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要说路谦还仅仅只是有些遗憾,那么祖宗就是一脸的厌世了。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比不上程家长房父子二人。
程家父子啊,老尴尬人了!
都怪管家太能耐,一面派人往后院报讯去,一面就唤了跑腿小厮往族亲故交处挨家挨户的送了好消息。这不,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更改不成?更别提程大老爷还当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面儿,高声许诺了会大摆筵席……
完了,全完了。
这下可好,面子里子全丢了。
程大老爷好歹还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眼见儿子厥过去了,他也只是吩咐管家将少爷送回院子里,又让请大夫。再之后……
除了捏着鼻子认下外,他还能如何?
噢,还能上赶着去拍新晋举人老爷的马屁。
几乎是差丁前脚刚到,才将中举的好消息告诉路谦,还来不及讲述先前的乌龙事件,程大老爷就赶到了。可就是到了这偏院,他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诚然,跟那些一贫如洗的人家比起来,程府的偏院也算是极为不错的。最多也就是位置偏僻了些,房屋家舍陈旧了些,旁的都还过得去。
本来是没什么的,可这不是路谦变成了举人老爷嘛!
程大老爷调整好心情控制好表情,上前两步抓住了路谦的手,未开口先红了眼圈:“路贤侄啊!伯父先在这里恭喜你高中举人,幸亏你寄居我程府都不忘用功上进,你爹娘在天有灵必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路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大跳,愣了片刻后,下意识的答道:“我娘还没死呢,她只是改嫁了。”
程大老爷:……
噢,那打扰了。
不对,那不重要。程大老爷那脸皮可是经商时历练出来的,眨眼间就恢复了正常,当下就揽着路谦,一叠声的让他去程府后宅亲自给程二太太报喜。
这倒是应该的,路谦爹死娘改嫁,打从五岁起就养在了程府,若没有姑母路氏的照顾和帮衬,就算有个祖宗又如何?祖宗啊,除了耽搁他拿解元之外,就没任何作用。
想到这里,路谦很嫌弃的瞥了一眼正在原地跳脚的祖宗。
祖宗就气不过,他认真的回忆了路谦在乡试最末一场写的那篇策问,诚然破题解题的过程都是没问题的,甚至可以谈得上出色。但字里行间,全然都是对鞑子皇帝的推崇和膜拜……
“叛徒!卖国贼!自上到下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路谦心中得意面上却分毫不露,当着程大老爷的面只反复追问中举一事是否属实,又一脸谦逊的表示,自己真的考砸了。
程大老爷的演技跟他有的一拼,甭管心中是如何想的,张嘴闭嘴皆是贤侄,又道各路亲眷故交都已经通知到了,还请新晋举人老爷赏个脸,到时候去程府参加宴席。
没办法啊,消息都传出去了,就算中举的不是他儿子,好歹路谦这小子打小就住在他府上,吃喝用度都是程府出的。就算有路氏暗中贴补,可说真的,路氏嫁过来的时候,那是丁点儿嫁妆都没带,她贴补的钱不也是来自于程家吗?
总之,里子已经失了,面子看能挽回多少吧。
路谦完全不在意宴请一事,他只径自垂头叹息:“我是真的考砸了。前头两场倒是不错,算是正常发挥。独独这最末一场,身子骨吃不消了,勉强考了一半,后头完全是闭眼瞎写的……就这样,我还能中举了?”
祖宗在一旁边跳脚边揭穿路谦的真面目:“你就想让人夸你!偏不夸!气死你!”
“贤侄说得很是。”程大老爷倒是信了他这话,早先他就听儿子说过,说那路谦从贡院出来就仿佛失了魂一般。他虽不曾参加过乡试,却因着自家有个十五岁就中了秀才的儿子,没少跟人打听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自是知晓乡试有多熬人。
但如今摆在明面上的是……
路谦说自己考砸了,结果却中举了。他儿子说自己正常发挥,但事实上就是没考中。
程大老爷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再一次让路谦随他走。
“我真的中举了?没弄错吧?程大表哥也跟我一同参加了乡试,别是他中了?”
要不是路谦满脸的诚恳,程大老爷差点儿以为这小子是故意寒碜他来着。
不想,其中一个差丁在这时却接了口:“是路谦路举人没错,不过您是垫底的,乡试最后一名。”
路谦:……
所以他就是那“名落孙山”里的孙山?
程大老爷:……
娘的,这小子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
差丁又说,中举后必须参加来年的会试,因着江南离京城极远,建议最好年前就动身,不然等到年后可能就来不及了。稍几日后,县衙门会派人来发牌坊银和顶戴衣帽匾额,又提到银子是固定的二十两,旁的则由各地县衙看着办。
将该说的都说了,俩人寻思着也没啥遗漏的,就赶紧放下文书,连赏钱都没要,就准备开溜了。
路谦赶紧唤住他们。
转身,他回屋扣扣索索的半天,也只寻摸到百来文钱,讪笑道:“多谢二位差爷特地赶来报信,钱不多就当是让二位买两杯茶喝。”
差丁倒是没嫌少,弯腰鞠躬道着谢准备收下。
不想,人在族学刚得了消息就充满跑过来的程二少爷来了。
“表哥来得正好,快借我一吊钱,下午我去书肆送抄本拿了钱就还你!”
程二少爷愣愣的摘了钱袋给他。
见状,程大老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些原就不用你们操心!程福,给赏钱,拿大封!”
又拽了侄儿和路谦就往程府后宅去了。
边走,程大老爷边心疼的道:“怎么贤侄往日里还去书肆接抄书的活儿?这原是伯父的疏忽了,合该更留神多关心下贤侄,也省得那些个没眼力劲儿的奴才秧子欺了你去。”
路谦看着用力揽着他不放手的程大老爷,又扭头看了看才走了两步就被无情甩开的程二少爷,再听着耳畔一声声的“贤侄”、“伯父”,恍惚间差点儿以为这人拽错了人。
拜见路氏倒是顺畅,自然惹得姑母又是一顿好哭。不过相较于以往的苦闷,此时的路氏却是眉眼舒展,虽是哭着却也是高兴的。
数月前,路谦刚考上秀才时,路氏就长出了一口气。但凡有了功名在身,便是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回头也能说一门好亲,多的是小商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秀才公。
而今,路谦却已是举人老爷了,将来非但无需发愁亲事,就连路氏在程府都能挺直了腰杆,再无人敢欺她了。
人人都道她攀了高枝过上了好日子,却没想过她在程府过得有多艰难。往日里公婆当家做主时已是不易,待婆母故去,长嫂当家后,日子是愈发难捱了。
幸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程府热闹非凡,又是鞭炮炸响,又是大宴宾客。
待得蔚县县衙门派人送去了二十两的牌坊银,以及顶戴衣帽匾额时,程大老爷做主从账房支钱,重修路家老屋。
程大太太差点儿没把一口银牙给咬碎了。
她儿子还躺在房中,自家又是贴钱又是贴人的办事,这会儿还要额外掏钱盖房子?说是重修,实则跟重盖也没什么区别了。路谦五岁就来了程府,如今一晃,他都十四岁了,房子还能好?直接铲了重盖还现实一些。
接下来令她气愤的事情还有很多。
光修老屋哪里够?朝廷特地发了二十两的牌坊银,那是让你建牌坊用的。县衙门给的匾额可以挂在路家老屋的大门之上,牌坊则是建在门前的。
当然,此牌坊非彼牌坊。这里的牌坊是用来表彰科考及第的。
结果程大老爷一并都揽了去。
不光包揽了宴客、盖屋、建牌坊的费用,还急吼吼的让府中绣娘丫鬟一起为路谦缝制新衣。其实依着程府的规矩,每一季都该有新衣发下来的,但其他主子们是有,路谦却未必有。所以,程大老爷一气让人准备了十套新衣,其中五套是冬衣,还特地下令加厚了。
旁的事情好办,但盖屋、建牌坊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
程大老爷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并表示到时候让程二老爷全程监督,待建成了立刻写信告知。
路谦自然知晓程家有意拉拢他,但说实话,他从小到大确实受了程家不少恩惠,更别提若没程家族学……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你祖宗!”
噢……
路谦直接没搭理那祖宗,只拱手对程大老爷道:“我盘算着早些北上也好,打算后两日就出发。”
“这么快?”程大老爷面露迟疑,他还想着提一嘴联姻的事儿,只可惜他长女早就嫁了,次女年岁小也罢,关键还是个庶出。更可惜的是,二房直接没闺女,不然亲上加亲才叫好。
不过这倒是不要紧,自家没闺女也可以从隔房里挑。程家既是当地望族,人丁却是不少。只是这么一来,却不能立刻定下人选,最快也得月余时间。
“是的,我问了县学那头,有一位先生打算再度上京参加会试,他还告诉我,届时可以先去省城那边,总有布衣出身的举人结伴北上的。”
蔚县今年就出了路谦这唯一的一个举人,但往届的却是有的。那人据说参加了两次会试,就为了搏一个进士出身,为此甚至直接没去谋官,而是在县学里谋了个教职,边教书边念书。
程大老爷听了这话就知道路谦主意已定,当下只叹道:“那也成,不过好歹也带个人吧,不然便是你姑母也放心不下。”
“我表哥说了愿与我同行。”
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程大老爷便是不想放行都不成了,只让账房再支了一百两银子,权当给路谦的盘缠。
等路谦和程二少爷,并县学的蒋举人一齐离开蔚县往省城去时,程大太太一翻账本一打算盘,险些背过气去。
连带宴客、送礼等各处花费算在一起,竟是高达三百两之多。当然,宴客是重头戏,程家好面子,每一桌酒席的花费都在三五两以上,连着大宴宾客三日,再算上盖房子、建牌坊的支出,以及给路谦当盘缠的那一百两……
三百两很正常的嘛!
才怪!
程大太太心肝肺都纠在一起疼了,又不是自家儿子中举了,做什么花那许多的钱?
相较而言,程大少爷更难受。
他本来是因为急怒攻心才厥过去的,后来就该好了,可他始终郁结于心,竟是一直挨到路谦离开了蔚县,这才勉强起身落地。
程大老爷劝过了,眼见劝解无用,就将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他都是举人老爷了,你嫉妒有个什么用?结交才是正道!这就醋翻了?你迟早被自己酸死!”
“再说你以为我没盘算过?他是乡试的最末一名,垫底的!就这样的,他能考上进士?每回参加会试的,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多时五千人也不是没有。只取前三百,你当他还能一直走狗屎运?”
“让他先去试试看,好歹经历过一次才知道会试是个什么情况。再等三年后,你也中了举人,到时候你二人再一起上京赶考,家里人也更放心些。”
“我一心为你打算,你倒是好!我是你爹,我还能害你不成?”
程大少爷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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