘴,望着对面的人:“殷开要死了,你将殷石安放回来。”
“嗯?”萧宴狐疑了一声,“你做的?”
“不是我,我去了殷府,见送汤药的婢女鬼鬼祟祟,殷开怕是活不长了。”秦绾宁平静道。
说到旁人的生死,她很从容,眼睛都不眨一下,对面的萧宴心沉了沉,这是他亲自教出来的结果?
萧宴有片刻的后悔,“朕即刻让人去安排,你能告诉我,萧遇在何处吗?”
“他啊……”秦绾宁故意拖长了尾调,语气散漫,凝着对面的萧宴:“他行踪不定,就连太妃都不知她在何处。”
萧宴不再问了,站起身,“朕会让殷石安早些回来,至于萧遇的踪迹,朕也会去查,但朕更好奇的是他长的模样?”
“萧宴,我脑门上贴了傻子两个字吗?”秦绾宁莹白的手戳着自己光洁的额头。
萧宴望着那双灵动的眼睛,他似乎又看到了以前活泼的小姑娘,心里不由怀疑,殷开与秦绾宁说了什么?
“朕是傻子。”
“凌王萧遇五官柔美,身形颀长,扮做女儿家不会有人生疑。”秦绾宁说了一句。
萧宴不高兴了,“说了等于没说,我们交换一下,如何?”
“不和傻子换。”秦绾宁站起身,转身走进里屋,“陛下该回去了,我要休息。”
望着珠帘后倔强的影子,萧宴长叹一声。
****
五日后,陨国公殷开死在家中,口吐白沫,殷夫人立即报官,刑部尚书带着人赶去殷府。
此时,秦绾宁学着萧宴的样子在湖畔钓鱼,一侧的明华听到消息后大吐一口气:“死了也该。”
“阿嫂,我记得你以前温柔善良,我哥哥说你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秦绾宁故意说起旧事,余光还扫了一眼脸色发红的明华。
明华却笑话她:“本宫已从少女变妇人,若还是那般愚笨痴傻,枉我留了那么多眼泪。佛说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仔细想想,我都经历大半,哪里还余良善,若非有玉章,我都想去出家。”
“阿嫂,我也有此意,不如一道?”秦绾宁跟着点点头,那双眼睛格外明亮,衬得面容清艳出尘。
这般明亮的女子,却想着出家?明华摇首不信,“你呀,就会胡说,听说你见了殷开一面?”
“见了,我答应让殷石安给他披麻戴孝,想想,殷石安应该在回去的路上了。”秦绾宁面容陡变肃然,握着鱼竿的手也微微用力。
殷开死了,其余三人怕是都松了口气,但毒.死人的罪名,不知谁去背?
片刻后,秋潭来了,悄声说道:“刑部仵作验尸,验出陨国公爷是吃了过敏的松果死了,而在他的药渣里里找到了松果残留的痕迹。”
“会不会又是李家?”明华跟着出声,这个办法李家已经用了一次,李世东死了,李间不服气,指不定又来一次杀人泄恨。
“阿绾,你想想,李家可是两个儿子都折在了殷家手里,这么大的仇恨会过去吗?”
这些打仗出身的男人们不懂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刺杀下毒倒是学了个精通。
秦绾宁凝着水面的眼睛忽而颤了颤,转眸看向明华:“松果吃了几日会过敏致死呢?”
明华被她阴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晃,下意识就道:“不出半日,上次不就是如此,幸而郭统领发现及时,太医说再晚一个时辰就不得了了。”
“那、那不对了。”秦绾宁心神一凛,距离那日已过去了四五日,不该到这个时候才发作,药渣还在,应该是今日或者昨日喝的药,也就是说与那名婢女没有关系了。
到底是谁,要害殷开。
明华追问她:“哪里不对?”
“没有什么,我想多了,阿嫂去不去殷府吊唁?”秦绾宁转了心思,到时让人去刑部打听一下,人是已经死了,谁动的手,都已经不重要了。
辞别明华后,她回到书房里,打开册子,红笔朱砂划去殷开的名字。
四府只剩下三府了,其余三人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呢?
李间在得知殷开死于松果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魏莱,气急败坏地揪住对方衣领:“是不是你做的?”
“李间……”魏莱被揪得脸色发红,脚都离了地,大气喘不过来,“你疯了,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又会是谁……”李间五官狰狞,几乎想要掐死面前的人,“兄弟一场,你竟想要算计我,魏莱啊魏莱,当年你被陈兵围困,是老子不眠不休行军三日去救了你的狗命。”
“李兄,真的不是我,你去查一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会害你。”魏莱极力争辩,为博得对方的信任都没有动手挣扎。
李间狐疑地松开手,魏莱松了一口气,忙道:“刑部已经去查了,李兄不如稍安勿躁,等刑部查出结果再说。这个时候有风吹草动,就会引火上身。”
李间信了,兀自想了片刻,没有理会魏莱,径直走了。
很快,消息传到了秦绾宁处,她一觉睡醒,迷迷糊糊地,秋潭就说了两人见面的事情。
“听闻李间魏府是怒气冲冲,出来的时候面色阴沉,想来谈得不好。”
秋潭进步很多,已经会从事情里看出几分源头了。
秦绾宁还想睡,揉了揉眼睛,吩咐秋潭:“将这个消息传去侯府,告诉侯德义。”
秋潭应下了,秦绾宁又倒在了榻上,合眼的时候,手腕感觉湿湿地,不用想就知晓是谁,伸手掐住白貂的脖子塞进被子里,两人一道睡。
睡了片刻才醒神,她慢悠悠地起榻,婢女调了杯蜜水,她端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神清气爽。
到了晚饭的时候,秦玉章来她屋里吃饭,姑侄二人对面坐下。
一年里,秦玉章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五官与他父亲也愈发像了,秦绾宁看着他犹如看见了多年前的哥哥,不知怎地,心里忽而很酸。
对面的秦玉章在这个时候忽而抬了头,望向对面的姑姑:“姑姑,您还喜欢陛下吗?”
“小孩子问这个不好。”秦绾宁被逗笑了,单手托腮看着他,想到许多年哥哥拉着阿嫂的手说喜欢她。
一晃过去,玉章都十岁了,少年老成,很快,他就可以肩负秦家的重担。
“姑母,你不喜欢,对不对?”秦玉章板正了脸,抿着唇角,不苟言笑地看着秦绾宁。
“你想说什么?”秦绾宁也不绕圈子了,一路走来,秦玉章辗转多处,心智比同龄的孩子强了不少,十岁也不小了。
她记得,哥哥十岁就上了战场杀敌人。
玉章少了哥哥的教导,功夫弱了很多,她觉得该给他找一个武术先生教些功夫,纵使将来不上战场,也可保护自己。
这么一想,对面的秦玉章提议道:“玉章有办法让您摆脱陛下。”
秦绾宁笑了:“什么办法?”
“您不如建一座道观出家,不理尘事,等陛下纳妃后,您再还俗嫁人。”
“馊主意,吃饭。”秦绾宁被气笑,人小鬼大的东西。
秦玉章懂事地给秦绾宁夹了一块鱼肉,继续说着自己的道理,“陛下很难缠,就连母亲也站在他的那一边了,我知晓陛下拥有四方,是大周的主。然而我记得祖父说过这类的人最危险,没有哪家夫妻吵架会牵连娘家的。唯独做了陛下的妻,才会心惊胆颤。”
“祖父与你说过这些话?”秦绾宁眼皮发跳。
秦玉章认真想了想,“祖父与父亲说的,我在旁听到的,时日间隔久了些,大致是这些意思。”
那时他不过五岁罢了,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
姑侄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话。
在徐州的时候,秦家的将领鲜少会纳妾,殷家、魏家等都没有妾室,这才后院宁静。但萧家不同,先帝当时就纳了妾室,儿子也是最多的。
萧宴做了皇帝,为稳固地位要联姻,那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日他要娶太子妃的时候,秦绾宁一点都不惊讶,这才是皇室该有的样子。
现在的萧宴让她愈发看不懂了,放着皇后不爱也就罢了,还任由她和楚王来往,太奇怪了。
用过晚饭后,秦玉章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觉,秦绾宁想起萧宴送的葡萄酒,让人开启倒了一碗。
紫色的液体看着挺不错,她小小地抿了一口,粉嫩的舌尖扫过酒液,愣了下,回味甘甜。
这是萧宴酿的?
秦绾宁不信。多半是宫里酒师酿的,萧宴拿来冒充。
休想骗她。这么想着,她又倒了一碗,一口饮下,酒味径直冲向头脑。
喝了两碗后,她就一人坐了下来,白貂跳上桌子,趴在碗口舔了舔,顿时身子一颤,然后又舔了一口,美滋滋地蹲了下来。
一口接着一口,秦绾宁大方地令人又拿了一只碗,让它喝个够。
一人一貂在屋里对饮。
酒过三巡,又来了不速之客。
萧宴穿了一身紫袍,如入无人之境般□□进来,秦绾宁见怪不怪,拿着白貂喝的碗给他倒了一碗酒,“要喝吗?”
萧宴不知是貂儿喝过的,端起来就一口喝了,喝完还不忘夸赞自己:“朕酿的第一坛酒,如何?”
“萧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秦绾宁单手托腮,眼稍挑了两分,略带讽刺地看着他,“脸大了些,你能酿得出来吗?”
此刻的秦绾宁将面前的人只当做徐州的萧宴,没有那份拘束,更多的是温馨。
她在想,面前的人若只是徐州行军司马的长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了?
她幻想着,萧宴却自斟自饮地喝到第二碗了,“这就是朕酿的,你不信也无法改变事实。”
秦绾宁嗤笑,“萧宴,我要是出家了,你真的去当和尚?”
秦绾宁喝了口葡萄酒,“当真。”
秦绾宁笑意转为温柔,“好,那来生我们再做夫妻,这辈子就算了。”
“秦绾宁,你的心真冷。”萧宴拧眉,眸内闪着烛火的火焰,顷刻间就烧至心中,他站起身,睥着面前的女子:“秦绾宁,你还要我怎么做?”
“我想要你离我远一些,龙需凤来配,龙凤都在宫里,我就是多余的。”秦绾宁扬首,露出修长白皙的玉颈,欺霜赛雪,若桃似梅。
“皇后是先帝定下的,我无法反抗。如今,我在很努力地做,秦绾宁,我们就将过去都抛开,从头开始。”萧宴眼内的火将秦绾宁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秦绾宁懒懒散散地打了哈欠,将碗里最后一口酒喝了,恍惚间没有那么甜了,“我很坦然地面对你我之间的事情,你的感情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你可以继续强迫我,但我心里早就嫁给你剔除了。萧宴,等到秦家的事情结束了,我就去道观,放心,除你以外,我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
“秦绾宁。”萧宴再度喊了她的名字,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我知道错了。”
“我也错了,我不该招惹你。”秦绾宁并没有动心,男人的道歉有什么用呢
抚慰受伤的心灵还是可以让人高看一眼?
没有作用的。
秦绾宁站起身,平视萧宴,对方眼中满满的都是她,容不下一物,含情而温柔。但她感受不到一点暖心,这样的萧宴很真情,但她都已经麻木了,没有感情。
“喝酒吧。”她选择性避开,给他倒了一碗酒,诚恳道:“先生今日过来,可曾想好教些什么呢?”
萧宴被她轻轻放下的态度气得心疼又无奈,扬首就一大碗酒都喝了下去,气恨地凝着她:“教你如何去爱。”
“不用,学生爱了一辈子,旁的不如先生,爱这个玩意最懂。不如您交些束脩,学生教您,如何?”秦绾宁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双眼睛尤为认真。
“成,你要什么束脩?”萧宴顺着她的话去说,她开心就成。
秦绾宁继续正经说道:“爱就要先放手。”
“闭嘴。”萧宴再度被惹怒了,宽袖一甩,长臂直接将人捞入怀里,说都不说一声就吻上喋喋不休的嘴巴。
许久未曾有过的亲吻让人沉浸至无法自拔,萧宴完全被**控制住了,将人禁锢在怀里丝毫不敢松手。
他爱她,却得不到,求不得苦,人生八苦之一。
秦绾宁饮过酒,脑子反应有些迟缓,闻到熟悉的疏冷香后浑身发颤,顾不得挣扎就咬上萧宴的舌尖。
血腥气味弥漫口腔,萧宴疼得松开秦绾宁,眼中蕴着怒。
秦绾宁唇角染着血,薄唇冷艳,带着异样风情,萧宴的怒气又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散了,被一股涌来的怜惜取而代之。
“朕先回去了。”
秦绾宁不等他动步就直接将人推出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隔着一道门,萧宴手足无措,唇角上的疼痛提醒他方才的真实。
“秦绾宁,你若真出家,我便去做和尚。”
砰地又一声,是酒碗砸门框的声音,萧宴被冲力逼得后退两步,默默站了会儿,等屋里没有动静才离开。
****
殷开死后,殷石安袭爵,殷家祖坟在徐州,殷石安请旨送父棺柩回徐州。
死后归祖是寻常事,萧宴没有阻拦,并从禁军中调遣了百余人护送,等到棺柩下葬后再返回金陵城。
秦绾宁跟着殷府的马车走出成,走了十里路后才折转回城。
八月中秋节,皇帝下令不设宴,省下的银子补贴军中的将士。
十月初的时候,凌王萧遇再度返回金陵城,遍寻不到秦绾宁的踪迹,特地去了长公主。
凌王‘称病’两月,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眼中,明华公主府也不知她的去向。
“长公主存心隐瞒,忘了凌王府的恩情了?”凌王并非良善之人,柔美的五官容易让人忽视他的阴狠。他对秦绾宁永远都是一副乖巧的神色。
明华打量面前的少年人,度量了会儿,才道:“你救了玉章,我替你救出绾绾,本就是交易,你现在与本宫谈什么交易?”
“长公主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无妨,我自己去找绾绾。偌大的金陵城找一个一心想要复仇的人也不难。殷开的案子悬而未判,绾绾想来也很关注这些事。”凌王自信道。
“凌王殿下就这么自信她会出现?绾绾并非是当初的绾绾,你再想控制她也不易了。”明华也不畏惧,绾绾心里没有萧遇,就算两人见面也没有用。
凌王暗自攥拳,面色不改,若白玉凝脂,“长公主怕是一直觉得陛下是绾绾最好的归宿,可您有没有想过当初秦公为何不同意绾绾嫁他?宁愿选择我这个庶子,也不要太子殿下,您想不通吗?”
“你想说你比陛下优秀?”
“长公主言重了,并非只有最优秀的人才配得上绾绾。优秀虽好,不如合适这个选择。在秦公的选择里,我最合适。我为绾绾,可以一生只要她一人,凌王府无妾无侧妃,永远只有正妃秦绾宁。这是我给秦公的保证,陛下可以吗?”
对面的少年朗若星月,玉树临风,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他的保证是很多男子都无法做的。
明华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死去的丈夫秦霄,成亲的当日他拥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如兰,这辈子秦宵只有一妻萧如兰,无妾无通房。”
成亲后多年,他做到了。
她抬首直视凌王萧遇,“我不知绾绾的想法,喜欢是勉强不得的,我只能将你回来的事情告知她,至于她怎么做,我无法左右。”
凌王没有勉强,郑重大拜,“谢长姐。”
明华扶额,一个两个都来找她的麻烦,自己的事情都烦不完。前几日朱策提议将庶长子过继到她的名下,这么一来,就容易抢了玉章的身份。
玉章才是她的嫡长子,她不想为了其他人委屈玉章。
然而她与朱策之间相敬如宾,若是拒绝了,两人就会生了嫌隙,与两府而言,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思来想去,她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等凌王走远后,她才让人准备车马去新宅。
金陵城内办事都有些脑子,车夫没有直接去新宅,而是将车驱赶至西市,明华进了一家店铺,车夫继续在外面等候。
明华从后门出去,那里有马车等候,上了车,这才去新宅。
进入新宅后,珠珠就跑了过来,她长高了不少,抱着明华的膝盖:“姑姑、姑姑,珠珠想你。”
明华低首摸摸她的脑袋,“阿娘去了哪里?”
“阿娘在钓鱼,她说今晚给珠珠做鱼汤。”
“你带姑姑去。”
珠珠牵着明华的手,一面走一面唠叨:“阿娘不知怎地,日日钓鱼,昨晚做了烤鱼。”
明华心不在焉,“珠珠吃了吗?”
“珠珠没吃到,被伯父吃了,他吃了一整条鱼。”
“哪个伯父?”
“就是黑衣那个,不爱笑。”
那是萧宴。明华也不再多问了,自从绾绾失踪两三年后再回来,这个弟弟性子就大变了。以前恨不得将绾绾绑在自己身边,现在懂得珍惜,懂得在意绾绾的心意。
或许失去后才更懂得珍惜。
她的秦霄彻底回不来了。
湖畔坐了一人,长发如瀑似绸般散在肩上,青色的齐胸襦裙让人如同置于夏日里,绿意勃发。
“你钓鱼可钓出什么名堂来了?”明华走过去,湖面如镜,无波无澜,别说鱼了,连虫子看不见一只。
秦绾宁扭头去看,“我在等消息呢。”
殷开的案子查了两个月,至今宣而未判,萧宴一直不肯说结果,她唯有慢慢等。
昨夜萧宴又来了,带了一叹果子酒,清甜中又似有些苦涩,不免多喝了两杯。
就连萧宴昨夜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婢女搬了小圆凳子,明华顺势走下来,百褶裙逶迤在草地上,端庄淑雅。
“我也探过陛下的意思,陛下一丝口风都没有露。倒是那三人惶恐不安,两月来不敢出府交际。”明华解释道,她也想帮绾绾,奈何陛下口风太严。
秦绾宁托腮,唇角弯弯,眼中映着湖面碧绿的湖水,“李间独居在府上,魏莱与侯德义倒是经常见面,李间怕是成为第二个殷开了。阿嫂,我忽而觉得父亲死在他们手里,真是可惜。”
“公公智谋无双,又给了萧家不少帮助,在军中稳定军心,在朝堂得朝臣尊敬。我有时在想,公公是不是预料到秦府的结局了。在事先前,他就像无事人一样与我们说话,拉着婆母说笑。依他的能耐,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晓的。”明华回忆往事,连声叹气。
鱼竿动了动,秦绾宁立即来了精神,兴趣满满,手臂微微用力,立即提竿,鱼儿跃出水面。
一条筷子长短的草鱼。
明华也跟着笑了,“你这湖里是不是放了很多鱼苗?”
“不知道,昨日还钓到了一只鲤鱼,烤给萧宴吃了。好像不好吃,吃着吃着就吐了。”秦绾宁一面说一面将鱼儿放入装水的木桶里,重新装好鱼饵,继续放入水里。
明华听得嘴巴抽了抽,不用想也知那条鲤鱼烤得多难吃,她捂住嘴巴,瞄了一眼水桶里的鱼,心中悸动,“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嫂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秦为绾宁适宜地提醒出声。
“有事,差点给忘了。”明华一拍脑门,想起了今日来的重要事情,“凌王回来了,四处找你,你要不要见一面?”
“我回趟王府。”秦绾宁怔忪,凌王这次走了两个多月,又去了哪里?
于萧宴而言,凌王确实是一劲敌,隐于暗中,随时都会给他致命一招。
如今,她谁都不想见,但凌王对她有很大的帮助,恩情是不能忘的。
“随你,我先走了。”明华目的到了,来不及多说就走了。
片刻后,珠珠一蹦一跳地来了,趴在水桶里朝里面看了一眼,“阿娘好厉害。”
“珠珠也很棒,晚上阿娘做鱼汤给你喝,好不好?”
“不好,珠珠不要喝。”珠珠一听转头就跑了,小短腿跑得很快,很快就不见了。
秦绾宁朝着背影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自己一人独自坐了半个时辰,一条鱼儿都没上钩,枯坐无趣的时候,珠珠又牵着秋潭的手跑回来了。
“姑娘。”秋潭走近。
“何事?”秦绾宁眼皮跳了挑。
秋潭疾步道:“禁军郭统领围了卫国公府李家。没说罪名,但响动不小,不少百姓去围观。”
“去查一查,殷石安回来了没有。”秦绾宁整个人松了一口,唇角弯弯。
鱼竿又动了。
****
三千禁军围住了卫国公府,没有入门,只将所有门围住,不准进出。
凌王骑马围着卫国公府走了一圈,前后门都有禁军守着,就连院墙下都站着禁军,这些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别说是一个人,就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进不去后,他只好折转回王府。
王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没有任何标志,车夫也是青布短袍,但下盘很稳,是个练武的。
凌王凝眸,旋即明白过来,快速下马,将马鞭丢给门人,几乎跑进了府。
秦绾宁一人坐在花厅里,长史站在屋檐下,见到凌王回来就急忙迎了过去,“殿下,秦姑娘来了。”
凌王推开他,大步进殿,“绾绾。”
秦绾宁站起身,微微一笑,“凌王殿下。”
“你回来了。”凌王兴冲冲地跑进来,冠玉的脸上涌着几分红晕,气息微喘,很快就平复过来。
秦绾宁歉疚,“我来见你,告诉你一声,我将珠珠带走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继续去做,我不会让你为难。你放心,我没有向萧宴透露你的任何事情。”
“无妨,你若愿意我们现在就成亲,珠珠会是凌王府的掌上明珠。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来办。”凌王眸光清亮,语气更是很轻,生怕吓到了她,“绾绾,我想了很多,有你,凌王府才是完整的。我不会逼你,你是自由的。没有会束缚你,这是你的权力。”
秦绾宁显得淡然许多,对于凌王的喜欢,她一直都有感觉。就像当初在云华宫里,她也能深刻感觉到萧宴对她的爱。
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就像是泉水,纯净无暇,阿嫂与哥哥之间夫妻情分很短,但让人很羡慕。
那段感情毫无杂质,没有利用,没有猜疑。或许她很矫情,总觉得自己也可以像阿嫂那样幸福。
“我今日过来是说些事情,你若回来了,希望你别插手四府的事情,秦家事毕后,你做什么,我不会去管。”
“就这些?”凌王略有惊讶,他以为她有了选择,没想到还是因为秦家的事情。
回来的路上,属下说了金陵城内发生的事情,殷开被毒死了,刑部谨慎,查了几个月,动用最大的人力物力。殷开是开国的功臣,不可小觑,他的死让整个朝堂都有些不宁。
偏偏这件案子就这么慢悠悠地查,吊足了人的胃口,像是萧宴的手笔。
刑部查出是李间,禁军围困李府。同样,李间是开国功臣,案子就不好断了。
但他明白,这件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李间做的。偏偏查在李间身上,事情就变得很微妙。
杀人偿命,是大周的律法。一旦定案,李间必死无疑。
他试着开口:“这件事,我不会插手。这次回来,我想带你回扬州的。”
秦绾宁抬眸望着他,总觉得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让人不宁,萧遇就从不对她说真话,她也不去问。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况且她二人还没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不能坦诚也是正常。
她笑了笑,“我不回去,我要做的事情快要结束了。”
“怎么结束?”凌王不明白,殷开的案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凌王就不需知道了,时辰不早,我先回府。太妃娘娘处,你帮我问声安。”秦绾宁也不想说清楚,狗咬狗嘛,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凌王不肯,眼中一片炙热:“留下吧。”
秦绾宁蹁跹转身,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目光凝在厅堂前的空地上,熟悉的环境让她突然很陌生。
凌王口中的喜欢炙热如朝阳,可阳光太远,遥远不知处,真真假假,总是那么虚幻。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能分清善与恶,不会一味让感情控制自己。萧遇也是,感情与他现在做的事情没有冲突的时候,他才会放心大胆地去爱。
离开凌王府后,萧宴就得知她见到凌王的事情,吩咐周卫:“去凌王府盯着,朕想知晓凌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卫面无表情,他近日才知道一件事。和他妹妹定亲的‘凌王’是位女子,亲事没有了。
他还没脸告诉妹妹:“凌王是个女的。”
妹妹肯定不信,还会以为他得了癔症,异想天开,那么美貌的一人认作是女子。
天杀的秦绾宁,害人不浅!
他抬首觑了一眼陛下,有苦难言,“陛下,那位秦姑娘呢?”
“怎么,你想见见?”萧宴翻开一本奏疏,闻声后抬首去看周卫,眼神冷冽。
周卫被看得心中发憷,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妹的亲事不成了,她不信凌王殿下是女子,臣想让秦姑娘去解释一番。”
“有何可解释,朕给她重新赐婚,金陵城内的郎君随她挑。”萧宴阔气道,只要别盯着绾绾就成。
周卫没有办法,回去后一五一十告诉周茴。
周茴眼睛一翻,当着周卫的面拍桌:“告诉陛下,我要嫁他。他拆了我的亲事,我就让他后宫不宁。”
傻子才会相信‘凌王’殿下是女子,那么风流倜傥的人,分明就是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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