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归宿这个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主要是在这个朝代,这个陆孟找不到任何现实历史依据的封建小说古代,女子夜不归宿,几乎是不会发生的。
除非她回娘家,然后还要经过夫君的允许,打好报告之后,才能在娘家住下。
陆孟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回的还不是娘家,是出嫁姐姐的婆家,是完全逾越了作为一个妻子本分的。如果陆孟有时间补一下这个世界休妻的十出之条,就知道她现在的行为,乌大狗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她。
很可惜陆孟现在没时间,她躺在将军府里面,吃多了,肚皮撑得滚瓜溜圆,宛如怀胎五月。
身下是能前后晃的那种摇摇椅,她腿上盖着个小毯子,手边儿一边是蜜饯,一边儿是瓜子。
她像个大号仓鼠一样,还在持续输入热量,头发上面一根簪子也没有,长发全都散下来,都要垂到地上了,脚丫子也在惬意地晃悠着。
她可没忘了,自己这身体现在还在发育期,就比男主角小一岁,努努力说不定还能长点个儿呢。
众所周知,发育期的小朋友新陈代谢超高,这时候不胡吃海塞等什么?
等岁数大了一吃多热量就三高吗?!
陆梦正对着窗户,窗外廊下,长孙纤云手持长剑,正在练剑。
陆孟吃着零嘴,隔着窗扇看着她,简直像是在看着一个修仙的女侠,她手中长剑耍得人眼花缭乱,一身素色的衣袍翩飞,脚都不落地,院子里的几块石头,花坛的边缘,就是她每每借力在半空中翻转起飞的点。
分明是和陆孟差不多的清雅灵动的样貌,战场上磨砺多年,硬生生磨出一股子肃丽肃杀的危险气质。
这一刻别说大将军封北意爱她,连陆孟也爱她!姐姐人间扳手有没有?
是的,她已经知道了镇南将军的名字了,长孙纤云带她在将军府瞎逛的时候,陆孟看到了封北意的印。
一套剑招耍完,长孙纤云终于落地,手中长剑挽了个非常漂亮的剑花,然后直接朝着身后扔去,候在那里的一个家丁一动不动捏着剑鞘站着,那长剑简直像是追踪导.弹似的,直接扎进剑鞘。
陆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然后还“啪啪啪”拍了好几下,姿态很是像那些花楼妓馆里面歌女一曲结束,扔钱捧场的纨绔。
秀云和秀丽在旁边跟着陆孟拍手,辛雅这个建安王的人,被陆孟支使回了王府,陆孟现在可以在完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更加放松自己的行为举止。
长孙纤云对自己妹妹的改变,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首先是很少有大活人在面前,却想到什么借尸还魂。还有便是长孙纤云她确实好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更没有同自己妹妹如此亲近过。
纵使未曾出嫁的时候在府中,妹妹大一些,两个人常常几句话就不欢而散,纵使相互惦念,却说到底,是不熟悉的。
而人总是格外容易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例如妹妹长大了,妹妹懂事了。
从前一看自己舞刀弄剑就皱眉的妹妹,现在看着自己耍剑,竟然津津有味,还叫好连连。
长孙纤云其实一点也不累,她恨不得把自己会的那点东西,都耍给妹妹看。
没人能够理解,一个不被时代理解的女性,在面对自己热爱的生活和工作的时候,除了丈夫,无人能够倾诉的寂寞。
丈夫终究不能代替一起,长孙纤云,她就不是个会将丈夫当成天的女人。
因此妹妹的理解,妹妹的喜欢,让长孙纤云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激动而羞涩,一连耍了三套功法,然后面色微红神情忐忑地进屋看着陆孟。
眼睛亮晶晶的,明显是等待陆孟夸奖。
陆孟自然是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我算是知道大将军为何多年不纳妾,同姐姐夫妻同进同退举案齐眉了!”
“谁人娶了姐姐这样的女子,还能将其他的女人放进眼中?”
“闺秀才女算什么?出身尊贵又如何,会飞吗?会耍剑吗!会杀人吗!”
陆孟赤足站在地上,激动地对着长孙纤云手舞足蹈,像个大螃蟹。
她是真觉得这长孙纤云,就应该拿女主剧本。
不是那种早古虐文,好好个他.妈的女将军,陪男主征战沙场打天下,最后败在后宫娇娇女手中,被虐身虐心,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戏码。
而是那种征战沙场震天下,男主死了女主为皇的大女主爽文!
因为喜欢是真心实意,赞美也源自本心,长孙纤云自然能感觉到,她的妹妹是真的接受了她喜欢行军打仗的事情。
于是她觉得这些年缺失的,以为一辈子都会缺失的亲人理解,这一刻都得到了满足。
她冲上前,直接一把抱住了自己妹妹,然后像小时候抱孩子一样,将她举起来了。
陆孟“哎!”了一声,然后没被吓着,反倒“哈哈哈哈——”笑起来了。
这世界不对劲儿,来一个人就能把她轻易举起来!
这么看她还是瘦,可以多吃!
长孙纤云一时被触动情肠,激动得忘形,像小时候一样抱起妹妹,心里就有点后悔,生怕把妹妹吓着。
但是她听妹妹一笑,顿时觉得时光回溯到了她们娘亲还在,她们姐妹能够在侍郎府内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候她也很瘦弱,但是一抱起妹妹,妹妹就会这样放肆地笑。
因此长孙纤云没有很快把陆孟放下,而是抱着她转了一圈。
姐妹两个正转圈的时候,封北意听着笑声进门,眉梢高高挑起,靠在门上看着自己的妻子多年不曾这般忘形,也跟着笑起来。
“满个皇城找,怕是也找不出你们姐妹感情如此好的。”封北意说:“我听着笑声进来,还以为自己进了鸭子窝。”
长孙纤云把赤着脚的陆孟放在摇椅上,陆孟有点晕地直接躺倒,她现在的这个形象,是真的很不符合“闺秀”,披头散发赤足敞衣。
在自己姐夫这样的“外男”面前,可以说一句不守妇道了。
这要是让脑子里面都是裹脚布的人看到,或者让乌大狗这样典型的封建男主看到,是会疯的。
但是陆孟其实从头到脚,就只是“不端正”,头发没束,脚虽然赤足,可是她的裙子长得像个鱼尾,根本不露肉的。
在她的观念里,这样打扮,堪称保守。
而通过短短的时间相处,陆孟简直将将军府当成了真正的“家”。
姐姐真心为她,两个婢女不分心,将军府内伺候的下人们,外院洒扫全都是伤残老兵,内院是死去兵将的孤寡女眷,个顶个的嘴像蚌壳一样严实。
最主要护院乃是封北意和长孙纤云的亲兵,武艺高强直逼乌大狗养的死士。
封北意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大老粗,看着陆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小孩子。
简而言之,姐姐姐夫都是再正经不能的人了,陆孟本来心就大,这一天了,他们和陆孟拐弯抹角说的那些话,陆孟再怎么傻,也能听出这两个人对她的真心回护。
陆孟来这里两个多月,都要“装”疯了。怎么能在亲人的面前不得意忘形?
“姐夫,姐姐方才耍剑给我看,”陆孟都没有起身,摇呀摇地说:“我这辈子没有见过如此飒爽若仙的仙女,姐夫你可真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长孙纤云难得有些羞赧,瞪了自己妹妹一眼说:“胡说什么,起身,吃饭了。”
封北意却接话道:“可不是,你都不知道,你姐姐在军中,说话比我都好使,那些兵将看她的眼神啊……哎!”
长孙纤云直接朝着封北意的腿踹了一脚,封北意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像一座小山,被踹一脚就哀哀叫痛,像陆孟投去求救的眼神。
陆孟笑着看他们,心中很是羡慕,谁说古代封建社会没有正常夫妻的?
不过封北意看着长孙纤云的眼神,他脸上那凶狠的刀疤都要化了似的,陆孟默默揉了一把脸。
觉得自己被虐狗了。
虐狗犯法哈!
汪汪汪又有什么错呢?
陆孟完全忘了自己也已经为人.妻,还是夜不归宿的妻。并且在三个人吃饭的时候,封北意一口干掉碗里小山包一半,都没看见咀嚼,就飞速咽下去,对陆孟说:“在这里住几天吧,你姐姐看你高兴,她都好几年没吃这么多了。”
长孙纤云踩了封北意一脚,有点不好意思,她吃饭和封北意一个德行,全都是饿死鬼投胎那一挂。
陆孟已经彻底放开了,却还是她吃半碗,对面俩人一人就干下去了两碗。
没办法,军中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掉。
长孙纤云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陆孟,在烛火的映衬下,眼中全都是期盼。
她虽然知道不合适,但确实想要和自己妹妹再待上几天。
他们此次回皇城,过了中秋之后,就要开始打点去南疆的东西了,再回到皇城不知道何年何月,她们姐妹相隔太远,长孙纤云还没动身,心中便已经开始浓重不舍。
陆孟自然看得出长孙纤云的期盼,她本来也没打算走,点头道:“我本来也打算住下啊,要是姐姐姐夫能在皇城中常住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在将军府常住了,这里的饭好吃,下人都格外顺眼呢。”
长孙纤云听了这话,先是笑,但是很快又担心道:“建安王府下人不顺眼吗?若不然……你挑几个将军府的人带回去?”
封北意也说:“对,你们那爹不是东西,你以后可以将将军府当成家,后院空屋子多得很,我明儿让人收拾出来几间,以后就算我和你姐姐不在皇城,那建安王要是欺负你,你也可以时常来住。”
建安王就是再怎么有权有势,也不敢跑将军府内欺负人。
陆孟一听,眼珠子都跟探照灯似的,鬼心眼儿转得飞快,立刻道:“好!我把这里当家!”
她正愁她那一堆金银器物放在王府里面不安心呢,她总觉得乌大狗不靠谱,早古男主角有几个能靠得住?
她又不放心把那些钱放钱庄,还有地契什么的,要是放在将军府,哈!乌大狗也动不得!
陆孟喜形于色,那都是她今后保命并且躺平的资本。
不过她越是表现得高兴,长孙纤云越是不放心。
她的妹妹看来是真的被欺负了。
陆孟很快发现长孙纤云吃的都慢了,收敛了面上的表情,结合刚才的对话一想,就知道长孙纤云怎么回事儿。
于是她连忙道:“姐姐不用担心,乌大……建安王待我还不错,现在府内就我一个女眷,惬意得很。”
“不用晨昏定省,他母妃死得早,也没有恶婆婆磋磨,之前有个恶嬷嬷来着,被我告状之后,建安王就将她赶走了。”
“我只是喜欢将军府,”陆孟说:“在这里我能更随便,不是谁的妻子,只是姐姐姐夫的妹妹。”
“姐姐放心,若是日后建安王对我不好,或者再娶,我大可以回将军府长住。”陆孟笑嘻嘻地说。
长孙纤云不怎么放心,虽然妹妹性子变了,比从前豁达了,但是似乎……傻了不少。
也不是说傻了不好……总之有她和封北意,还不至于护不住她。
她和封北意对视了一眼,暂时压下心中忧虑。
陆孟傻呵呵的什么都不想,晚上没有真的和长孙纤云秉烛夜谈,毕竟不能搅合了人家两口子亲热不是?
她一个人住将军府偏房,这床是贼他娘的大,她能在上面使劲儿滚,被褥也软。
陆孟发现她自以为还不错的那个丽淑院,这么一对比,乌大狗简直在虐.待她。
妾就是没地位啊,床小了不止一倍,陆孟在将军府睡一晚如在云端,彻底不想回去了。
第二天陆孟直接睡到了快下午,还是秀云和秀丽怕她睡出毛病来,进来把她叫醒吃东西的。
长孙纤云和封北意都去忙了,出发之前南疆的军饷和军需,都需要打点好。
长孙纤云没太多时间陪着陆孟,还挺愧疚的,怕自己小妹无聊,中途匆匆赶回来,发现陆孟正迎着夕阳坐在院子里荷花池的边上,喂锦鲤。
喂鱼这种事情,大多数都会显得寂寥,但是陆孟往那一坐,一个人就是一整部戏。
“那便那黑白花的大胖子,你已经吃了三条蚯蚓了,你再抢就过分了吧,你都胖成奶牛了……”
“小红你快来,哎呦小可怜,看你瘦的,别啃姐姐脚皮啊,那又不经饿……”
“哎,黑色鲤鱼真的能带来好运吗?你转一个,我给你最粗的虫虫吃……”
长孙纤云还没等进院子,就听到自己妹妹在那兴致冲冲,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她走近之后,看了陆孟手边的盒子,表情微微变了变,说:“茵茵,你不是……害怕虫子吗?”
陆孟后背上霎时间唰地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不过很快她又淡定了,她仰起头,对着长孙纤云笑,发送“好妹妹迷幻剂”。
“之前是怕的。”陆孟说:“但是姐姐离开侍郎府之后,陈氏有段时间很过分。”
“我们自己种菜自己吃,大部分都是府内下人弄,”陆孟说:“我有时候实在无聊,跟着帮过几次忙。”
“地里这东西很多的,翻翻地就有。”陆孟说:“后来碰了几次,就发现这东西长得丑是丑,但是没有嘴咬人,就不怕啦。”
这倒也十分合情合理,但是长孙纤云又心疼坏了。
她的好茵茵,自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喜欢做“粗鲁”之事,竟然也被陈氏磋磨到了要种菜的地步了。
长孙纤云说:“陈氏不会有好下场的,待姐姐腾出手,就收拾她。”
陆孟点头,又说:“姐姐你快来,你看那条鱼胖得,它简直没鱼样了,猪里猪气的。”
长孙纤云看了一眼,也笑了。
“姐姐下午还要去一次军造处,因为宫中嘉嫔的事情,二皇子上午不在。”
“没时间陪你,你要是无聊……”
“我不无聊。”陆孟道:“将军府很有趣的,后院还养了不少小动物,我等会去看看,姐姐忙你的。”
陆孟是那种有吃有喝,惬意舒适,哪怕瞪着俩眼珠子看天花板,也能待得住的性子。
在将军府非常的自在,惬意,连监视她的月回,都被封北意的人打跑了,陆孟真的恨不得在将军府常住。
这里像个天然的剧情屏障,能把一切狗血剧情都隔绝的那种感觉。
只有菩萨知道,陆孟真的不想做什么虐文女主啊。
长孙纤云看她自得其乐,摸摸她的头,就继续去忙了。
陆孟一个人在将军府,玩腻歪了就躺在摇椅里面晃。
秋风不燥,秋日的阳光顺着树丛缝隙撒下来,也不晒。秋蝉歇斯底里地嚎着自己时日无多,陆孟就只当大合唱听。
她身上裹着小被子,安详地宛如陈列在博物馆的化石。
秀云和秀丽到底年岁小,很容易受主子传染,之前的主子无论做什么都战战兢兢,都唯唯诺诺,因此她的婢女也是一样。
但是现在的陆孟,浑身上下都透着“人生苦短,躺躺就过去了”的气息,秀云和秀丽也迎着树丛斑驳的阳光,昏昏欲睡。
快黑天的时候,风凉了。
陆孟想回屋,但是连动都不爱动,还憋着一泼尿,也不愿去撒,但一边躺着,一边又怕把自己膀胱或者黄体憋炸了。
唉声叹气,想起了乌大狗单臂抱她的臂力。
这样的臂力多适合这个时候把她连人带被子抱屋里,顺便把她尿个尿啊。
反正是在脑中瞎想,陆孟也不需要什么脸。
不过她等来等去,又迷迷糊糊地,再一激灵,没等到乌大狗来抱她,等到了封北意。
封北意皱着眉看她,说:“天都快黑了,你在外面在躺下去,要受凉了。”
陆孟立刻起身,抹了一把嘴角不存在的口水,问道:“姐夫啊,长姐呢?”
“还没回来,在军造处。”
封北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问陆孟:“你除了嘉嫔,还专门得罪过嘉嫔的儿子,二皇子?”
陆孟一脸迷茫,封北意又说:“军造出虽然不敢克扣南疆的东西,但是办事情不干不脆的。我今天下午和军造出的一个人喝酒,他透露说,二皇子前些日子,在城中珍宝阁,一把定制的沉铁刀,让人截胡了,十分不痛快。”
陆孟立刻想起了这茬。
震惊之情难以言表。
好家伙,她那天的“我出三倍价格”,感情爽在了二皇子头上?
她一拍大腿,心说怪不得嘉嫔要针对她。感情自己“欺负”了人家儿子,她这是找场子呢。
陆孟惊坐起,心道原来惹祸精竟是我自己!
但是她那时候是真的得意忘形,有钱花随便花的理想照进现实,让她本就不多的脑浆凝固了。
也把乌大狗这个能搞定一切的男主角看得太能耐了。
“这事儿……确实是我干的。”陆孟挠了挠头,她对上封北意的视线,说道:“不过再来一次我还得得罪他!”
陆孟起身,婢女给她穿好鞋子,她忍着尿意,对封北意说:“姐夫,你随我来。”
陆孟把沉铁刀带来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送。
之前她是打算把刀给长孙纤云,至于长孙纤云给不给封北意,看他们夫妻分配。
但是长孙纤云太疼她了,且长孙纤云很显然习惯于用轻灵的长剑,她臂力很好,但沉铁刀对她来说太重了。
于是陆孟决定,这刀,她得亲自给封北意。
还得在长孙纤云不在的时候。
现在正是好机会。
于是陆孟带着一脸莫名地封北意,进了屋子,从她床上枕头下边,把那沉铁刀掏出来了。
她双手举着,一脸庄重对封北意说:“姐夫,宝刀赠英雄!”
“二皇子那不上战场的要这么好的刀只能是摆着,珍宝阁的掌柜的说,这刀吹毛断发,斩铁裂金,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摆着?”
封北意十分震惊,看了一眼宝石雕刻堆满的剑鞘,哭笑不得,“所以你买来给我的?”
“自然是了!”
陆孟说:“这刀夜间都不反光,不正适合战场?”
“姐夫你看看。”
封北意其实不怎么觉得这刀能好到哪里去,毕竟外表实在花里胡哨。
可是接到手中,他英挺的眉目就是一凝。
这重量……好刀大多都很重。
而当封北意抓着刀鞘,将沉铁刀出鞘的时候,面上的戏谑情绪就全都收起来了。
他的眉心甚至皱起来,皱出深深的竖纹。
乌沉沉的刀身彻底出窍,封北意的呼吸都急了起来。
他现在的刀是精钢打造,已经是非常锋锐坚硬,但是和这传说中伴着雷击坠落的沉铁打造的刀一比,简直像是小儿玩耍的玩具。
他咽了口口水,凑近这刀身,甚至能够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他回手朝着身后的凳子随意一挥。
并不好劈砍的木制椅子,竟是切豆腐一样,凳子轻松被劈成了两半。
封北意想,怪不得嘉嫔要不顾中秋宴举朝皆在,偏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建安王侧妃教训。
二皇子爱器械刀兵如命,失了这样心爱的宝刀,这梁子结大了。
封北意拿着刀挥了几下,眼中的喜爱之情已经要化为实质流出来了。
可是他还是轻轻叹息一声,收敛了表情,还刀入鞘。
没急着递还给陆孟,而是慢慢转着刀问:“为什么不给你姐姐?”
陆孟说:“长姐昨夜给我展示武艺,我观长姐应当是独爱轻灵长剑。”三套武艺,两套是剑。
封北意居高临下看着陆孟,突然听到了些许细微脚步声,隐晦地朝着门口看了一眼。
陆孟没有习武之人的耳力,没听到。
封北意点了点头,又问:“是建安王让你买下此刀,将其送给我的?”
如果是这样,那建安王简直卑鄙,利用自己的傻侧妃开罪二皇子那样的毒蛇,又要物尽其用让他的侧妃来拉拢自己。
封北意眼中的冷意简直要喷薄而出。
然后陆孟“嗯?”了一声,说:“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虽然花的是他的钱,但是他自己说的府中金银随意取用的,而且买刀当日,我也是赶巧闲晃,正巧进了珍宝阁,可见这刀,同姐夫有缘分。”
封北意心想傻姑娘,你被人利用的。
但是他没表现,继续循循善诱道:“你买这刀花了不少钱吧。建安王……对你这么大方?”
陆孟点头:“确实花了挺多,但是那二皇子的人跟我抢,我肯定得压过他。”
“建安王他自己说的,府中金银随意取用,他又没定我到底能取用多少。他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能说话不算话么?”
封北意轻笑一声,虽然还是认为陆孟被利用了,但是觉得她这性子,什么都不知道未必不好。
于是封北意又问:“真不是建安王要你将这刀给我的?”
“自然不是。”陆孟说:“我告诉他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封北意沉吟片刻,又朝着门口方向,飞速扫了一眼,继续问:“可是这等金贵之物,你不给你长姐,反倒是给了我,是想要替你的夫君示好吗?”
封北意知道这样问,门外的人一定会不高兴。
但是夫妻两个昨夜商量了半夜,甚至担心这妹妹的安危决定各自留下几个亲卫,供她使唤。
要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亲卫,个个都是好手。可若妹妹本身愚笨迂腐,一心为的是建安王,就算留了人手,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到时候这傻姑娘,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他们远在南疆,出什么事不能及时回来,怕是连给她收尸都来不及。
不过封北意问出这句话后,陆孟立刻反驳:“当然不是,这刀是我买的,人也是我得罪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当然,钱是他的,但是他给我了就不能算是他的。”
陆孟的逻辑非常完美。
封北意表情微微一松。
陆孟继续道:“姐夫……这刀我赠姐夫,确实是有求姐夫的。”
封北意表情又是一紧。
陆孟顿了顿,竟然屈膝,端端正正地给封北意行了个礼。
这可把封北意吓得够呛,连忙向后一仰,他是个大老粗,就怕女儿家行礼,拜来拜去的。
感觉多受几个能直接被拜进棺材。
这小妹之前不大点儿,见了他两次,像个腐朽的老妇人,规规矩矩得很。这一次见面总算不那样了,这怎么又来了!
陆孟也没拜多久,很快起身,认真道:“姐夫,我赠姐夫宝刀,是希望姐夫替我保护长姐。”
封北意闻言眉梢一挑,陆孟说:“过几日你和长姐就要走了,南疆路远,茵茵心向往却不能至。”
“长姐身在千里之外,无亲无故,只有姐夫是知心人。”
陆孟说:“这世界,对女子太苛刻了,长姐的‘离经叛道’我其实从未觉得不好,只是从前年纪小,不知如何表达担忧。但是世人言如雪,眼若刀。”
“我只盼姐姐姐夫都能平安,那这千金的宝刀,就不贵。得罪二皇子,也便不算什么。”
陆孟快把自己说哭了,但她确实字字句句都是实话。
虽然和长孙纤云只算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
真心和假意连狗都能分得清,乌大狗不爱她,对她有欲.望,有戒备,或许还有杀意。
但是陆孟让他“输”了太多东西,他不舍得轻易让她出事,只想想方设法从她身上讨回来,这些陆孟未必想不通。
只是懒得想。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一种刀尖上的自保,踩住对方的底线,褫夺他拥有的东西,他便“输不起”。
这就像我们买衣服,你一百块买的,可能穿着去下地刨坑,洗不干净了随意扔掉。但是你倾家荡产买的,就算是块烂布,你也舍不得划一刀的。
原身默默付出的做法,对于男主乌麟轩来说,就是洗不干净还赖着不走的一百块衣服。
陆孟是真的希望长孙纤云和封北意一直平安,也能一直让她依靠。
他们才是真得靠得住的。
封北意闻言眼中的戒备和冷意这才去了一些,却还是推脱:“这太贵重了,建安王的钱不是那么好花的。”
“你长姐是我发妻,我自会好生保护她。”封北意说:“但这刀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要?”陆孟说:“姐夫你明明很喜欢啊。”
一直在刀鞘上摸来摸去呢。
难道……
陆孟把刀接过来,想了想,拿着刀身,将刀鞘狠狠在桌边上一砸。
“哐,哐,哐哐哐!”
砸了好几下,活生生把刀把上面镶嵌的鸡蛋那么大的红宝石给磕下来了。
陆孟这才把刀递给封北意,说:“这样行啦,要是姐夫嫌弃刀鞘太花了,趁着还没走,我去珍宝阁再为姐夫重新定制一个。”
封北意目瞪口呆。
但是他到底是接了刀。
这刀他是真得太喜欢了,而且二皇子的罪了就的罪了,他也不敢真的克扣南疆的东西。
不过封北意这辈子没收过这么重的礼,嘴都要裂耳根去了。一个劲儿看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夫人还不进来。
陆孟见封北意收了刀,就想去尿尿。
但是封北意见夫人不进来,想了想,怕是有些话她问不出口。
于是截住要出屋的陆孟,继续问。
“小妹。”封北意收了刀。
他家中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在父亲死后不久也去了。父亲活着的时候便不曾娶妾,导致他家中也无庶出兄弟姐妹,偌大的将军府,就他一个光杆司令。
他决定以后将妻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我和你姐姐掌控南疆,朝中的皇子们示好的不少,”封北意问不应该问陆孟的问题。
“你觉得,哪位皇子,日后或许能够贵不可言?”
陆孟:“……”这事儿她还真知道,但是她不能说啊。
她也觉得封北意问她这问题奇怪。
不过还是犹豫了一下,说:“哪位皇子拉拢,姐夫和姐姐也不要站队。”
“陛下年纪不小了,皇子们的斗争他未必没有看在眼中,姐姐姐夫手握重兵,一旦站队,会让陛下忌惮。”
陆孟本来也不想说这么深,但是封北意连站队参与夺嫡的这件事都问她了,她也不怕“交浅言深”了。
于是她说:“天子忌惮,不舍得动自己儿子,倒霉的只能是将领。”
这些个丧心病狂的皇帝们,为了权利自古以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坑杀将领乃至兵将的事情屡见不鲜,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现在每个皇子都是危墙!
乌大狗就算是最终男主,可距离他登基还远着呢,谁知道后面怎么样啊!
他也未必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于是陆孟对于自己已经当成亲姐姐姐夫,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依仗之一的两个人,很是关心。
“谁也不要搭理。”陆孟说:“无论谁是皇帝,都站皇帝那边。”
这就是自古朝代更迭,纯臣永固的最佳选择。
封北意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他和长孙纤云一致认为这个妹妹长傻了。
可是如今看来,未必不是大智若愚。
“小妹通透。”封北意笑着说:“我同你姐姐也是这么想的。”
陆孟也笑了,然后说:“我那个……我先洗漱下。”
她憋不住尿了。
但是她一转身,哭得像个泪人的长孙纤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长孙纤云感动于自己妹妹竟然为自己想了那么多,激动难言,一把上前抱住了陆孟。
勒得很紧。
陆孟闷哼了一声,面上笑意一僵,默默夹紧了双腿。
小腿都有些发颤。
论人类憋尿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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