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顿觉茫然,便对紫鹃摆摆手示意她下去忙自己的事情,而他却解开身上的猞猁裘大氅,只穿着里面的藏蓝色织锦团蟒箭袖慢慢的转过黛玉卧室的屏风,走去她的床前。
黛玉合着双眼睡在床上,额前凌乱的发丝贴着雪白的脸,越发显得她伶仃憔悴,病容恹恹。因这屋子里本就烧着地炕,还笼着熏笼,所以她的鼻尖儿竟睡出一层细细的汗来,映着熏笼里的火光,倒是泛着一层浅浅的暖色,让水溶看的嘴角轻轻弯起,似有几分笑意。
他不由自主的挨着床边坐下去,抬手轻轻地沾了她鼻尖上的汗渍,恍惚间却闻见一丝淡淡的香味,隐隐约约,似曾相识。于是便捻起手指凑到鼻尖,那幽香越发的真实起来。此时他方想起来,当初陪着母妃去散花寺上香,就在黛玉住的静室隔壁的院子里,他也曾闻见这样的幽香。
当时,母妃抽了一支签,为自己求姻缘一事。当时散花寺的师傅给解谶语,说:姻缘天定。后来自己说闻到了一股幽香,因问是何花草的香味时,那师傅又说了一句:香在心中,闻者自知。
如此说来,这可不是天注定的缘分?
想到这个,水溶压在心底的那股暗流便汹涌澎湃起来,在转头看黛玉时,心中更多了几分怜爱之情,甚是有将她拥入怀中永不放手的冲动。只是他终究是压制下了心底的那份涌动,他想,她这样一个任性的女子,若是不愿意的事情,肯定是死也不愿意的。所以,还是莫强求了……
欣喜中,水溶又有些失落。便靠在床边上呆呆的看着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的看着,听着外间屋里的自鸣钟咔哒咔哒的响着。
一炷香的功夫,睡梦中的黛玉忽然皱起了眉头,然后轻轻地翻身,却又没翻过去,水溶刚伸出手去,却见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消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窝,显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特别的清澈。然黛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水溶,不说话,亦没有表情,片刻之后方抬起手来,抚上他温润的面颊后,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水溶哭笑不得,心想这算什么?于是便抬手从她额头滑过,轻轻地叫了一声:“玉儿……”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叫出来之后,水溶自己也是一愣。
怎么会如此唤她?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超脱意识之外的情绪控制着自己一样,就这样脱口而出,好像这两个字早就在唇边辗转了千万次,只是酝酿了又酝酿,今天终于破口而出似的。
玉儿,玉儿,玉儿……
他索性饶够本儿似的多叫了几声,越叫越觉得心中那股郁结了很久的情绪渐渐地舒缓开来,心情也慢慢的开朗,仿佛云开雾散,天地之间又是一片清明之色。
正得意之时,却见黛玉又蹙着眉头,轻声呢喃道:“慧根缘自情海结,灵性却于尘世成。侍者每每常灌溉,绛珠泪尽债两清。泪尽情灭归时路,劝君莫悔且直行。因梦投身繁华地,梦醒原来皆是空。莫言举世皆混沌,懵懂红尘有睡醒……”
水溶心无旁骛,细细的听着黛玉梦中的呓语,便把她念念叨叨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记在心里。待她终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时,他方急匆匆的转过屏风,走到窗台下的书案前,提笔蘸墨,将这一首长诗一字字写了出来。
写完后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觉得不怎么完整,便又在前面添了两句:天教美玉出灵岫,蕙质兰心脱俗尘。
如此,便恰好成了一首长诗。
天教美玉出灵岫,蕙质兰心脱俗尘。
慧根缘自情海结,灵性却于尘世成。
侍者每每常灌溉,绛珠静修孕灵性。
缘起是为滴水恩,情灭皆因泪已空。
投身烟柳繁华地,梦醒原来终是空。
泪尽情灭归时路,劝君莫悔且直行。
莫言举世皆混沌,懵懂红尘有谁醒?
灵河岸边三生石,勾勾画画是谁名?
真情切切怜卿意,私语浓浓雨露浓。
试问君心真如水,大爱无香秦晋盟。
花间金屋颜色美,琴瑟在御玉人娇。
饯春酒题诗消夏,素月琴奏曲熏风。
几朵秋菊簪云髻,罗帏同梦赋春梅。
黛影映月溶波碧,水润珠华点绛心。
细细的读了几遍之后,水溶便越看越爱,便叫翠羽进来,把自己给黛玉预备的素帛纸拿出来,又重新细细的研了松烟墨,便端坐在书案前,摒心静气,全神贯注的将这首长诗又工工整整的写了一遍,然后长出一口气,轻轻地吹着那未干的墨渍,待其完全干透之后,方要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却听见里面两声咳嗽,娇弱薷甜的声音叫道:“紫鹃……”
水溶便忙站起身来,应道:“要什么?”
紫鹃亦听见动静从东里间出来,却总是慢了两步,水溶却先她转过屏风,往黛玉的床前去。
黛玉躺在床上,因听见应声的是水溶,便又闭上了眼睛。
水溶走到近前时,见她虽然闭着眼睛装睡,然却终究没有睡着,那长长地睫毛轻轻地闪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儿咕噜噜的转着,显然是一副忐忑的样子,于是轻笑道:“别装了,醒了就是醒了,难道睡了这一整天了,还睡不够?躺了这许久,你也该好了吧?”
黛玉的脸便倏地红了,一翻身面向里面,只把一个后背对着他。谁知她此时酣梦初醒,一翻身的时候又掀动了锦被,那股幽香便从衾里散出,袅袅的冲进了水溶的鼻孔中,被他一个深呼吸吸入肺里,便顺着奇经八脉扩散至全身各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