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一行要从南州回京城,和来时一样,租了条大客船,准备逆流而上。
不过,这一回人员简单,只有陆濯三兄妹,和韩彰母子。
温铉和他的小卫队,提前两月便回了京。
唐封赵夫子不知办何事去了,一直未归。
钱钏问过陆濯。陆濯只道:“他们去办些事,办成之后,自然会回京城找咱们,不用担心。”
既然如此,钱钏也就不再多问了。
回程路上的风光,钱钏虽在来时看过,但时隔一年,看起来仍津津有味。
陆桢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上船,才行了不过半日,又开始晕起船来。
钱钏忙又跑去找船家,想要晕船药,哪知船家却说,船上常备的晕船丸药恰好用完了:“本要再配几料的,可船上还差一味药材,只能等下一个码头停下,去瞧瞧有没有卖的。”
南州城倒是有药铺子,可当时船家没说买,钱钏也忘了陆桢晕船这回事,现在要回头也晚了,只好依着船家的话,等到下个码头,到大市镇后,再上岸去买。
这样一来,就可怜了陆桢,吐了不知多少回,昏昏沉沉地睡在舱房内。
船在江上行了两日,第三日头上,临近下午,终于到了一处市镇。
船家因说,天色不好,今晚怕是有大雨,因要把船开入港内,可进港的船只实在太多,他们的大船排在后头,哪里进得去?
船老大只好在码头附近的深水区,找了个相对避风处停靠。
钱钏四下望了望,因见天色还早,远处虽有黑压压的乌云缓缓移来,但看其速度,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过来。
陆桢这两日晕船越发严重,她必须上岸把那味缺的药材买了,让船家先给配上晕船药,免得陆桢越来越难受。
船家知道她要上岸,嘱咐道:“既要上岸,切记赶紧回来。若回来时大雨已至,且在岸上找处客栈或酒楼等等,等雨停了,再回不迟。”
钱钏自然没有不应的。
船家因怕风雨将船吹向码头撞坏,本找了个稍远的江湾处停泊,此处离码头还有一小段距离,若要上岸,须得乘坐放下的小船,将小船划过岸边方可。
陆濯见她要下船,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可船上又还有陆桢,两边都放心不下。
自上船便极少露面的韩彰见状忙道:“陆大人且去,船上有我照看陆公子。”
既如此,陆濯才稍稍放心。
和韩彰共事一年有余,虽韩母不大清醒,但韩彰这个人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
船家放下小船,将钱钏陆濯二人送下船去。
二人坐了小船,由船夫带着,飘飘摇摇地到了码头。
上岸后,钱钏便直奔街市,哪知临近码头的街市上并无药铺。
他们只好再往镇上去,总算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个药铺子。
那药铺向来只卖成药,因听钱钏说有人晕船才买生药材,便直接拿了一盒丸药道:“这里有治晕船的药,晕车亦可用得的。里头共有三十丸,总共一两银子。”
钱钏一听,晕船晕车都可以用,心内欣喜,忙接了去,打开盒子一瞧,里头用蜡纸包了二三十个药丸子,放在一处。
她赶紧掏了一两银子递过去。又想,虽然自己有了晕船药,那船家还是缺药材,不如一起买了,到时船家多配上些,也好给别人用。
哪知那药铺伙计偏不肯卖,说甚么:“咱们是做成药生意的,不卖生药材……”
最后钱钏好说歹说,终于在他们手上买了一料出来。
既有了药在手上,回去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心急,她见街上有点心铺子和各种吃食,因想,陆桢在船上吐了那么久,若回去吃了晕船药,到时胃口大开,要换换口味方好。
遂拉了陆濯,去买各色点心,并一些吃食。
陆濯虽见天色越来越暗,心内有些焦急,但见她兴致颇高,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随她到处买。
才买了几大包,那黑压压的云越发近了。钱钏知道风雨快来了,不敢再留,急急赶往码头。
等赶到时,天上已有风卷着小雨袭来。
钱钏摸摸吹到脸上的小雨滴,道:“咱们得赶紧上船了!”
陆濯扶着她一起上了小船,吩咐船夫快些。
船夫虽有些迟疑,但见大船近在咫尺,虽有风,雨却还小,快些将小船摇过去,想还来得及,便未阻拦,任二人上船坐稳后,用竹一点,将船推离岸边。
哪知船夫方尽力将橹摇了三五下,小船离岸不过两三丈远,忽一阵狂风袭来,将他们的小船船头吹得歪在一旁。
那船夫心下有些慌乱,忙使了全力,将船头摆正,再往上划去。可惜天公不给机会,那一阵狂风过后,又有新的风袭来,其中竟夹着豆大的雨点,“扑啦啦”打在船板上和人的身上。
钱钏吓了一跳,急道:“快快!暴雨要来了——”
她话音才落,紧跟着又一阵狂风怒卷,那豆大的雨点忽地转大,向小船上扑洒而来。
船夫拼了命才摆正的船头,一下又被吹了个打横。
陆濯见势不对,忙站起身,顶着狂风摇摇摆摆走到船头,将另一副备用的桨橹支起来,帮着船夫一起划。
在两人共同努力下,终于又将小船正过来,船头向着大船,前进起来。
哪知下一股狂风卷了水浪,“啪啪”打在小船的船舷和甲板上,将才扶正的船头,又打得歪到不知何处去了,不知是雨还是江水,忽地像瓢泼一般,全都倾进小船内。
小船霎时打了个趔趄,好容易稳住船身,偏又顺狂风而下,离大船越来越远。
韩彰在船上,因见下了大雨,出来查看。
见甲板上有几个船工正站在舷边朝下指指点点,便双手撑伞,顶着风走了过去,一去瞧见狂风暴雨中,一艘小船飘飘摇摇,被狂风越吹越远,最后竟不见了。
韩彰一看便急了,“那是谁的船?莫不是陆大人和钱姑娘?”
船工都点头称“是”。
韩彰急道:“这可怎么是好?船都被吹得不见了,人怎么办?”
可急也没法子,这么大的风雨,谁都救不了。
他们在船上干着急,船工们也无法,除了看着,便只能等。
好在大雨只下了一盏茶的功夫,雨势微住,本来黑沉沉的天,居然亮了起来。
韩彰本被船工拉进甲板的避风处躲雨,这会雨势渐收,赶紧再次来到舷边,要请船家派人下去搜寻。
船老大也怕出事,忙点了几个水性较好的船工,正要下船,忽见远处天水交接处,缓缓划来一条小船。那船越来越近,船上两站一坐,三个人,不是陆濯又是谁。
众人大喜,忙放下小船接应。
等陆濯和钱钏相扶上船时,韩彰发现,他二人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钱钏的头发被风雨弄得全都散开了,一缕一缕地沾在脸上,好不狼狈。
她身上披着陆濯的外衫,衣角正滴答滴答地往甲板上滴水,不一会儿便落了一小滩。
比起钱钏,陆濯稍微好些,头发虽湿,却还未散,只有一件中衣湿答答地贴在身上,透着肤色。
韩彰不好再看,等两人各自回舱,忙去吩咐船家烧热水送到两人舱房内。
等那边弄停当,韩彰回舱时,见母亲正站在舱房门口睄望。
一见韩彰回来,忙将他拉回自己舱房内,道:“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韩彰道:“被风雨吹得上不了船,这会子雨停了才回来。”
韩母点点头,道:“好在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船,船费谁来付……”
“娘——”韩彰皱眉,肃起脸道:“我上回和您说得,您都忘了?”
上次在府衙时,她因说了句“钱是别人送给知府大人的”的话,被儿子回来狠狠地说了一回。因见儿子头一次在自己面前生了大气,她才知道确实做错了,不该说上官贪没。
这回虽不以为然,却不愿儿子生气,忙道:“好好,我不说就是。”只是,她又哪里忍得住?不说银子,又说起别的来:“不是我说,那两人又不是亲兄妹,我瞧他们搂搂抱抱,一点都不避嫌……”
“母亲……”韩彰压着发怒的声音道:“他们方才差点没命了,事出有因!您莫要再操心这些事了,我上回说过,若您再在人后说三道四,您就回老宅去吧!”
老宅就是当初住的乡下。不过,他们虽落籍在那边,却并非祖籍,也没有族人在那里。
韩母这才讪讪地住了口,咂咂嘴,想用杀手锏,偏想起上回在儿子面前哭的时候,儿子却硬起心肠,任她这个老母亲饿了一顿。
罢了,总归是别人的事,她不管不说就是!
不说这母子二人之间的龃龉,钱钏被风吹雨淋一回,冻得直哆嗦。到舱房赶紧脱下湿衣裳,用船娘送来的热水擦洗一回,换上干净衣裳方好些。虽感觉头重脚轻,到底还撑得住,便不以为意。
她在岸上买的东西都被雨水泡过了,吃食点心都坏了,那盒晕船药因用匣子装着,倒还好端端的。
她顾不上别的,赶紧带了两丸去,用水化开,给陆桢冲服。
正给陆桢服药时,陆濯也换好衣裳到了,他道:“这里有我,你赶紧回去歇着……”
钱钏此时方觉头晕目眩,也不反驳,赶紧听话地回去歇了。
哪知这一歇,也不知歇了几日,只觉得迷迷糊糊中,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浑身又冷又热。
后来迷蒙中感觉有人来人往,又有苦药入喉。她闭起喉咙想不喝,哪知偏又被人强灌进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睁开眼睛时,只见四处都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子进来,照在窗边的桌子上,映得细尘飞舞。
一个背影虽趴伏在桌子的一角,却仍显得无比坚毅。
“二哥?”钱钏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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