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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孟宁在勇叔家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姜斌和许令嘉架着回来的。
许令嘉把人送到门口,还很不放心。
“孟书记喝成这样,晚上肯定口渴,得给他准备水在床头,”许令嘉叮嘱完,更不放心了,“可你也喝了不少,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呢。”
姜斌其实酒量不错,但今晚心情受到离别的影响,总是更容易醉一些。
他有些站不太稳,顺势在门槛上坐下来,许令嘉赶紧掏出手机给罗娟打电话。
“娟子,睡了吗?”
罗娟不等到许令嘉回来,是不可能放心睡觉的。
“当然没有,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还担心打扰你休息了,”许令嘉说,“我在村委会呢,你把解酒药和护肝药带上,过来一趟吧。”
许令嘉说话吐字清晰、逻辑严谨,根本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罗娟问:“谁喝醉了?”
“孟书记和姜队长都喝了不少,”许令嘉说,“你先过来吧,过来再跟你细说。”
罗娟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从学校宿舍那边过来,姜斌还不放心,摇摇晃晃过去接。
“你怎么喝这么多啊?”罗娟到了就赶紧把药拿出来,看着姜斌吃下了,才问,“孟书记呢?”
“他睡着了,明天起来头疼再让他去找你吧。”姜斌笑呵呵地答,“比我差远了!”
这家伙也就喝醉了能说这样的话。
两个女孩子都有些无语。
“他们怎么喝这么醉?”罗娟问,“这是在哪儿喝的?”
“在勇叔家,今天不是危房迁移最后一批村民过去办手续吗?车上空位多,就把勇叔他们的行李给捎上了,今晚乔迁宴,就多喝了几杯。”
乔迁宴也不至于喝成这样吧。
罗娟明白了:“你们是不是跟勇叔勇婶儿他们提了,要走的事?”
“还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我们罗娟的聪明小脑袋瓜!”
说起离别,其实伤感也不都是要走的人,留下来的人更清晰和直观的感受到,有些人就是真的不在这里了。
虽然大家嘴上都说,现在科技进步了,交通发展这么快,想去见个人多么容易,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工作、学习,哪有那么潇洒,能说走就走呢?
勇叔的腿脚不方便,勇婶儿大字都不识一个,蒋凤还有孩子要照顾,蓉妹子自己都是个小孩子,红伢子缺席了芦村的发展,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如今的离别。
大家都有各自的羁绊,无法真的说走就走。
而离开了的人呢?
许令嘉将来学习的时间会非常紧张,她不仅及有可能会断了和芦村村民们、学生们的联系,甚至连孟宁、姜斌和罗娟,可能都会逐渐联系不那么频繁了。
罗娟去镇上的医院之后只会更加忙碌,有无数病人要照顾,有无数考试要准备,有更多的人需要她帮助,大概睡觉都只能挤时间吧,更何况她也想进一步深造,专攻眼科。
孟宁新的岗位是其他镇的副镇长,有具体要分管的事情,要忙着跟更多人对接,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
姜斌也要适应新的工作岗位,去了解和扶贫无关的工作,尽快让自己上手,帮助当地老百姓切实解决困难。
每个人都各自有自己必须忙的事,时间和精力毕竟有限,到最后彼此只会沦为节日里送个祝福的关系而已。
虽然想想就让人伤感,但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罗娟在许令嘉身边坐下,许令嘉直接把头靠到她肩上去。
许令嘉轻声说:“我今晚没喝酒,都感觉自己醉了呢。”
“酒不醉人人自醉。”罗娟轻声哼唱了一句,后面竟然带了点哭腔。
屋子里睡着的人无声无息,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姜斌却偷偷告诉两个女孩子:“宁哥肯定没睡着。”
“你怎么知道?”许令嘉问。
“他睡着了肯定扯呼的,每天都是这样,没可能喝醉了还能例外。”
许令嘉不解地问:“那他明明没睡着,为什么要装睡?”
“装睡可以解决很多困扰,”姜斌说,“比如连他也没学会怎么面对的离别。”
纺织厂如今已经步入了正轨,芦村联合小学也在正常上课了,工人们和老师们都配备到位,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孟宁就像一个火炬手,他从遥远的地方把火炬迎来芦村,艰难地护着这束火苗在风雨飘扬中艰难地燃着,然后将它无比珍惜地交给伸手来接的人。
完成了无比庄严的交接。
一定程度上来说,姜斌也是火炬手,他将扶贫的希望和重任交给了骆卢军。
罗娟在芦村最需要医生的时候选择回来,把所有最艰难的工作都完成之后,交给新来的大学生。
许令嘉在联合小学的合唱团拿奖顺利入围下一轮比赛之后,把她的孩子们交给了更专业的老师们。
他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坚持着,将火炬递到下一个人手里,然后迎着光,走向更遥远的远方,去伸手迎接新一轮的火炬。
正是这一捧捧的火炬,一个个传递火炬的人,将整个国家点亮,让那些曾经无法被太阳照到的地方,如今也灯火通明着。
许令嘉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渐渐升起来。
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度过了整个黑夜,却没有一个人舍得走。
“看!”许令嘉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惊呼着说,“太阳升起来了!”
姜斌和罗娟一起望过去。
微弱的光有足够的力量去撕开黑夜的口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许令嘉问罗娟。
“其实我今天就要去镇医院报道了,”罗娟长叹一口气,“所以特意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好好道别。”
“这么巧,”许令嘉站起来,潇洒地拍拍自己的裤腿,扭头对姜斌说,“我一会儿就跟娟子一起出发了,趁大家伙都还没起来,省得到时候哭哭啼啼的,我可最受不了那场面了。”
两个女孩子,反倒成了最潇洒的人。
她们回宿舍,去把早就打包好的行李拿上,飞快地坐上骆卢军的车,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了。
等她们离开的车都已经看不到车屁股了,孟宁才从屋里走出来。
“一晚上没睡,装得辛苦吗?”姜斌问。
孟宁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一眼,说:“你看,太阳照常升起来了。”
离开的人继续离开,回来的人已经在路上,而太阳,永远照在旅人和归人的心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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