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真的好本事,我趴到快困觉的时候,他将我后背的伤全治好了。我反手摸了一把,不留疤不淌血,溜光水滑。
趁他闭目调息,我将自己翻个面,又扯来一床被褥盖着,从脖子到脚,严严实实。
他睁眼时,愣了一愣:“你做什么?”
我看向窗外,躲他的眼睛:“没什么,我困了,要休息了。”
他欺身过来,掌心压住被子:“我才刚把你治好,你也不问问我累不累,辛不辛苦?”
我干巴巴看着他,怂弱道:“你这么厉害,应该不会累的吧?”
他瞳孔深幽,话中几分黯然:“再厉害,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疼,也会累。”
我向他背后指了指:“那,你去衣橱里睡吧,我分你个枕头。”
我侧身拿枕头,他忽然道:“暮暮……”
我‘啊’了一声,瞥过头,眼见他嘴角勾挑,出奇的温柔:“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然后,他将被子搭在我头上。等我掀开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再没人了。
星河漫漫,月色皎皎。
扶青头顶束着霜花玉镂冠,长发倾泻一身,赤红的衣摆绣着淡色的莲。他手擒着剑,御风而上,眼神中都带着刀子。
云雾中,玉面郎望着他,甚有礼地一躬:“玉面星君给君上大人见礼,君上大人好雅兴,竟然在这儿陪着一个小姑娘?”
扶青一手执剑,一手背于身后:“玉面星君也好雅兴,是监视孤呢,还是监视这位小姑娘?”
玉面郎道:“君上这话好霸道,此处既非魔界也非珺山,我不过途径的时候站一站,看见君上顺便打个招呼,怎么能说是监视呢?”
扶青沉下眸子:“途径了,站了,招呼也打了,滚。”
玉面郎环胸,并无惧色:“君上真爱说滚字,可惜,玉面郎最不愿听的也是滚字。方才,幽冥鬼差来报,说君上强闯冥府,还带着一个丫头。似乎……”
他往下方的砖瓦墙垣指了指:“似乎,就是君上刚刚出来的房间里,躺着的那个丫头吧?”
扶青铁青着脸:“段千绝指使你来的?”
玉面郎更正道:“君上念错了,是段臻上仙。段千绝这个名字,上仙早在一万年前就不用了。还有,鬼差来报之前,天帝刚赐了上仙尊号,现在是迦山晔阳君。”
“迦山?”扶青道,“迦山有仙宫,仙宫有仙主,天帝以迦山为尊号,是要置原本的迦山仙主于何地?”
“天帝既以迦山为尊号,迦山仙主之位自然也该换一换了,能者多劳嘛。”说着,玉面郎眉心一挑,“毕竟,一万年前仙魔大战,若非晔阳君封印了您父王,恐怕天下苍生都熬不过那一劫呢。说来,晔阳君能有今日,还得感谢令尊才是。”
扶青眉宇深凛,暗沉沉的。
玉面郎似乎不太懂得察言观色,亦或是说,他太懂得察言观色。见扶青如此,他很闲适地笑了笑:“君上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唉,难怪君上不高兴。对凡人来说,一百岁是高福高寿子孙满堂的年纪。而君上当时那么小,小到只有……嘶……”
玉面郎手挂在腰侧,略微比了比:“这么高?还是,这么高?可惜啊,小小年纪无父无母,只靠一个奉虔养大,我忽然很理解,您为什么要带那个丫头去黄泉了。她刚死了娘,您是带她去诀别的。毕竟,丧母之痛,没人比君上更能领会了。”
扶青手里的剑,泛起淡淡幽光。
玉面郎接着道:“我突然觉得,君上比那丫头更可怜。至少,她还能追着霍相君报丧母之仇。您呢?众所周知,仙魔大战之前,您父亲和您母亲相约在东南山之巅,旭阳峰顶决战。您父亲回来之后,您母亲就死了,可不是他亲手杀的吗?您的丧母之仇应该找谁报呢?找被封印起来的鸿琰吗?”
风卷着云涡,干雷滚滚。扶青抬手,扬出锋利的剑光。玉面郎被剑光打散了身子,却又在顷刻间聚合:“白褚剑?看来君上生气了,可君上再生气,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啊?”
扶青缓了一缓,忽笑道:“玉面星君,话说多了可就露马脚了。你自己不敢来,却用仙气散一个幻象来,不就是为了激怒孤吗?孤猜猜,是段千绝让你这么做的,他教你说了那些话,想把孤引到哪儿去?九重天?还是他的新地头,迦山?”
玉面郎笑容一僵:“唉,被君上发现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没错,方才那些话的确是晔阳君教的。不过嘛,我们可不是为了引君入瓮,而是为了捉那个丫头。那个叫……叫秦子暮的丫头。自从她娘死后,君上一直守在这儿,我们都无从下手呢。”
扶青眼眸一鸷,似要烧出一团火:“你敢!”
玉面郎悠悠道:“君上这才是生气了,看来,她真的是清秋。”
扶青捧额,笑出了声:“你说这么多,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清秋?她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就算她是,你们指望靠一个女人来扳倒魔界?可别忘了,十年前,是谁将清秋逼到走投无路自毁仙根的?是孤。无论秦子暮是不是清秋,孤高兴了哄两下,不高兴就让她死。玩物而已,食之有味,弃之,不可惜。”
玉面郎愣了愣:“君上大人可真无情,既然如此,咱们走着瞧吧。”
说罢,玉面郎身子一散,消失了。
扶青收了剑,低眉望向繁缕苑。忽然,院中翻入一道修长的影,脚步匆匆,疾疾而行。他御风而下,落在繁缕苑的一角,徐徐踏了出去。
霍相君脚步一滞:“主上?”
扶青浅浅嗯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霍相君道:“主上是在等我,还是本来就在繁缕苑?”
扶青微微一笑,很是和蔼:“有区别吗?反正你都要过来的。”
霍相君圈过双臂,手心叠着手背,揖礼道:“回禀主上,我是来找暮暮的,我要见她。”
扶青依旧扬笑,所有的阴鸷都藏在笑里,不露一丝痕迹:“她睡了,不见。”
霍相君望向黑漆漆的窗沿,低哑道:“那我等她。”
扶青慢悠悠地走,走到他跟前,停下:“你不必等了,回去吧。”
霍相君望着他笑意谦和的脸,一时愣住了:“不行,我不能回去。暮暮误会我了,我要告诉她,伤害她的不是我,伤害她娘亲的也不是我。”
扶青道:“没必要。”
霍相君不解:“为什么?”
扶青的笑容,冷冽了几分:“因为,这是孤的命令啊。孤不许你见她,不许你解释,就是这么简单。”
霍相君倏然一滞:“为什么?!”
扶青捋了捋他的衣裳,轻言细语:“凡人六根不净,没一个好东西。孤是器重你,不想让你沾染她的坏脾性。既然她误会,那就误会吧。你胆敢解释一句,孤就……”
说着,扶青凑近他耳畔:“杀了她。”
霍相君脑子一轰,失态道:“主上!”
扶青道:“怎么,不愿意?那你就进去啊,把她叫醒向她解释,孤保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霍相君咬着唇,乾坤冰阳扇化在手里,气氛有些僵持。
自从霍相君听到不该听的,司徒星就与他缠斗了好一番。斗不过,让他出来了。司徒星一路跟在后头,既然拦不住,就得防着剑拔弩张的场面。如今真的剑拔弩张了,他很悲戚地向奉虔传了个秘音,又很悲戚地扯出一个笑容,从躲藏的地方悠悠逛了出去。
“诶,这么巧,繁缕苑好热闹啊。”
“主上,将军找您呢,急得很,像有要紧的事。”
“霍相君,你那位能干的侍女新酿了一种酒,叫醉香染,可好喝了。自家侍女酿的,你不得回去喝两盅捧捧场?说不准,听书一高兴,还能酿出更多的酒呢?”
司徒星觉得自己很萧索,夜风呼呼地吹,没人理他。
院中撒了一地的小纸条,夜风吹着吹着,将其中的一两张卷了起来。每一张都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霍相君。
霍相君执扇的手松了松,俯身拾起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大部分字条并不完整,有些被剑砍破了,有些被火烧掉了一个角。霍相君望着那些残缺,哽咽道:“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做……”
司徒星趁势搭过他的肩:“我跟那人交过手,本事吧,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你呢,与其赶着去见她,不如先把凶徒找出来。眼下无凭无据,你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一定信你啊,是不是?”
霍相君手里握着扇子,怀里抱着纸条:“暮暮会信我的,她会的。”
司徒星嘴角抖了抖,很头痛:“这就一个十岁娃娃,你至于不?”
霍相君惘然道:“娃娃是会长大的,等暮暮及笄了,我要送她一根蝴蝶簪子,我们说好的。我怎么会……我怎么会伤她呢,我怎么会打她呢,我怎么会害她失去娘亲呢?那些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扶青望着霍相君怀里的字条,凤眸一怔,阴沉到极点。此刻,霍相君亦对上他的眸:“主上,这十年来,相君对您,对魔界鞠躬尽瘁。您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您让我对付谁我就对付谁。唯独暮暮是不一样的,即便今日,您用她的命将我挡在这儿,可总有一天,她会看清,看透,看明白的。”
霍相君眸子里的认真,让扶青没由来的恼怒。然而,哪怕心中涌上怒火,他也依旧很平静,依旧牵着嘴角,勾出一抹常人看起来很平和,司徒星看起来很骇人的笑:“是吗?她哪里不一样?”
霍相君道:“我空有一身修为,却过得浑浑噩噩,我仿佛只有这十年是活着的。我没有过去,可暮暮能让我看到未来。”
扶青微微颌首:“杀了她,你是不是就没有未来了?”
就这么,司徒星眼睁睁看着霍相君再一次握紧了扇子,而扶青,也化出了寒光凛凛的白褚剑。他吸了一口气,想哭。
直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司徒星看着姗姗来迟的奉虔将军,泪珠子一抹,直接抱了上去:“将军,我都要崩溃了!”
奉虔拽上霍相君,施了个乘云诀,临走前瞥了司徒星一眼:“走开,你这坨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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