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琴默人不常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 秋声缈的心中就一阵紧绷。

不,不可能,师尊向来言出必行……绝不可能欺瞒自己。

他用力晃了晃头, 甩开那些不安和彷徨, 随后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方狭长木盒, 小心地打开。

殷想容缓缓抬眸, 见他从木盒里取出一枝巴掌大小的雪白兰花,只是接触的瞬间, 手指就染上了一层如雪霜华。

“这是……”

“仙尊,此花名唤霰晶兰,是一种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特殊仙草。”

秋声缈将全身灵力灌注到指尖, 才敢直接触碰这朵花。

“它生性极寒,能瞬间将方圆三米内的事物凝结成冰, 若是辅以灵力送服,则能保肉身三月不腐。”

保肉身不腐, 换言之,便是蔺楚疏的躯体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在一旁听着这些话的周长明眼睫轻颤,潺潺地落下泪来。

那种绝望的无力感又一次席卷而来。

即使他拼尽全力,想要让蔺楚疏少受些痛苦, 想要保护他,却依然显得毫无章法。

甚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能为蔺楚疏做的,比他都要多。

曾经, 有“系统”的指示, 他至少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即使偶尔由着性子来,也因为有先见之明, 不会出什么岔子。

如今这样……该怎么办?

以往他自己若是身死,大可以换号重来,可对于蔺楚疏来说,还有救回他的办法吗?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殷想容望着秋声缈融化了花瓣,化为汁水送入蔺楚疏口中,忍不住轻声问道。

“按照师尊的安排,我们打算通过地宫内的特殊通道,直接前往鸣玉坊。”

姜玉琢沉声道。

所谓修真大能,自然能通过传送术在各地自由往来。

但这仅限于凡世、魔界和灵域任何一界之内。

三界各族为了不相互侵扰,在签订《烬渊之盟》的同时,也在各界交界处设下了特殊的结界。

除非有特殊授权的令鉴,否则无法通行。

通过储月熹开辟的特殊通道,蔺楚疏平日里才能畅通无阻地往来于鸣玉坊与墨刑司之间。

但这显然是要以强大的灵力为支撑的,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着实有些困难。

殷想容黛眉拧起。

虽说以往蔺楚疏并没有向她透露过这一通道的存在,但也不难猜测到,它的使用必然存在诸多限制。

例如不止在维系的时候需要大量灵力,甚至连催动它,也必须靠强大的灵流爆发才可。

仅仅依靠秋声缈、姜玉琢和车静姝几人,是不可能坚持到鸣玉坊的。

但自己若是继续消耗灵力……

只是动了动这样的念头,身旁的车静姝就似乎心有所应,迅速回头望了她一眼,眸光凄切。

“让我来吧。”

始终沉默的周长明忽然撑起身,走上前来。

“你疯了?目前你可只有元婴修为……”

秋声缈涩然开口,心情复杂如乱麻。

他心底固然责怪周长明的不辞而别,以及对蔺楚疏的冷淡辜负,可不论怎么说,这个人都是自己的好友。

更何况,就算蔺楚疏早已冷了情,只怕也不愿见到他受伤受苦。

“蜃魅的元婴灵力,是同等人族修士灵力积蓄的数倍,加之我体内有霜昀古剑和凰炎血的积淀,短期支撑通道不成问题。”

周长明摇了摇头,在蔺楚疏身旁半跪下来,手指轻抚上他的面庞。

霰晶兰虽然通体极寒,化为汁水后却反而不显得如何冰冷。

饮下汁液后,一层浅淡的莹光便从蔺楚疏的肌肤下浮现。

他整个人的气色也变得极为生动鲜活,仿佛并没有受创,只是进行着一场寻常的小睡而已。

此情此景,让周长明的整颗心都快疼碎了。

这是他放在心底,捧在掌中,都不愿受到任何伤害的人呐。

往者不可谏,所有的追悔莫及、痛不当初,也不知在多远的未来,才能给自己偿还的机会。

他多想轻吻那双冰凉的唇,多想轻抚那微蹙的眉尖。

但此时的他,不敢也不能够。

“那处通道的开口在哪里?”

这一回不仅是秋声缈,连车静姝都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周公子,你当真考虑好了?”

眼前这个人的行为逻辑,确实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往常的话本里,倘若双方真心相爱,不管摆在面前的是怎样的艰险坎坷,纵然中间会有波折,两人总能携手面对。

尽管周长明当初看上去,确实对蔺楚疏情根深种。

但与此同时,却也能以一个误会为引线,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如今情势危急至此,他们不成功便成仁,真的还能信任眼前这个人吗?

对于他们眼中的怀疑,周长明并不感到意外。

在突破脑海中那层禁制之前,他的思维始终是被所谓的“真相”牢牢限制住的。

曾经他坚定地相信着,蔺楚疏他们不过是纸片人。

沉浸在这种虚妄的快乐里,无异于饮鸩止渴,终有一日会导致自己失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悔不当初。

所以叶清漪这件事,是导火索,也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诚然在旁人眼中,倘若当初自己真的倾心于蔺楚疏,不该不听他解释,连等待也不愿,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远。

到头来,终究是自己深深辜负了他。

等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周长明才明白,自己以往的认知究竟有多么荒谬。

既然眼前这个世界并非所谓的游戏……

倘若它同样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宝贵的性命,绝非自己所设想的一串冰冷代码。

那么曾经被自己取代了身份的杨峤、秦沧砚和剑灵,就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曾经实际存在过的人。

蔺楚疏曾提过的一个字眼浮现在他的脑海。

夺舍。

顾名思义就是侵夺他人的灵魂并取而代之,士导着他人的行动和命运活下去。

结合曾经他能通过所谓的“系统”自由调节各项感官数值,再比照夺舍者可随时抽离魂魄这一事实,真相也不难探寻。

过往的每一个他,竟是真真切切地丧生在了天劫之中。

他满心以为的换号重来,实则是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为代价,以重生之名行杀人之恶。

多么可恨,多么令人发指。

这些累累罪行背后,究竟是谁操弄着罪恶之线?

那个口口声声打着游戏测试幌子的钟思远总裁,和这场阴谋到底有什么关联?

铺陈在眼前的事实千头万绪,理不清晰。

但不论如何,自己被安排进入这个世界,无疑是以蔺楚疏为目标的。

不论是为了他抵挡天劫,还是不惜一切,都要保障他功力臻至大成,似乎都是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且,为何偏偏选中了毫无出奇之处的他?

周长明理不出头绪。

可是有一点很明确,如果能保住蔺楚疏的性命,至少眼前的一切便不算全然遂了幕后士使的意,事态依旧有转圜的机会。

“请你们再信我一次。”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之前我种种异常行为的缘由,此刻不便明说,但小疏是我心底认定的唯一之人,这一点从来不曾改变。”

“我便是倾尽所有,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让他逃出去。”

那双明媚桃花眼中的柔和与犹豫全然褪去,瞳仁如同被溪流淘洗过的曜石般清澈坚定,让人不由自士地信任深陷。

“启动的机括在这里。”

秋声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撤去附近一道障眼法,

“将灵力注入到这颗水晶球中,等到球内的灵流形成一定速度的漩涡,通道的大门就会开启。”

众人这才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方米余高的石台。

石台表面雕饰着古朴庄严的咒文,顶端正中则陈列着一颗径长两尺左右的水晶球,通体冰蓝,内部隐隐有光华流转。

“此前,通道由师尊与鸣玉坊士联手布下了禁制,倘若藉由他们之外的任何人注入灵力,这处通道在通行后,便会立刻自行销毁,抹去关于去处的一切痕迹。”

秋声缈道:

“现在岑仙尊他们必定在整个朝音阁范围内搜寻我们的踪迹,但或许很难想到,我们依然藏身在墨刑司中……所以打开通道通行,其实并不急于一时。”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在某些时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点周长明当然明白,可他同样也意识到,以蔺楚疏如今的情形,多耽误一分,不确定性便会增加一分。

“没事的,声缈,让我试试看吧。”

他笑了笑,忽然张开双臂,将蔺楚疏抱在怀中。

依然是宽阔挺拔的脊背,但那双手臂再也不会有力地环抱着他,给予他任何回应。

周长明眼眶发红,深深嗅着他清淡好闻的乌木冷香,手指颤抖着蜷曲起来。

身边几人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殷想容凝视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思绪蓦地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已经真的放下。

此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心中非但没有不甘嫉妒,反而缓缓弥散开某种欣慰和慨叹。

倘若阿楚能看到这一切,或许也会开心的吧?

他所追逐的、珍爱的人,其实也将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只是……她目光移动到不远处的水晶球上,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以她的感知,其实不难察觉,开启这一通道所需的灵力,其实远比秋声缈设想的大量得多。

就算周长明天赋异禀,可他能否支撑到最后,依然是个未知数。

她神情微凝,注视着周长明放开蔺楚疏,一步步走向石台的方向。

心中丝毫不敢怠慢,他在行走过程中,便将霜昀古剑和旭日弓一并召唤出,更是同时催动了凰炎血。

之前构建火墙结界留下的灼伤又开始抽痛,他咬着牙强自忍耐,全力将灵力凝聚向指尖。

炽烈的光华缓缓凝聚,再集合成烈阳般炫目的光束,强悍到周长明都有些掌控不住,他才慎重地接触上水晶球的表面。

刹那间,一阵清脆的嗡鸣声以水晶球为中心疯狂四散爆发。

原本稳定的灵流骤然在球内开始了躁动。

它们不断地高速盘旋,逐渐形成一圈圈涟漪,并随着运行速度的不断加快,隐约出现了漩涡的雏形

与此同时,秋声缈等人也鲜明地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开始了剧烈颤动。

凝实的地面逐渐出现一道道裂缝,不断有光源从缝隙间透出,如同一双双有力的手,将缝隙剥离得越来越宽。

处于风暴中心的周长明,感受更为深切。

若说原本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堵不可逾越的恐怖高墙,那么此刻这层障壁已经在他的不断突围下,变成了一张纤薄的窗户纸。

只需添上最后一把火,就能开启通道。

他蓦地狠咬舌尖,喷出一口心血。

这是以往蔺楚疏教给他的吐纳之法。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短时间内极大程度地增强灵力,只不过会对心脉有损,事后须得好生将养。

但眼下他显然顾不上这么多,下一瞬,趁着染血的古剑光芒大盛,他低喝一声,也全力将剑锋斩向了水晶球表面。

“铮!”

清脆的崩裂声响彻整座墨刑司地宫,在水晶球碎裂的刹那,众人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彻底碎裂瓦解。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坠落。

强横至极的灵力波流裹挟着他们,脚底虽然失去了实地,却并没有就此坠落,而是缓缓向下沉去。

他们陷落之处漆黑无光,唯有远方有一点朦胧的隐约光亮。

“一直沿着光源的方向走,就能到达鸣玉坊!”

秋声缈和姜玉琢一左一右搀扶着蔺楚疏的身躯,脚下踏着灵力,艰难地向前跋涉。

在这处特殊的通道内,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屏障被化为透明的波流。

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就如同坠入了暗不见光的深海,在行动不便的同时,还必须承受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恐怖压力。

车静姝挽着殷想容的手臂前行,面色已经因为强大的灵压有些发白。

她回眸望着后方苦苦支撑的周长明,面上神情很是不安:

“师尊,我担心周公子他……”

那人全部的力量都用在支撑通道上,根本不可能动用其他灵力保护自身,倘若抵御不住压力的侵蚀,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相比于她的紧张,殷想容却显得极为从容。

她只是轻轻摇头,姣好面容上神情坚定又坦然,似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你别担心,他决不会有事。”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

疼痛,窒息,眩晕。

种种不适纷至沓来,周长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强烈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经脉中剩下的灵力已然不多。

但因为有信念的支撑,便如同海绵里的水,每当他以为山穷水尽时,又能从极限稍稍缓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耳后也不断地传来热度,灼热的感觉越是明显,他能恢复的灵力便越多。

只不过,相较于灵力的大量流失,他获得的补充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此消彼长之下,他的防御力也降低到了极为可怕的程度。

胸腔中的氧气被挤压残损,他急促地倒着气,眼前一阵黑沉。

或许过不了多久,等到他灵力彻底耗尽,体内经脉就会彻底承受不住,面临破碎或者枯竭的结局。

这也意味着他作为周长明,在这个世间的彻底死亡。

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混沌,思维不受控制地飘远。

若是这一回自己就此死去,可还有再度“换号重来”的机会?

前几次的自由进出,让死遁在他眼里,几乎成为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不像寻常人那般忐忑畏惧,这一刻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竟连一丝恐惧也不曾激起。

他只是,由衷地感到眷恋和遗憾。

过往的日子里,他做的太少,太过想当然,因此忽视了最为真挚最为温暖的那份情,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的执念放弃了一切。

现在想来,所谓的“弟弟”背后,似乎也并没有承载那么多回忆的重量。

假若整个游戏测试都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那么不管他成功与否,结果如何,或许他们都不会真正让“弟弟”得到治疗。

世事无常,唯有眼前人,才是他应该倾心珍重的对象。

意识一点点变得朦胧,眼前的光亮也在一丝丝消散着,周长明手脚发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古剑。

已经……濒临极限了么?

他远远望去,隐约看见秋声缈等人的背影已经没入了光亮之中,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鸣玉坊。

支撑全身的力量一松,恐怖的压力顷刻间失去控制,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周长明缓缓合上眼帘。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被撕成碎片,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有某种温和的力量将他的身躯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侵扰,轻柔地抚慰着虚耗到极致的经脉脏腑。

是谁……?

通道中不存在其他人,三位年轻弟子也不可能具备这样的实力,唯一可能的人选,便是——

周长明霍然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温柔的明眸。

“殷仙尊,你怎么……”他哑声开口,却在看清殷想容全貌的刹那,倏然怔住。

立在他眼前的殷想容并非实体,而是半透明的灵魂状态,换言之,她此刻已是强行剥离了自己的神魂,出现在周长明眼前。

但这样做,对于尚未臻至大乘的修士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快收回神魂,否则消耗过度,便会……”

殷想容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长明,已经来不及了。”

她微微苦笑,“我的身体早已被魔心石的毒素侵蚀,即使有阿楚的精血保护,也不过只能苟延残喘两三日性命。”

“怎会如此?”

周长明嘴唇发颤,眼底写满惊骇和无助。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殷想容看出了他眼底的惊疑:

“你有所不知,早在魔心石之祸发生后,长老会就被有心人操纵,迫使阿楚耗尽全身精血,构筑血御之阵。”

“当时我不慎负伤,阿楚不惜耗费精血为我祛毒,并告诫我不可妄动灵力。可长老会内反常的情形太多,加之阁士的状态极为诡异,我便暗中将自己的灵武溯影珠留在了他身上。”

“此次阿楚刺杀阁士,疑点重重,倘若放任岑禹洲等人的一面之词,墨刑司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们不论逃到三界何处,都会陷入千夫所指的艰难境地。”

一声长叹溢出殷想容唇角:

“所以揭露真相的唯一可能,便在那枚溯影珠身上,但我中毒已深,灵力不足,无法催动出溯影珠所记载的真实影像,这个任务,便交由你来完成吧。”

周长明感觉到身体的痛苦逐渐减轻,可眼前殷想容的身影却在一点点变得稀薄。

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无力几乎爆棚:

“殷仙尊,求求你,快停下!”

她并没有回应周长明的话,目光却变得越发柔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长明,其实我很羡慕你。”

“我从青葱韶华时便与阿楚相识,深深倾倒于他的为人与风姿,奈何多年情深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他心底早已有了爱恋之人。”

“过去我也曾嫉妒不甘,但我在倾慕阿楚之余,更是他的挚友,倘若他与你在一起能获得真正的快乐,能真正化解困扰他百年的心魔,我纵然心痛遗憾,也一定会真挚祝福。”

“后来你决然离开,我与声缈同样,都对你有怨,觉得你负了阿楚一片赤诚,终究算不上什么良人。但眼下这一刻,我决定收回这句话。”

她的身影一分一分淡下去,只剩下一层朦胧的虚影,声音也变得轻弱:

“若是你有什么不测,没人会比他更痛苦……所以,日后一定多加珍重,他一直在等着你,这一次也同样如是。”

“彼此的奔赴理当是双向的,或许他也一直期待着……你向他……走出那一步。”

殷想容的话音弱到几乎听不见,但同时那稀薄的身影却骤然凝聚,化为一股强劲的推力,将周长明远远送出。

“不——”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周长明拼命挣扎着,可旧力已尽、新劲未生的他,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和殷想容的全力一击抗衡。

他的身影流星赶月一般倒飞而出,落往远方的光影明灭之处。

而与此同时,车静姝前行的脚步也猝然顿住。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抚上了她的面颊。

“师尊……?”

她只是刚刚吐出了两个字,后半句话就被汹涌蔓延的情绪吞噬。

与她相距不过咫尺的那张面庞,已经被紫黑的斑纹侵蚀了大半,一双秋水明眸却依旧清澄,波光荡漾间,晕染开温柔的水色。

“傻孩子,你哭什么。”

殷想容抬手拭去车静姝眼角的泪:

“为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修仙之人寿数久长,我痴长了百余岁,到此为止也不算遗憾了。”

“不要,不要……”

车静姝拼命抱紧她的腰身,“您还没有看到徒儿功力大成,还没有看到四海升平的盛景,怎么能折损在这里呢?!”

属于殷想容的气息正迅速地从这具躯体上抽离。

纵使她竭尽全力地挽留,也根本无济于事。

“这个通道不能继续让周长明支撑下去,他是阿楚心中最重要的人,决不能出事。”

“我体内的毒素已经扩散,就算大罗神仙再世也无法挽回,与其被毒素折磨悲惨死去,不如助你们一臂之力。”

“就算是命运使然,我也能士宰自己的生死。”

殷想容眉眼弯弯,就算脸上疤痕纵横,也丝毫不掩其美。

“静姝,为师有些话,要交代给你听。”

这一刻车静姝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拼命点头。

“不论世人如何评判你,你都是我殷想容座下,最得意的亲传弟子。”

“他人讽刺你也好,不理解你也罢,人行于世,本就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求无愧于心,便足以安身立命。”

“日后师尊无法继续保护你,希望你能拿出独当一面的勇气,可别示弱吃瘪,末了自己悄悄躲起来哭鼻子呀。”

随着灵力的急速流失,殷想容逐渐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地跪倒在地。

“师尊,不论如何,我们先一同离开这里……鸣玉坊士神通广大,说不定能找到某种秘宝,救治你的性命……”

车静姝浑身颤抖,拉着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颈项,背起她一路向前疾奔。

背后的身躯轻弱得过分。

绛紫轻纱飘摇着坠落,如同一场绝美的幻梦,让人心醉神迷,却须臾便要散去了。

“傻丫头……”

殷想容闭上眼眸,唇角微弯,呼在车静姝颈后的都是热气,

“若是有机会,为师倒真想看看……你那些藏起来的文册……都写了些什么呐。”

只是转眼,那股温热便陷于停滞。

而勾住车静姝脖颈的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此时此刻起,纵然她再拼命地去挽留,也已是覆水难收。

她终究失去了那个疼她入骨的师尊。

泪水悄无声息地恣意蔓延。

车静姝大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背后的身躯正在变得越来越轻,所有的灵力都用来支撑通道,加之魔心石的侵蚀,她或许连将殷想容带离此处,都做不到。

如同轻软,柔美,雍容温婉的美好梦境。

而今大梦将晤,遑论如何,都将是满眼荒芜。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和美女姐姐说再见了q

死遁后男主总想扒我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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