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安悄然穿过院子里的石子小路,从正厅的屏风转过去进了后院,却见极少现身的墨风站在后院内室的门口,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脸的冷漠。于是他慢慢的走上前去,问着墨风:“王爷在里面?”
墨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那冷冰冰的表情堪比阴曹地府里来勾魂的黑无常。连老管家水安都被他冷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进去看看。”水安说着,便往屋里走。
墨风则把手中长剑一横,冷声说道:“王爷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水安为难的看了看墨风,用委婉的口气和他商量:“太妃命我来的,让我来劝劝王爷……”
“任何人不许进去。”墨风重申一遍刚才的话,冷冷的看了水安一眼。
水安叹了口气,转身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不让进去,守在这里总成了吧?哎!这大年下的,真是找不痛快呀!干嘛非得添喜呢?还不如安安静静的过个年好呢!
屋子里,水溶从桌案上看见了黛玉留给自己的一封信,信封下压着一方水青色的云纹锦帕。他拿着那封信坐在桌案前却久久不敢拆开来看,只是握着那方锦帕皱着眉头细细的看。
水青色的素面贡缎上,用碧绿的丝线绣着一株摇曳的仙草,仙草的叶子细长柔软,恣意舒展着,像是迎风起舞。并没有花朵,只有一对绛紫色的果子,如珊瑚珠子一样的剔透。最吸引水溶的不是这一株仙草,而是这锦帕上绣的精致无比的七彩云纹。水溶细细的看来看去,却蓦然发现本应该是七彩的云纹只有六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唯独缺了其中的青色。
七彩无青……
无青……无情……
竟然是无情!
水溶的手蓦然攥紧,狠狠地的用力,似乎要把那方锦帕揉成水,揉成尘,扬手让它化成灰烬小消散在这冷风之中。
他冷冷的笑着,把手中的帕子扔到桌子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似于悲愤的嘲讽。再看手中那个薄薄的信封,终于下了决心拆开来看。
北静王爷台鉴:孤女林氏黛玉,生不逢时,幼年丧母,相继丧父。后寄养于外祖家中,方可活到今年一十四岁,却又逢舅氏一族遭劫。若非王爷出手相救,恐已命赴黄泉。
古人有训:救命之恩,生同再造。又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王爷于黛玉乃活命之恩,黛玉当今生来世为奴为俾以报大恩。
然黛玉孤苦之命,病弱之躯,恐难以长久。命小福薄,不堪承王爷垂爱,留在王府也是徒然虚耗人力物力,终究难报王爷大恩。却使王爷徒增烦恼。
今日不辞而别,实属无奈。黛玉自姑苏来京,一应家财尽归荣府。只随身些许书籍乃父亲旧物,因匆忙离去不便带走,若王爷嫌弃累赘,可焚烧为烬。
婢子紫鹃雪雁,虽随荣府被抄时重新官卖为奴,被王爷将其赎回,与黛玉再为主仆。紫鹃乃黛玉所不能离之姐妹,此次随黛玉离去,亦是黛玉之需,王爷若是怪罪,黛玉亦无怨言。雪雁乃黛玉幼时侍婢,若王爷能将其放出,黛玉亦将感激不尽。
另有一匣珠宝首饰,并无特别贵重之物,亦不能报王爷为救黛玉所耗费金银之万一,全当是两个婢子的赎身之资,黛玉惭愧之至。
高谊厚爱,铭感不已。
若有来生,玉必报王爷今生之大恩。请王爷见谅。
姑苏林黛玉敬上。
水溶看着这封言简意赅的书信,却见字里行间一言一词皆是黛玉一心要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意思。坐在这张她曾经安坐书写的椅子上,呼吸着这屋子里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冷香,水溶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屋子里慢慢的一团漆黑。唯有冷清的星光透过窗纱映照进来,大致可以看的清楚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的轮廓。
屋子里的炭盆早就冷了,紫檀木的桌案冰块一样的冷。水溶放在桌案上的手也跟着冰冷的没了知觉。
水溶也说不清楚着急在这里坐了多久,似乎是一生一世那么长,又或许是一万年。
久到他自己似乎都忘了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坐在这里发呆的时候,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搁在书案上的手指动了动。
动到有知觉后,方摸索着把那一张写着清隽秀逸的字迹的素笺折叠好,连同那一方锦帕一起放入怀中。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扶着桌案动了动麻木的双脚,淡淡的唤了一声:“来人。”
墨风忙转身进屋,应了一声:“王爷。”
水溶冷清的说了一声:“把雪空找来。”
墨风一愣,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王爷会以如此冷静的口气说这话。于是他又应了一声:“是。”
水安在外边听见动静,艰难的从台阶上爬起来,拍拍冰冷的屁股进门来,颤着声音回道:“王爷,太妃还在家里着急呢。您看……”
水溶不等水安说完,便吩咐道:“回府。”
水安急忙应了一个:“是。”然后又颠颠地转身跑出来吩咐:“王爷回府!”
院子里一干奴才立刻动起来,众人纷纷挑着灯笼伺候着水溶出门,下台阶,穿过院子出了垂花小厅,再出二门,上了马车后浩浩荡荡的回府。
翠羽和雪雁则泪眼婆娑的看着众人离去后,无力的倒在地上。
同样一片冷清的星光下,暮云归客栈的小院里。
紫鹃端着自己煮的碧粳米清粥和两样南味小咸菜,并客栈的小厨房送来的一碟冬笋烩蟹肉和一碟姜丝枸杞炒山药送到黛玉面前,轻声说道:“姑娘,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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