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仪规矩

趁现在四下无人,我拽着司徒星进听风阁,把从救下醉灵到转移醉灵到大闹行云居到游掌梦亭到以死士为借口搜查魔界再到流婳送银耳汤的过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司徒星像块愣木头直瞪瞪看了我半天,猛然间炸出个响雷,暴吼一声道:“秦子暮你是不是疯了!”

我塞住俩耳朵:“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啊……”

司徒星气得满院子乱走:“我没说醉灵我说你呢!你找谁也不能找霍相君啊!主上不乐意你见他你不知道吗?!”

我怂巴巴看着他:“我这不是怕你在流婳面前说漏嘴吗,她那么讨厌我多半会去告状的,一旦扶青哥哥发现这件事,醉灵恐怕就活不成了。司徒小白,我不敢问扶青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流婳打探一下消息,我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把那晚听到的内容说出去。”

他撩起衣角往石阶上一坐:“甭打探了,不可能是流婳,我拿这条命给她担保。”

我忙问一句为什么。

司徒星哼一声信誓旦旦道:“你遇到死士的那天傍晚,我的确见流婳端着一碗银耳汤,正巧口干舌燥就索性抢过来润润喉。谁承想她说翻脸就翻脸,不但骂我无耻还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小爷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她让我滚,我就偏不滚,非但不滚我还一路跟着。结果跟到房外她砰一声把门锁了,我就坐在台阶上嗑瓜子儿,时不时跟她吵几句。直到夜深露重她把灯熄了,小爷嗑完那堆瓜子儿,这才走的。所以,她绝不可能跟踪你和霍相君,更不可能听到什么向主上告状。”

说完咬牙嘀咕一句:“原来银耳汤是给霍相君的?”

我捧着脑门思量了很久,一时间满头雾水,茫然无绪:“不是流婳那会是谁啊?”

司徒星捏紧手里那套话本集铆足了劲儿地揉来搓去:“说不定压根就没人跟踪,是你们自己做贼心虚,杯弓蛇影。”

我摇了摇头:“若是杯弓蛇影那怎么会有人知道掌梦亭的事,还冒充霍相君让扶青哥哥看到呢,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说完瞟他一眼甚嫌弃道:“好好一话本,瞧给你折腾的,不爱看就送给我。”

他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把话本扔给我:“主上若提前知晓掌梦亭一事就不会用游园来试探你了,所谓试探是心生疑虑所采取的确认方式,这说明主上只是怀疑而不笃定。还不是你没出息,放个风筝都能被撞见,再不起疑那他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我也开始揉捏话本:“我是被听书推出去的又不是自己没藏好……”

司徒星打断我道:“无论是听书推的还是你自己没藏好,总之主上该起的疑心起了该套的话也套了,我猜想你与霍相君以风筝为信号相约掌梦亭的这件事应该是他自己发觉的。要是真有人暗里告状,主上即使不找你兴师问罪,也犯不着浪费时间游园甚至在引出霍相君无果后刻意套你的话啊?不过……”

我急急晃他胳膊:“不过什么?”

他投来一记怜悯的眼神:“冒充霍相君的人很聪明,他知道若告状的话主上一次发泄出来也就算了,偏得要把窗户纸一层一层捅破主上才会动怒得厉害。顺便还能将计就计,从中设局离间你和主上,这叫温水煮青蛙将死而不自知。我劝你一句,趁青蛙还没被煮死,赶紧向主上坦诚认罪吧。”

我左右拿不定注意:“若向扶青哥哥坦白一切那醉灵怎么办?”

司徒星很正经地看着我道:“你听我说,不要再管她们了,两军交战总得有人祭旗的。当年雪山动乱,主上被重华一剑刺伤,魔界上下对你本就诸多微词,且这些年你跟在主上身边简直风头无两。你只是个凡人,没有功绩没有奉献没有根基,若离了主上的庇护根本难以立足。”

我幽幽地:“我知道。”

司徒星紧接着道:“天帝派人送来一战一和两封信,和就得把醉灵放还给重华,如果让她们平安离开,那主上留着战书,颜面何存呐?”

我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我知道。”

一片残叶落在他袖口上,司徒星轻轻拂了拂,随即又看向我,叹息一声,说道:“主上接到战书以后,立刻向诸魔问询了这件事,辽姜当时便承认醉灵是他抓回来的。辽姜说醉灵内丹能增加寿数,而紫虞时时便会发作**散之毒,为护紫虞周全他思前想后不得不出此下策。众所周知,紫虞中毒是因为主上,辽姜这么做是尽忠职守替主上报恩,所以当着满殿群臣的面主上非但没有责怪辽姜反而宽恕他擅作主张之罪。也就是说,你若救下醉灵,便是等同向诸魔宣告要弃紫虞的性命于不顾。若辽姜是忠,你便是吃里扒外没良心,到那时你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我:“…………”

司徒星苦着一张脸:“大姐,我说这么多,你好歹吱个声啊?”

恩将仇报,众矢之的,吃里扒外,群起攻之……

司徒星所说种种霍相君早已预见也早已做出警示,我若害怕便不会等到今日,遂看向他笑了一笑:“她们无意招惹任何人,是辽姜越界闯入白庭仙脉,清秋已死紫虞中毒的债不该由醉灵来还。何况只要**散之毒一日不解,扶青哥哥就永远欠她的情,两千年后又当如何呢,继续捕杀醉灵吗?”

司徒星皱着眉道:“她们是白庭仙脉的醉灵,生死祸福与你无关,何必自找麻烦?再说,主上这些年可待你不薄,你这么做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比不过重华的两个醉灵,你这不是拿刀戳他心窝子吗?”

“如果辽姜只抓回来一个我可能就妥协了,帮助醉灵并不是因为她们有多重要,萍水之缘尚且不能与芍漪相较,更遑论与扶青哥哥相较呢?在我心里无论醉灵还是重华宫主,都比不上扶青哥哥分毫,但……”我眯看着太阳,顿了一顿,又道,“小白,我不是在救别人,我是在救我和我的娘亲。”

他忽然神色一滞:“你的娘亲?”

遥想当年霍相君一剑寒光,我不禁咬牙切齿,悲从中来:“失去至亲的滋味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当年你也亲眼看到了,我抱着娘亲哭得有多难过多痛苦,你不希望世间再出现一个这样的秦子暮吧?”

司徒星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抱拳顶住下颌,侃然正色起来:“行了别说了,未经他人苦莫管他人事,方才那堆道理权当我在放屁,只要你能承受住结果不后悔就好。不过,咱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我可不会帮你的。”

我一愣:“小白你讲粗话……”

司徒星一掌拍我肩膀上扯开嗓子哈哈大笑:“谬齑句句不离粗话,我原本还挺瞧不上他,没想到讲粗话这么爽快!”

我拎起他一根手指头慢悠悠甩了出去:“男女授受不亲。”

司徒星惊愣愣道:“哎哟,士别多日当刮目相看,主上把你教得是越来越乖了呀!”忽然他一脸神秘地勾了勾手指:“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便大发慈悲指一条明路,或许能让主上把醉灵给放了哟。”

我立时欣喜若狂:“你有办法?!”

“办法没有,提示倒有一条,不过我不能提示得太明显,所以只得靠你自己悉心领会了。那就是……”司徒星眼珠一转陡然大笑起来,“那就是让清秋出现在主上面前指着他大喊一声我爱你我要嫁给你!哈哈哈怎么样这招不错吧!”

“…………”

内里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我捏紧拳头瞪他两眼,乍然间一声巨吼:“老子上哪给他找个清秋啊!”

司徒星吓得从地上蹿起来,堵住耳朵往后一跳,委屈吧啦道:“女人太可怕了,我就顺嘴开个玩笑,你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吧?”

我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复又瞥向他一眼,嘴巴舔了舔:“小白,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流婳。”

司徒星撇撇手道:“放心吧,我从不出卖兄弟,要是告诉流婳还能有你的好吗,何况这事儿跟霍相君有关她少掺和为妙。我也提醒你一句,救下醉灵等同得罪诸魔,那时主上便是你唯一的靠山,可千万躲在他背后别把这救命稻草推出去了。”

…………

我卷着司徒星的话本慢慢悠悠逛回碧滢小筑,偶然在路边拾到一朵小白花,打算戴回去给芍漪瞧瞧,问问她好看不好看。进门前,我特意将小白花扶了扶,然后左手拿书右手提住裙摆咋咋呼呼往里冲:“芍漪姐姐芍漪姐姐!芍……”

小塘边一抹高挑的背影正怡然播撒着鱼食,手里托着一只紫漆红梅圆饼盒,赤衣银冠长身玉立,闻声侧过眸子,清冷冷道:“回来了?”

不知为何耳边竟突然回荡着一句声音——

‘我想今晚就要了你。’

骤然间,我猛打个寒噤,踉跄退后了三四步,鞋跟直直抵在方才跨过的门槛上。我依稀记得,昨晚他全身被雨淋湿透了,一边坐着喝酒一边听我讲梁祝的故事。他还说,丹朱依然爱着净练,只是如今的丹朱不想再给净练自由了。然后……然后……嘶,头痛。

扶青漫不经心挑看一眼我头上那朵小白花,把盛着鱼食的红梅圆饼漆盒递给芍漪,再将白花隔空引入掌中以火焚尽:“以后不许戴这个。”

一顿,又添一句:“不吉利。”

我摸着头发瞄了他两眼,嘴巴轻轻一瘪,细声嘟哝:“我以为只有凡人才忌讳这个。”

扶青紧抿嘴唇,化作长烟飘来我跟前,指尖缓缓梳弄着适才簪花的那处地方:“暮暮身为凡人不也照样把这东西往头上戴吗?我看你呀,便是太没有忌讳,所以才什么事都敢做。”

我不经意往旁避了一下。

扶青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等片刻他默默背至身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觉醒来似乎有些怕他,心里像堵着块石头却又找不出这块石头堵在哪儿。低眉偷瞄他一眼,随口诌个谎,敷衍道:“大约是昨晚梦见扶青哥哥欺负我一时没缓过来吧?”

他回头,淡淡地哦了一声,牵住我手腕徐步往里走,脸上无喜无怒静似一张白纸:“那暮暮昨晚都梦见些什么啊?”

我接着敷衍:“梦见你从外头娶回来一个厉害媳妇儿,不但每天纵容她打我骂我欺凌我,还罚我从白天跪到晚上,把膝盖都跪红肿了。我不服气便咒骂她两句,结果被你关进大牢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下令说抄不完十万遍弟子规就不许出去。”

“那你可得小心千万不能让我娶媳妇儿。”他笑着推开门,坐在昨晚坐过的凳子上,变出一本书卷入手中看了起来,“吃吧。”

桌上摆着精致点心,一碟蜜饯和一碟红豆糖糕,我记得芍漪今早只熬了海鲜粥,那这些东西想必是他刚拿过来的。

我好奇盯了他两眼:“扶青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扶青右手卷书左手支颐额角,目光垂在里头抬也不抬,极慵懒的姿态说道:“鬼谷子。”

我吃口糕点略扫一眼被他翻卷到后面的那一页:“这是盲书,字刻得凹凸不平,你用眼睛读着不累吗?”

他气定神闲地翻过一页:“你管我?”

“…………”

屋里一时安静得过分。

我悻悻往嘴里塞进两块糖糕和一把蜜饯,一阵阵吧唧的咀嚼声绕在他耳边,也不知如何能读得进去。正吃着吃着,不留神噎了几嗓子,忙又咕噜噜灌下半杯热香茶。

他总算舍得抬眼,一副不省心的样子盯过来,放下手里的书徐徐又添了半杯:“你三天没吃饭?”

我捧着茶杯打了个嗝:“食不甘味等于没吃。”

扶青兀自取一盏空杯添上茶悠悠抿了一口:“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食不甘味。”

贼?

虽刺耳却很恰当的比喻,想到昨日被他拎出去游园质问,可不就是皇帝老子在审判我这个小毛贼吗?人都这样,越被道破越容易动怒,顿时忍不住放下杯子回呛道:“我是贼那你再把我关起来呗。”

他笑着递来一块糕:“瞧你,我随口说说,怎么突然认真了?”

我接过那块糕握在手里却一口也不吃,踌躇不决地打量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扶青又将盲书卷入手中重新看了起来:“你不是睡着的是醉倒的,从前一直没喝过酒,突然灌下两杯,怎会不醉?”

我揉了揉额角困惑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答得淡然:“喝完酒就走了。”

我点点头,小心看他一眼,将糖糕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今天你心情好些没有?”

扶青眼睛盯着书拿起茶杯喝一口又放下去,动作从容自若全然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读完一页再翻一页这才徐徐问道:“我有心情不好吗?”

我连忙追问:“倘若没有心情不好的话今日你为何不去议事啊?”

扶青摇头笑着又翻过一页:“昨夜喝完那壶酒啊,今早起来便头昏脑涨不舒服,所以才想要休息一日躲个懒罢了。”

这时我才发现他脖子上似乎挂着几道伤,忙放下糖糕起身走过去埋头一瞧,除三条鲜嫩的抓痕以外,竟连嘴皮也磕破了:“诶,扶青哥哥,你怎么受伤了呀?!”

扶青将盲书重重搁在桌子上阴阳怪气地瞥向我道:“原来暮暮不止食不甘味,竟连眼神也不大好了,现在才发现我受伤?”

什么意思,所以扶青一直坐在这儿看盲书,就是为了等我发现他脖子和嘴上的伤?

他接着阴阳怪气:“当初被重华一剑刺那么深的窟窿暮暮都能视若无睹跟着他走,也难怪这点小伤不入你法眼了,可见有多不关心我啊。”

呃…………

我俯下来细瞧了瞧,脖子抓得红嫩嫩的,但好在伤口不深:“你这叫什么话,我哪有不关心你啊,只是方才真的没瞧见嘛,不过这地方究竟怎么抓上去的?”

扶青托着腮支吾一阵,却突然摇摇头,很无奈道:“昨晚从你这儿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只小野猫,觉得它可爱便想抱起来哄哄,谁知这野猫不但动爪子,竟还咬破了我的嘴,可真是狠心呐。”

我低骂一句:“这猫真坏!”

又轻轻给他吹了吹:“还疼不疼啊?”

扶青仰起眸子点了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语气十分委屈:“疼。”

妆台屉子里还剩下小半盒没用完的愈伤止血药膏,我翻出来正欲给扶青抹伤口,指尖往盒中蘸了蘸,忽想起那只猫:“那野猫虽然可恶,但兴许只是无心之过,扶青哥哥不会一生气便伤了它吧?”

扶青支颐额角凝视着我道:“那只猫儿可恶归可恶,但我的心已经被她迷住了,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伤害呢?”

说完,扶青闭上眼睛,噙一丝笑意等着我给他擦药。

我抿抿唇,也不知为什么,打今早醒来便感到不安,听完扶青适才那番话顿时更觉得喘不过气了。食指尖蘸着药膏颤颤巍巍伸过去,在那三道细长的抓痕上停滞许久,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女儿出嫁前绝不能与男子有接触,这些可都是人界的礼仪规矩。’

良久,扶青睁开眼睛,笑容一点点隐没了下去:“难道暮暮不愿意给我擦药吗?”

我笑着把药膏放下去:“我只是想到前不久刚向师父讨教了疗伤止血的法术,不如今日你来验验成果,也看我学得好不好。”

“可是我想擦药。”说罢他将那盒药膏递过来,我不知接还是不接,一时僵住了。

这时,芍漪驻在门口,神色紧张地福了福:“主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位侍女急匆匆跑进来,火急火燎跪在扶青跟前抹泪道:“主上,大事不好,虞主子毒发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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