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大典定于冬月初一。
到了那日,满朝文武,齐齐拜于阶下,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新帝萧佑淇,定年号中和,后称中和帝,立后谢氏,正是温铉的表妹,谢次辅的嫡长孙女,那位侧妃则封了个妃位,算是圆满。
因登基时,中和帝不过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虽说自小陪在先帝左右,最后还被先帝带上朝堂,先帝亲征时,还曾代理朝政,可多赖方老首辅和诸臣。
他对朝政之事虽通,到底经验不足,也少了些魄力,如今内对内阁越发倚重。
且说,中和帝上回途中遇险,却安然回宫,之后筹备登基,以及登基后诸事。
人人都以为诸事整备后,必定会秋后算帐,朝中将会迎来进行大清洗,至少也会狠狠地整顿一番朝堂。
哪知直到中和帝上朝月余,除了封赏有功之臣外,对当日遇险之事,缄口不提。
新帝遇险之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就奇了。
众人不过猜测,对于景王一派来说,则十分恼火。
下了早朝,景王寻到袁为志:“袁先生,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急了?”袁为志道。
景王冷笑:“此事若是本王做的,本王倒不急了。可惜,本王没那么傻,不肯去做那拙劣之计,哪知竟有人想借此栽到本王头上。”
袁为志道:“殿下稍安勿燥!圣上年轻,能这般沉得住气的,只有方洪那个老狐狸。此事不管是不是殿下做的,都不重要。端看圣上下一步动作。”
“他若当真要将本王赶到封地去呢?”景王气道。
袁为志一笑:“让殿下去封地是迟早的事!”
景王冷笑:“依你的意思,本王就这么走了?”
其实,他自小就知道,因生母出身卑贱,他从不被父皇看重。
本来也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只想到了年纪,被封个蕃王,便带着母妃到封地好好过日子去。
可手上的权势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也渐渐大了起来:男儿在世,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向往那个至尊至贵之位?
在临阳时,那位置几乎唾手可得。
可惜,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竟与之失之交臂,但他不怕,他还有资本。
现在他的左右手竟然说被赶到封地去是迟早的事,如何能服?
“当然不是,”袁为志道:“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拖延这个时间,趁这个机会,先将姓方的老狐狸拉下马来……”
袁为志猜测:从前的那些事,包括甚么遇险,必定都是方老狐狸背后搞的鬼,只要尽快将他弄下去,其他人不足为虑。
“如今,中和帝要启用内阁,臣须想法子进内阁才好办事。”袁为志又道。
目下的内阁:首辅方洪方老爷子,次辅是后族谢家,剩下两位群辅,一位出自御史台,无甚建树,另一个就是刚提上来的陆濯。
“小小的陆濯,虽是中和帝的心腹,但他太年轻,暂时成不了气候,不必管他。御史台那位,可以让他下去了,毫无能力,空占着位置做甚!谢家那位,虽位高权重,可也正因为位高权重,又是后族,他绝上不了首辅之位。”
未登基时倚重后族外戚,等登基做了皇帝,又有哪个皇帝能忍受外戚势力过大呢?
景王点了点头,显然同意了袁为志的话。
不提他们的谋划。
钱钏作为平头百姓,虽有幸经历,却没机会亲眼见到皇帝登基这种盛事,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她幻听,皇宫里的鼓乐号角声倒时不时能传出一二。
新帝登位,大赦天下是惯例,什么免赋三年之类的,也是有的,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
但都不如一件事让她高兴:赵先生回来了。
赵先生回来没什么希奇——她虽不知道赵先生做什么去了,但他能回来,她挺高兴,他带回来的人,更让她高兴。
“我本来大半月之前就要回来了,偏你二哥传讯与我,说有一位造园子的巧匠,非要让我去寻了来!害得我老人家顶着风霜在外东奔西走。喏,这两位就是,你看着办吧!”赵先生一见她就抱怨道。
“小人齐衡,携犬子拜见小姐!”果然,赵先生话才落音,便有两位身材高大的随行人员向她行礼道。
钱钏见那二人衣着仆素,肩背雄壮,面带风霜之色,其双手皆生了厚茧,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之相。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齐衡早年在西疆边城时,曾学过西式建筑。
钱钏现在最缺的,就是盖西式建筑的巧匠,
“小人祖上就是石匠,早年间,因机缘巧合之下,曾到过波斯国,那时为了讨口饭吃,操起了旧业,也学了不少当地人造房子的法子……”齐衡说道。
“这可太好了!”钱钏高兴得无以复加,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正要建波斯式的建筑,果然就给她寻来了专家!
晚饭时,钱钏趁着给赵先生接风时,在餐桌上向陆濯当面郑重道了谢。
陆濯见她高兴,微微一笑,道:“不用谢,你记着就好!”
钱钏笑道:“我当然记着呢,二哥最好了!”
陆濯满意地点头,道:“很好,等下到书房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席上几人,除了陆桢埋头苦吃外,嫣红邹介几个,交换眼神后,会心一笑。
晚饭后,钱钏果然来到书房,陆濯后脚便跟了进来。
“二哥!你让赵先生寻的那两个人,可真是太合适了!”
她后来问了齐衡关于她风情小镇的几个问题,只听他回答的头头是道,心内更是满意的不得了,连带着对陆濯的感激越深。
“你从哪里知道他们的,可真是活宝贝呢!”钱钏激动地说道。
“不过听人说,恰好赵先生在那边,就让他去寻了来。”陆濯坐到案后的圈椅上,让钱钏也坐,并将手中的一张红色帖子递给她,道:“我找人拟了几个吉日,你瞧瞧哪个好?”
“什么吉日?”钱钏笑着接过红帖,问道。
陆濯深看她一眼,耐心道:“……成亲吉日。”
“啊?”钱钏近来不用天天绣嫁妆,又日日盘算着建小镇的事,早就把婚事忘到脑后了,这回陆濯一提,她才想起来,如今都快腊月了,马上又是一年过去,她都要十八岁了。
“完了完了,可是,如今正值国丧,三月内不是不准婚嫁的吗?”钱钏急道。
陆濯扯扯唇,道:“所以,我选了年后初春的日子,你瞧瞧哪个合适!”
“可是,那我岂不是又要被罚银?”钱钏皱紧了眉头。
陆濯安慰她,“我已经和顺天府说过,你有婚约在身,今年不会罚你银子的,他们答应了会通融。”
钱钏闻言,眉毛一扬,“真的?”
“是真的……”陆濯答道,看她的样子,心内忽然一动,补充道:“不过,明年若还不成亲,可就不成了!”说着,指了指她手中的红帖。
钱钏低头,只见那帖写着:“二月初八日,大吉,宜嫁娶……,二月十九日,中吉,宜迁居,嫁娶……,三月初十日,大吉,宜嫁娶……”
“都这么早?”钱钏微微皱眉道:“我想着,如今我有图有人,过完年,我京郊庄子那里要动工呢。不如……往后选选日子?比如下半年怎么样?”
陆濯垂眸,抬眼后笑道:“我知道你心急你的庄子,但你想,京城不比南州,京城寒冷,即使到了正月,二月,哪怕是三月春暖,面上的土虽松动,地下却还是冻土。动工也是极不易的,既然成亲之事不能耽搁,不如及早办了,也了了一桩事。以后你盖宅子也好,做甚么也罢,都来得及。”
经过先前帕子等事,他已经明白了,串子没有那根筋,逼她只能让她急眼,不如循循善诱试试,或许能奏效。
钱钏果然顺着他的想法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迟疑道:“也……行?”
陆濯一计得逞,心内满意,趁势问道:“那先前让你准备婚事的物件,你准备得如何了?”
“呃……”钱钏语结,她其实没准备什么,只有嫣红盯着她绣的绣品,其实她也没弄多少。
陆濯却没逼她,仍旧是温柔地笑道:“无妨,这些我来准备。还有宅院,如今的院子实在小了些,圣上赏了我个大些的宅院,我这些日子已经找人在修缮了,等弄好了,我们就搬过去住!”
现在的宅院确实小了。
自赵先生带人回来,钱钏将人安排到外院去住后,这一个二进的小院显得十分拥挤。
陆濯陆桢两兄弟,赵先生,钱钏和嫣红,加上外院的小楼,老沈父子,和齐衡父子,还有没回来的唐封和时不时来蹭吃蹭住的邹介,这个二进小院简直逼仄的可以。
“宅院?在哪里?多大?是记在你名下的吗?”一听有不要钱的宅院,钱钏可就来精神了,她忙问道。
陆濯笑着摇头道:“你还真是……宅子也在西城,是从前一位候爷的老宅,宅子不小,有五进。圣上既然赏给我了,房契自然是写了我的名字!”
“这么大?这可太好了,找时间咱们去瞧瞧?”钱钏对宅子兴趣极大,特别是已经到自家名下的宅院——虽然是陆濯名下的。
陆濯见她有兴致,当然高兴,微笑道:“也好,过些日子就带你去瞧。那幢院子倒还一般,那家的花园,据说出自名家之手,很有几处不俗之景……”
这样一说,钱钏更有兴趣了,恨不能立时便飞过去。
陆濯却笑道:“急什么?那边有日子没住人了,许多地方都要修缮,如今匠人在里头忙碌,又是人又是材料,去了也没地方下脚。等弄得差不多了,再带你去瞧!”
钱钏想说,装修房子嘛,她有经验啊。后来又想,若她去了,岂不是还要自己掏银子?宅子明明在他名下,自己掏银子倒不划算,罢了。
这才打消了明日自己先去的念头。
她对这几个日子都没意见,随陆濯定。
说完话,从书房出来进西厢房,是直来直往,钱钏方出书房大门,忽见西厢墙外拐角处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瞧身形正是嫣红。
她勾了头,想瞧瞧她在和谁说话,不防腰间一紧,忽被人从后拢住,嘴巴也被按住了。
“嘘——”耳边热热地吹来声响,正是陆濯。
钱钏心里一颤,不自觉随着他的脚步退回门内。
她用力扯下他的大手,回头问道:“是谁呀?”哪知一回头,正对上陆濯勾着头看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让她想起上回在书房里,他说“有我在”时的情形。
她忙低下头,用力将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也推开,闪身站到了书架旁。她的心和上回一样,“突突”直跳,脸热地像要冒出火来,慌乱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假装去看架上的书掩饰。
心内不断地反复安慰自己“镇定,镇定,小场面!”“亲兄妹嘛,捂一下嘴而已,不算什么!”“距离太近了,换谁都会这样……”
对自己不知说了多少遍,她才终于慢慢镇定下来。
陆濯不知何时也站到书架旁,看着她漫无目地摩挲书目的小手,极想抚上去,却生生忍住了——慢慢来,莫吓着她!
他小声对她说道:“是邹介!”
“什么?”钱钏不敢相信,她明明看见那人牵了嫣红的手。
陆濯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她小声些,道:“我也是近来才瞧出些苗头。”
“可是……”钱钏想想,也没什么可是,这个院子里,除了邹介,还能有谁呢?
她不知该说什么,追求爱情是自由,嫣红值得,邹介也不错,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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