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钏因只是受了些风寒并未受伤,用了几副药下去,不两日也就好了。
陆濯就不同了,他腹部被刀刺伤,又淋了大雨,颇有些感染,后来还总不肯闲着四处走动,最后被钱钏勒令卧床,他才安静了些。
哪知也才养了十来日,他便不顾钱钏和陆桢的劝阻,竟早早去衙门上差去了。
钱钏劝他不住,只好由得他去,并对陆桢道:“管不了了,随他去吧!身体是他自己的,自己不爱惜,没人能替他受罪!”
传到陆濯耳中,心内暗自受用。
陆濯急着到衙门去,为的还是那桩案子,既然有人不怕死的拼死刺杀朝廷命官也要掩盖事实,不正说明这案情必有别情吗?
“人关在哪里?”陆濯问那位司直道。
这位司直姓谢,也是考中进士后授官做上来的,乃是启宣二十年的进士,比陆濯整整早了十几年。
谢司直三十多岁,做了十几年官,虽未多得升迁,却颇有些能为。
见陆濯问,谢司直答道:“圣上本说要关到大理寺的牢里,后来不知为何,又提到了天牢内。”
“天牢?”陆濯微微一顿。
天牢是皇家私牢,前世的陆濯不管是抓人还是被抓,都常出入的。
启宣帝这个老狐狸,嗅觉倒是敏锐,知道事情不简单,便将人直接关到天牢里,以免被杀人灭口。
谢司直问:“要将人从天牢里提出来吗?圣上说,若陆少卿需要,可随时提审。”
陆濯想了想,道:“我们过去审!”
再次步入天牢,陆濯还是微微有些不适,前世的阴冷潮湿似乎重新又袭向他的全身。
守着天牢的人,乃是圣上的亲卫,因说那三人在天牢最里面的水牢之中,陆濯顿步。
他坐到最外面的审讯室,未再前行,只让牢头将人一一提出来讯问。
那日因那些人蒙了面,又下着大雨,陆濯几人并未看清这伙人的长相。
如今牢头将人带出,陆濯一见那人长相,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只见那人虬眉圆眼,颧骨高而上颚突出,典型的南安人长相——当日替启宣帝去寻那南安先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见过南安人。
这人是小队的头目,见到陆濯,便知自己任务失败了,无法阻止那件事,还有何面目活着。
他因在大梁多呆了几月,会说几句汉话,认清陆濯的面目后,便喝骂道:“直娘贼,没能杀了你,算你命大,有种杀了本爷!”
陆濯听他的汉话中,带着浓重的南安口音,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他轻笑道:“你是南安人,奉了新大王黎氏之命,前来杀害你们陈氏君王,你可知罪?”
那大汉当场怔住,他从未想过,陆濯连审都未审,竟能全部说对,这样一来,他们原先串好的供词可该怎么说?
这人是个莽汉,见事被揭破,支吾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话:“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是穷苦人,要养家糊口……”
陆濯轻轻一笑,也不问他话,只咐吩带来的侍卫道:“塞住嘴巴,扔回牢里去吧!莫叫那二人瞧见。”
侍卫们本就因这伙人先前将同僚害死而愤恨,如今这些人成了阶下囚,哪里会不下狠手?只注意不要让他们死了就好。
几人将他按在地上,死命捆住之后,塞住嘴巴,在无人看见处,又打了个臭死,这才扔回水牢内,再将另外一人提到审讯室。
许是在天牢内日夜煎熬,这人瘦得都脱了相,一见陆濯,马上便跪伏在地,连道:“小人家贫,活不下去才去做了强人,求大人赐小人一死!求大人——”
这是宁愿早些死了,也不愿再呆在这天牢里了。
陆濯未有说话,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哭着叫唤够了,悄悄抬眼看陆濯的反应时,被陆濯逮个正着:“嚷嚷够了?够了就起来吧!”
“说说吧,来大梁都做了些什么?”陆濯问。
那人狐疑地站了起来,见问,忙又要便出方才那套,“小人乃是……”
“啪——”惊堂木一拍,陆濯冷声喝道:“若还是方才那话,你也不用说了,还带回水牢里泡去吧!”
那人虽仍未说,却浑身颤抖一下。
见他仍在迟疑,陆濯才缓声道:“方才,你的领头可什么都交待了,我给你机会说呢,不过是想瞧瞧有何出入,若不愿说也无妨,来人——”
“等等——”那人见侍卫要上来绑人,忙道:“我说,我说……”却不说实质内容,只在心内衡量陆濯的话有几分真,或者说,头目到底招了些什么。
见他仍旧冥顽,陆濯冷笑道:“就从黎氏派的任务开始说起吧!哪年哪月,在哪里杀的陈氏,用的甚么凶器,一一说来,若说错一件,也就不用再说了!”
那人见他说得如此详细,心内早已信了领头儿全都交待了的话。
他想了想,果然便从如何在南安领了任务,一行人如何乔装北上,又如何找到陈氏君王,最后如何杀了他的事,全都交待的清清楚楚。
其实不难懂,无非是争权夺利,成王败寇的故事。
听他说完这些,陆濯又问:“与你们联络的大梁这边的官员是哪一位?”
“这……”那人迟疑了一会儿,见陆濯并不催促,只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心内一横,道:“小人并不识得那位官员,只有领头人才与他联络,我们也只远远瞧见过一回!瞧着约莫四十岁上下,蓄了须……”
陆濯点了点头,大约也知道,他们做为命令执行者,不知道也正常,能给出这些信息已经很不错了。
将这人带走后,又把最后一位带了回来,依葫芦画瓢,问出的话,和这位说得差不多,并无任何新意。
最后又再次审了那个头目,因有前两人的口供,头目不得不吐出实情。
有了这些信息,陆濯将此案写成一个奏折,通过小皇孙递交到启宣帝手中。
“因此案涉及南安国,案情重大,微臣不敢自专,又因朝内有其内应,更不敢与旁人透露半分,故而写了密折,请圣上裁夺。”被启宣帝召到御书房的陆濯,如是说道。
事有凑巧,其实按照陆濯推想,若以前世的时间论,南安国须得再过大半个月后,请封的使臣才会到来,他界时上书,启宣帝必会信了此案,界时他双管齐下,此案不愁不破。
哪知他接到消息,南安使臣竟比预想中提前到来了,这才使得他不得不提早从病榻上挣扎着起来,早早将天牢内的人审了,及时上书,否则,他就白忙了,也白受了伤。
启宣帝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虽口头上问:“当真吗?”其实心内早就信了十成。
概因那请封的国书上写着:“……黎氏某某,承先帝陈氏遗命,……”
姓氏,事件,全都对得上。
可他还有些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南安国的那位老臣——大梁朝,并无人识得南安国的官员,如何能确定他说得是真的。虽那些姓名都对得上,也怕万一出错,就真的出大事了。
不过,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陆濯知道启宣帝定有办法应对,又深知启宣帝越老越刚愎,所以也不提自己的法子,只默默等他吩咐。
果然,启宣帝想了一阵,便道:“想弄清楚此事,法子也不难,等过几日宴请南安使臣时再说吧!”
一锤定音,陆濯趁势退了出来。
他为了此事奔忙多日,今日才算告以段落,暂时可稍缓上一缓了。
等下衙回到家,又见钱钏和陆桢二人,坐在院里的桃树下的石桌旁,满面气恼。
陆濯有些不解,以为常家的人又来了,忙往正屋瞧瞧,见厅内空无一人。
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
他一个跨步,坐到剩下的那个石礅上,道:“今日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们了?”
“唉……”陆桢长叹一声,道:“二哥,你可不知道,我姐是真的太难了!”
陆濯挑眉道:“这是怎么说?”
“今日,顺天府的人来过了!”陆桢回道。
“他们来做什么?”陆濯更不解了,他和顺天府并无交集。
钱钏忍了半晌的牢骚,终于爆发了:“他们来还能做什么?不就是惦记着我那点银子吗?这才几月啊?离过年还有四五个月呢,这么早就说要‘登记造册’,有这么早的吗?我离十八还早呢好吗?国库是不是缺银子了,就差我这二十两吗?”
“慎言——”陆濯提醒。
“哼!”钱钏知道这话说得有些不敬,她长哼一声,气鼓鼓地闭上了嘴巴,再次一言不发。
原来,今日顺天府的经历带着笔吏亲自上门,拿了册子要登记她的婚姻状况。
钱钏质疑:离过年尚有四五个月,为何现在就开始登记了?
那经历道:“时日虽说尚早,但耐不住京中人多,一来呢,早些登记了,以免有遗漏,二来呢,也算是给各位小娘子们提个醒儿,早做打算,省得花那些冤枉银子……”
先登记上,银子还是要过几个月才收的。
那经历虽谄媚,说得却是实话,京城是大梁朝第一的大都市,人口比当初的南州城多了不止五六倍。
除了南贫北贱的南北两城人口众多,确实需要提前登记外,对于住在西城权贵,和东城的富户来说,他登记造册也确实是个提个醒,真正的富贵之家,谁会在乎那二十两银子?
这种事做不得假的,大梁朝对户籍管理已经很完善了,再加上当初在南州城被罚过一回,户籍虽不联网,但要查还是能查到的。
钱钏气得发狠:这感觉就像眼看着火要烧到眉毛上,她却无可耐何,毫无办法。
这可真的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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