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是霍相君的痴心人,霍相君亦是扶青的痴心人,紫虞与霍相君同是扶青的痴心人,而素不拿正眼瞧我的辽姜却又是紫虞的痴心人。这一个个,要么杀我娘亲,要么罚我背书抄字,要么挑错对手瞎吃醋,要么没事抓两个醉灵害我疲于奔命。嗯,痴心人更懂痴心人,可你们倒是匀点儿感情出来痴心痴心我啊!
不过话说回来,扶青是霍相君的痴心人,这结论原本也没什么值得争议的。可他方才捧着香粉巴巴赶去映月楼,全然不像是痴心霍相君的样子,难道……
是被我给点醒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你若没那个意思便趁早说清楚,不切实际的希望揣在心里太久会变成执念的。’
扶青或不愿委屈了恩人,或觉得与霍相君的爱恨纠葛,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希望。为不使这希望变成执念,所以他决定放手,选择紫虞?否则如何解释,世间娇花多不胜举,他却偏偏选择极具含义的归心莲和紫山茶呢?
苍天,我都干了什么,我都跟扶青闲扯了些什么?!
诚然我巴不得扶青赶紧与霍相君恩断义绝,最好来一出相爱相杀的生死大戏,打得越凶残越好。可导致这一结局的只能是他们自己,再不济是因为别人,总之绝不能是我。若因为我的几句话而搅黄一段姻缘,那未免也太,太下作了!
我羞愧地埋下头,不禁手捏成拳,汗颜无地。
正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从我记事到现在,最深谙于心的道理。如今,被毁婚的尚不知真相,反朝我明眸地笑了一笑:“暮暮,你在脸红。”
老子是脸红,老子干了孽事能不脸红吗,这让老子以后怎么心安理得的报仇啊!
他站近一步,我便匆匆地往后一退,心虚把话题遮掩了过去:“若非为了灵力,可还有其它原因值得辽姜这样做?”
霍相君兀自闷了一闷,顺着我的台阶,赏脸下了:“无论是炼化灵力,还是使用被炼化后的灵力,都需以自身一半修为作代价。但醉灵身上还有一样东西,是完全不需要任何风险就能得到的,这东西便是醉灵成仙之前的精元内丹。”
我道:“内丹,有何作用?”
他目光澄明,宛如一汪清冽见底的潭,绕我身侧徐徐踱了两三步:“醉灵虽长在仙山福地,其精元却不沾染任何仙气,服食此精元凝结而成的内丹可增加一千年寿命,两颗内丹便是两千年寿命。待醉灵成仙以后,精元内丹逐渐生出仙气,也就不会再有增加寿命的作用了。据说一万多年前,先君执掌魔界的时候,就曾纳过一个凡人做侧妃。凡人会经历生老病死,先君便命心腹捕了未成仙的醉灵,取其内丹供那位侧妃娘娘祛病延年之用。”
我听得迷糊,一口叼住食指尖,木讷了好半日才道:“妘妁只说起过灵力,却从未提及什么内丹,老师上课也不曾提过啊?”
霍相君盯了我半日,脸色微微一红,瞥过头道:“炼化和使用灵力尚需自身修为作代价,而取精元内丹却可不费一兵一卒,既能够轻松增加千年寿命,试问除了修行高深之人,又有谁不会心动呢?至于醉灵,失去灵力的后果可大可小,但这一身法力必是保不住的。可若失去内丹,便如同神仙失去仙根仙脉一样,不但丢了性命还会形神俱灭永无来世。好在醉灵数目稀少,又以仙气屏障和仙宫势力作掩护,无甚本领之人想要捕到他们也是极其不易的。同时为了自保,醉灵一族必定坚守秘辛,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命门告知于人。”
他忽然滞了一下,微蹙着眉,疑惑道:“如果辽姜抓醉灵是为了取内丹的话,可他从前并不知道这秘辛,那究竟是听谁说的?”
我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在衣服上蹭了蹭,看向他道:“既是人家守口如瓶的秘辛,你又从何知晓?你知晓便也罢了,同为四魔同非醉灵,凭什么辽姜就不能知道啊?”
霍相君十分耐心地道:“因为当年替先君侧妃取醉灵内丹的是奉虔将军,我在一次偶然中听他提及过此事,所以才略知一二。醉灵的精元内丹,虽不能解百毒愈百病,却可保服食者在千年之内性命无虞。紫虞身中**散之毒已经许多年,虽然每每发作都能转危为安,可说不准哪日发作得严重,就过不去了呢?如此算来,内丹的确比灵力更值得辽姜动手。我之所以笃定辽姜从前不知情,是因为他对紫虞用情颇深,若一早知道内丹的作用,何苦等到现在才动手?”
是这个理。
我犹豫道:“会不会是奉虔叔叔告诉他的?”
霍相君摇了摇头:“不知。”
我忙又追问:“那在魔界,除了你和奉虔叔叔以外,可还有谁知道醉灵内丹的事?”
霍相君仍是摇了摇头:“我只听将军偶然说起过一次,除此外魔界上下并无任何人提及,想来就连你师父柏无暇也不一定知道。”
我一脸焦灼地道:“无论是谁告诉他,既能给紫虞增加千年寿数,辽姜势必说什么都不会放人。如今妘妁逃出来了,那她阿娘岂非危在旦夕?”
霍相君娓娓道:“取精元内丹虽然不会损耗自身修为,但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便是以人界时辰为基准,在朔月之夜极阴之时布阵取丹。所谓地利,便是取丹时所布的阵法,需四人各守一方同时施术。所谓人和,便看施术者是否齐心,若有一人中断则取丹失败。所以在时机到来之前,辽姜暂时不会动手,也没法动手。”
…………
这叫略知一二?
我又问道:“不知朔月之夜极阴之时是什么时候?”
霍相君沉思了一会儿:“一月之始谓之朔月,如今是月末,还有七日。极阴之时,则在七日后的,子时之末丑时之前。”
我自喃喃:“还剩七日啊……”
霍相君默了一默:“其实,出于私心,我不希望你管这件事。”
他眸子深深地一凝,兀自斟酌半晌,才又道:“你有没有想过,若辽姜抓醉灵是为了紫虞的话,你救醉灵便是弃紫虞性命于不顾。紫虞再不济,也是四魔之一,是曾经救过主上性命的人。她在魔界待的时间比我长,拥护者也比司徒星多。倘若,紫虞因得不到醉灵内丹而有个好歹,你只靠自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那么多的口诛笔伐。”
夜风吹进院墙,卷过庭中一片片花海,将树梢几根桂枝晃得沙沙作响。
黑云掩住月光,他的影子有些淡了,我埋头盯住良久一言不发。等风停下来的时候,方深深吸了口气,仰高脖子道:“紫虞姐姐身子弱并非妘妁造成的,亦非妘妁家人造成的,他们根本素不相识。四魔之一也好,救过扶青哥哥性命也好,在魔界待的时间长拥护者甚多也好,一个人的安危从来都不该以无辜者的性命为代价。”
霍相君哽了一哽,唇瓣微张微合,哑然道:“没人在乎这些,他们只会觉得你深受主上照料,却反帮着修仙的醉灵伤害救过主上性命的人。在他们眼里,你这是恩将仇报,是辜负了主上对你的恩德。他们甚至会把主上对你的好统统加诸在自己身上,仿佛他们自己才是那个赐予你一切的人。而你则会从辜负主上变成辜负他们所有,众矢之的四个字,你明不明白啊?”
我极认真地道:“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要阻止辽姜害人,我也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辽姜要救紫虞,他若牺牲自己我自无权干涉,可他无端牺牲别人恕我难以苟同。”
霍相君眉宇一舒,笑了。
我不知这有什么可笑的,心道一声莫名其妙,他却又正色起来:“有些话我需事先跟你做个警醒。妘妁根本无关紧要,可她居住在白庭仙脉,牵扯到重华和缥缈宫,甚有可能牵扯到仙魔两界。”
呃……
我真的真的,很尽力在理解这番话了,却抓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她是白庭仙脉的醉灵,即便魔界会因此事与缥缈宫起争端,可重华宫主还不至于代表整个仙界吧?”
霍相君反问道:“你觉得谁最有资格代表整个仙界?”
我不加思索:“天帝?”
霍相君颌首道:“关于驱逐雪境天兵一事,主上筹谋良久,亦颇有成效。天帝这五年来,时时都想知道魔界是否真的得到青雀台,也时时都在寻找一个可以试探魔界底线的契机。前几日,将军擒住个被仙界策反,欲躲在浮生殿外探听动向的叛徒。主上当即颁下杀令,凡是背叛魔界投靠仙界者,连带与之有交集的神仙统统打散元神不必上报。故而,天帝紧急传召,命各路仙宫宫主速往九重天。也是因此,谬齑与重华不在缥缈宫,才让辽姜趁机抓走了两个醉灵。即使重华发现了,并觉察出辽姜的气息,也无法擅自闯入雪山要人。他唯一可行之策,便是将此事上禀九重天,你不妨猜猜天帝会作何反应?”
要么救,要么不救,总之不会有第三种反应。
我一番思忖:“天帝管着重华宫主,重华宫主管着白庭仙脉,妘妁和她阿娘又是从白庭仙脉被抓的,天帝若想干预这件事倒也干预得名正言顺。可她们尚未成仙并无仙籍,天帝若不想干预,似乎也说得通。”
霍相君很欣慰的表情:“还有么?”
我再一番思忖:“若天帝不愿干预,重华宫主也只能作罢,毕竟他身为白庭仙脉之主的责任已经尽到了。若天帝干预,潜藏于雪山境内的天兵势必与魔界起争执,到时候两军交战扶青哥哥很有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霍相君转身看向黑漆漆的院庭:“你觉得,天帝会为了一个魔界叛徒,而向各路仙宫颁下紧急传召令吗?”
原来,和聪明人交流并不轻松。
他自己什么也不说,却总抛出一堆问题给我,简直比和老古板斗智斗勇还累。
我再再一番思忖:“不过是个魔界叛徒,连正儿八经的神仙都算不上,天帝自然不会将此人放在眼里。他在意的,应该是扶青哥哥的诛杀令——‘凡是背叛魔界投靠仙界者,连带与之有交集的神仙统统打散元神不必上报。’与叛徒有交集的神仙,一层一层往上递进,不就是天帝吗?”
最后,我做出一番总结:“扶青哥哥明面上是在威慑魔界叛徒与仙界细作,实际上诛杀令所要‘杀’的那个人,正是天帝。所以,他才会急召各路仙宫宫主,筹谋一个试探魔界底线的契机。”
霍相君垂下眸子,看了看我,肃目道:“如今,醉灵便是那个契机,天帝一旦知情就绝对会干预。能不能救出醉灵不要紧,要紧的是天帝能有一个借口,可正大光明试探魔界的底线和实力。昔日仙魔大战,以魔界战败而告终,先君被封印于东南山,迄今为止大约有一万余年了。听闻一千多年前,主上身中**散之毒几近丧命,正是那时候紫虞舍身相救才为魔界免去一场灾劫。前后算下来,仙魔两界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倘若天帝要救醉灵那主上就非杀了醉灵不可。”
我亦肃目起来:“一来,重创仙界会使魔界士气大振。二来,紫虞对扶青哥哥有恩,醉灵内丹又确确实实可保她在一段时间内性命无忧。三来,扶青哥哥欲以青雀台为饵,钓出潜藏在雪山境内的天兵天将,故此非但不会让天帝成功试探魔界,还有可能利用这次机会将矛盾扩大化,以达到引出仙界部署在雪山境内所有天兵的目的。四来,扶青哥哥与重华宫主有旧怨,要他放了白庭仙脉的醉灵,岂非很没面子?”
霍相君半俯下身子,朝着我浅笑了一笑,极郑重地道:“所以,一旦救下醉灵,你所面临的后果会比五年前引发雪山动乱更加严重。我希望你分清利害,也尊重你深思熟虑后的每一个决定。只要是你的选择,无论前方发生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保护你。”
我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花看不清草,也看不清月亮。只看到秦府,看到久别的繁缕苑,看到地上铺满了皑皑白雪。雪地里,一个小女孩在同一个男人说话。
‘相君哥哥背我。’
‘这么几步路,也要背吗?’
‘背我背我背我。’
‘上来吧。’
‘相君哥哥会一直这样背我吗?’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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