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珏看来,元矜这老女人简直就是魔窟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叫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记得前世他进攻容连时,容辞不知所踪,只剩下容拾春,江一岑,元矜等人负隅顽抗。
元矜品阶不低,确切地讲,她是容连峰中除容辞外修为最高之人,与六品仙君仅一步之遥,若非昔日渡劫时容辞中途突然离守,出了差错,以致元矜遭受反噬,倒退半阶,他当年还不一定能那么顺利地拿下容连。
这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元矜虽与容辞担着道侣的名声,但两人走到这个地步,连她自己都当着仙魔两道所有人的面承认“曾经恩爱不再,夫妻之名形同虚设”,所以,她又有什么必要替那人苦守残城?
最后还不是城破人降,反让江一岑当做筹码奉送,被他捉去魔域为所欲为。
不过这女人最绝的地方就在于此了,即便身处那般污浊不堪的牢狱,即便容颜逝去术法无存,也依旧能如此清淡平和,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怒骂咒怨,仿佛那些羞辱折磨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明比谁都狼狈,却偏偏不畏亦无需救赎。
霍珏挑了挑眉,前世他可能受到莫宁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元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装大度,假清高,白月光,白莲花”之类,连带着那张脸也越看越刺眼。
但如今看来,到底是他偏见了,至少,在魔域那段时日,装是装不出来的。
这么一想,天道那小老儿安排的任务倒也不错,换一种不同的方式,化作宠兽潜伏在她身侧,就不信找不着这女人的弱点。
攻略失足女仙,顺便气气容辞,想想也是极为酸爽的。
“珏珏,你这苦肉计能行吗?”
霍珏脑中突然响起一道质疑的童声,正是云恒临走前留在他身体里的半缕规则——云七,美其名曰助他一臂之力,实际上就是监视而已。
“少同本君套近乎,”霍珏用神识瞥了它一眼,而后不慌不忙道:“本君原形没有人不喜欢。”
“……”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迷之自信了,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就是它,偷肉的小畜牲,快抓住它!”正在这时,几个小厮手拿棍棒绳网,从坊市那边追了过来。
苏颜颜看了看逐渐逼近的人群,又看了看元矜脚下可怜兮兮的小狐崽,不由疑惑:“这是……”
小狐崽似是受到惊吓般“嗷呜”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往元矜脚边拱,那小模样,当真怜人极了。
苏颜颜直接萌了一脸,惊叹于这只幼崽的灵性。因着天地规则的限制,云天大陆的兽类并不盛行,无论妖兽魔兽仙兽,大多只能用做食材坐骑,品阶再高也极难化成人形,学会人语,唯有极少数天赋异禀机缘极佳的灵兽经过多年苦修历劫可渐渐化形,追求大道长生。
眼前这小兽显然不止是天赋异禀了,它方才喊了句什么来着?主人?
思虑间,那伙小厮已经行至跟前,冲着元矜身后的小狐崽叫嚷:“小畜牲,你最好乖乖出来,不然把你宰了剁肉吃!”
为首之人怒目圆睁,显然气得不轻,他就没见过这么狡猾的幼崽,也不知是妖是魔是仙,更测不出其阶品几何,太邪门了。
小狐崽蜷起尾巴乖乖缩在元矜身边,耷拉下耳朵瑟瑟发抖,惹得苏颜颜萌心大发,对上叫嚷的小厮道:
“它犯了何事,你们如此穷追不舍?”
那人见她们衣着不凡,倒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仙子有所不知,这小畜牲偷了我们酒楼的肉,又上蹿下跳抓伤了好几位客人,我们奉掌柜的之命,今日定要将它捉回去好生教训一通!”
“嗷呜……”小狐崽细细呜咽了一声,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可怜巴巴瞅着元矜。
元矜还未开口,苏颜颜便没心没肺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你们掌柜的未免太小气了些,不过是几块肉而已,连只小狐崽也要计较么?”
小厮狠狠唾了一声:“原以为仙子是个明事理之人,没想到竟是非不分,此事仙子最好别插手,否则莫怪我等不客气。”
苏颜颜一听也来气了,扬起下巴道:“你威胁谁呢……”
“颜颜,”元矜及时打断她,而后低头看向蜷成一团的小狐崽:“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小狐崽咋巴咋巴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千真万确,”小厮拉过另一人的胳膊:“喏,这便是证据。”
元矜顺眼看去,那胳膊上果然有个小狐爪印,她轻轻摇头,俯身双手将小狐狸温柔地抱起。
霍珏嘴角一扬,对着脑中的云七道:“怎么样,本君说得没错吧。”
然而下一刻,他便被元矜亲手送到了那伙人跟前:“既如此,你们便将它带回去好好教训吧。”
霍珏:“??”说好的美丽善良白月光呢???
云七微笑:“珏珏,不哭。”
那小厮一愣,即刻拎起小狐崽的尾巴往回跑:“多谢仙子。”
“不是,嫂嫂……”苏颜颜猛地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反应过来:“那小家伙多可怜啊,万一真被他们宰了可如何是好?”
元矜边往坊市走边道:“它做错了事情,自然应当受到惩罚,并不是一句可怜便能抵消的,至于会不会被人宰割以作赔偿,全凭它的运气了。”
“也对,”听她这么一说,苏颜颜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不过仍旧对小狐狸的美貌恋恋不舍:“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红狐,哼,也不知他们是哪家酒楼的,可别让本小姐碰……”
元矜轻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坊市吧。”
“好嘞嫂嫂!”
*
瑶光殿内,容辞将女孩儿放至床上,试图施法驱毒,然这毒素与寻常魔毒似有不同,极为诡异,以前竟从未见过。
他修眉微凝,想到那条纯种赤狐,墨眸寒光乍现。
忽然间脑中又有什么片段闪过,他极为短暂地眩晕片刻,待缓过神时,他遽然发现那些记忆更为清晰细致,而与此同时,神识中的阴阳双生契复又残破些许。
容辞豁然起身,掌心尽覆冰霜,甫一挥袖,竟是将莫宁体内血脉连同毒素直直冻结。
此毒不同寻常,还是待陵芜来了再做打算。
这样思虑着,他白衣微漾,转身走向殿内不远处的玉莲,于其内盘腿而坐,闭目调养。
只不过将将定神,那一帧帧画面便如潮水般奔腾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故意引导着他,慢慢抽丝剥茧,一点点演绎还原。
他看到宁儿为夺得宗门魁首苦练的身影;看到宁儿高兴地捧着奖品向他邀功的情形;看到他与宁儿温馨相处的每一幕。
他亦看到阿衿回来后,宁儿变得越来越叛逆,越来越自卑;他看到随着宁儿的长大,他渐渐刻意保持距离,宁儿是何等伤心愤怒;他看到因为阿衿的归来,宁儿承受了多大的委屈;而后画面定格在宁儿决绝地看着他,义无反顾跳入万魔之窟的场景。
容辞呼吸一顿,眉间深深拢起,下颚紧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然而分外奇妙的是,最后的最后,他终究在这漫天纷杂的虚无幻象中望见了阿衿,无数光影交错之下,勾勒出他们恍若前世般遥远的初见:
当年他天劫忽至,匆忙间于凡界闹市布下阵法,迎来滚滚凶雷,不料引得魔物趁机作乱,企图借此机会杀人夺宝。
自古历劫容不得丝毫马虎,他逼不得已一心二用,接连遭受重创,几近破阵亡劫。
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淡蓝凭空而至,周围环伺的魔物骤然尖啸咆叫,不过一会儿便消散殆尽。
丝丝缕缕的蓝光包裹萦绕,修复着阵法的裂痕,他整个人顿时如同置身清泉般甘冽,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那蓝光却从未离去,润泽无声,似水温和。
刹那间云开雾散,周边阵法消隐,闹市尤显,空中漫漫飘洒着些微细凉雨丝,簌簌而下,勾画出一派江南仙景。
街道上人来人往,似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天雷惊诧住,皆是以袖掩面,形色匆匆,两旁倒有五六孩童手牵手,唱着儿歌嬉笑玩耍。
他忽然想到什么,遽然抬眸,果见前方不远处,一女子髻发微垂,负手而立,着一袭浅淡蓝衣,恰与他四目相望,任凭细雨斜倾,却分毫不染。
她便是这般静静站在那处,隔绝了一切喧嚣与繁华。
霎时清风拂过,掠起她青丝翩然飞舞,和着氤氲于她周身的朦胧烟雨,恍惚织绘而成缠绵梦境。
他愣了愣,一时竟忘了礼数,只喃喃开口:“姑娘是……”
但见她一步一步,越过横亘人群,低眉浅笑间与他拱手一礼:
“小仙秦阳元氏,元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记住这一幕啊,它将与后面某一章最后一幕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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