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什么?!”
萧奕一边笑吟吟地反问,一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他朝镇南王看去,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地意味深长地说道:“父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不是七年前了!”
七年前……七年前,正是他把这逆子留在王都的那一年。想着,镇南王瞳孔微缩,难道说着逆子还在记恨自己不成?!
萧奕自然明白镇南王在想什么,却没有说破。父王永远也不会懂是自己选择了留在王都,这些年来,有阿玥,有小白,还有小鹤子他们,所以他无怨无悔。
没有王都的这几年,就没有今日的自己!
萧奕唇畔的笑意更深,一眨不眨地看着镇南王神情复杂的眼眸,接着道:“父王,您要记住,我们南疆可由不得皇上作主!”
他的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嚣张,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南疆是我的地盘!”
最后七个字说得那么骄傲跋扈,那么理所当然,就仿佛他是一个占地为王的山匪一般。
话落的同时,萧奕朝镇南王逼近了一步。
当两父子面对面,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尺时,镇南王骤然意识到当年被他留在王都的那个少年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需要仰视这个长子了!
一瞬间,镇南王被萧奕的气势镇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色却不太好看。
想到这逆子口口声声说什么南疆是他的地盘,镇南王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逆子,你……你是不是又背着本王做了什么?!”
镇南王手指微颤地指着萧奕,又惊又疑又怒,也不知道是哪种情绪多一点。
以这逆子的脾气,任性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
自从萧奕回南疆以后,所言所行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镇南王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镇南王的心沉了下去……
可是萧奕却不打算再回答,“好声”劝道:“父王,您之前不是把平阳侯应付得很好吗?好生保持就好了!别的事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太多,容易睡不着,何必呢?!”
自己会睡不着?!这逆子这几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到底在暗示什么?!镇南王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似乎猜测到了什么……
萧奕根本就没有看镇南王,从容地掸了掸衣袍,道:“父王,您孙子应该在想我了,我再不回去哄他睡觉,他又要哭了。”
萧奕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他得赶紧回碧霄堂去。他要是回去晚了,阿玥的心魂肯定又要被那个臭小子勾走了!
而镇南王根本就没听到萧奕后面的话,他惊得瞳孔猛缩,嘴巴张张合合,看着萧奕。不可能吧。这逆子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吧!难道说他真的要谋……
镇南王几乎不敢想下去。
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萧奕拍拍屁股,没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走人了,只留下镇南王焦躁的在外书房里打转,感觉头发都要愁白了。
萧奕回到碧霄堂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南宫玥和小家伙待在内室里。
南宫玥正坐在床榻边,俯首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小家伙,表情温柔恬静。
“臭小子睡着了?”萧奕随口问道,快步走到南宫玥身旁。
小家伙果然是睡着了,两眼闭得紧紧的,只是嘴巴还在砸吧砸吧地动着,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好梦。
南宫玥应了一声,不想吵醒小家伙,干脆就牵着萧奕的手往窗边走去。
萧奕如何不明白南宫玥的心思,酸溜溜地撇了撇嘴:有了臭小子以后,自己在阿玥心里的第一顺位越来越岌岌可危……
“阿奕,父王那边怎么样?”南宫玥望着萧奕问道。鹊儿已经禀告了她,萧奕刚才被镇南王叫去的事。
南宫玥不惧皇帝,她怕的是他们父子俩会因为这道圣旨产生分歧,最后导致王府内乱,一旦走到这一步,就意味着萧奕需要用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巩固南疆的军政……她真不想他那么辛苦。
萧奕冷不防就被灌了一嘴巴的蜜糖,心里甜滋滋的。
他凑上去,在南宫玥的唇畔亲了一记,然后还是不满足,又在她柔嫩如花瓣的唇瓣上吮了吮,对她露出灿烂的笑靥,道:“由我出马,你还用担心吗?放心吧,我都搞定了!”
说着,他还得意地给南宫玥抛了一个媚眼,逗得她忍俊不禁,终于展颜。
小夫妻俩相视而笑,内室中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其实早在近一个月前,萧奕就收到了从王都送来骆越城的飞鸽传书,信中说得正是皇帝发来南疆的这道圣旨,萧奕原本并不在意这道圣旨何时来,可恰逢镇南王非要给那臭小子办双满月宴,于是他和官语白商议后,决定利用这个时机。
萧奕安排了人手在路上“拖延”陈仁泰两天,让这道圣旨“恰好”在今天才到骆越城。
他如此煞费苦心,一来是为了向镇南王摊牌;二来是要让南疆上下作为见证,让他们亲眼目睹今日的一切;至于三来嘛……
萧奕嘴角微勾,露出一个神秘狡黠的笑容。
每一次看到他这么笑,南宫玥都会忍不住替他的敌人感到担忧,可心里还是被他逗得轻快了不少。
她一把握住了萧奕的手,看向了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现在也就是担心哥哥……”
南宫一家已经举家避去了江南,王都只有南宫昕和傅云雁,孤立无援,哪怕萧奕告诉她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但是南宫玥又怎么能放心,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好几次从梦中惊醒,梦里面的她才不到九岁,她迟了一步,仆妇从水里捞起来的已经是南宫昕冷冰冰的尸体……每一次都是如此……
萧奕是她的枕边人,如何不知道她曾经在梦中数次叫着哥哥然后猛然惊醒,只能把这笔账暂且记在皇帝的身上。
他反握住南宫玥的手,在她掌心搔了一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笑着道:“阿玥,你不是说要给臭小子取名字吗?”
一说到取名的事,南宫玥果然因此分了心,之前的怨艾又涌上了心头,“狠狠”地瞪了萧奕一眼。
怀胎十月,她和萧奕其实没少取名字,可是他们取的名字都是女孩子的,一个男孩的名字也没有,甚至,孩子都两个月大了,她和萧奕好像是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一样。
可怜的宝宝!
南宫玥愧疚地朝床榻上酣睡的小家伙看了一眼,心道:她这做娘的实在是对不起他,以后要加倍对他好才行!
“百卉,百合……”南宫玥唤来了百卉、百合几人照顾小家伙,跟着就和萧奕一起去了小书房。
由南宫玥亲自磨墨,萧奕自己铺纸,取笔先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火”字,然后道:“阿玥,臭小子这一辈,名字中带‘火’……”
说话的同时,他又写了几个字:烁、炯、烑、炜、炐。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族里的几个小子吧?”
萧奕点了点头,既然有人已经取了,当然不能再给臭小子了。不过,这几个字也实在不怎么样,哪里配的上他的儿子!
萧奕一边挑剔地想着,一边又拿了一张宣纸,挥笔自如地一鼓作气写了二十几个字:炀、炻、炽、烨、煌、狄……
每一个字的偏旁都带了“火”。
跟着,南宫玥又接手,补充了七八个字。
有些字一看就配不上他们的儿子,小夫妻俩很有共识地先“刷刷刷”就划掉了十几个,之后就越来越难取舍了……
“‘炀’不好,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叫‘小羊’,将来上战场岂不是让人笑死?”
“‘烨’是光辉灿烂。”
“‘爦’字好像太难写了。”
“‘煜’字不错,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
小夫妻俩在小书房里足足商量了一个时辰,纸上还剩下了两个字,一个是“烨”,另一个是“煜”。
萧烨。
萧煜。
南宫玥慎重地落笔把两个名字分别写在了两张纸上,跟着搁下笔,抬眼对萧奕苦恼地说道:“萧烨,萧煜,这里两个名字念起来好听,写在纸上也工整,寓意更是极好的。阿奕,你说我们给宝宝选哪个字好?”
萧奕心里的酸水又涌了上来,不就是取个名字吗?阿玥何必如此费神?既然这两个字都好,那从中随便挑一个就是!
萧奕随口提议道:“那就让臭小子自己决定呗?”
南宫玥心念一动,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道:“阿奕,你的意思是说用‘抓周’?”
萧奕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也就是随口一说,但是话说到了这份上,也只能当他就是这个意思了。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应了一声。
南宫玥又低头去看那两张纸,含笑地喃喃道:“这样也好,让宝宝从里面挑一个,然后另一个字就给他弟弟用,阿奕,你说可好?”
萧奕的面色僵了一瞬,心道:一个臭小子就够了,再来一个跟他抢阿玥?……他才不要呢!
“阿玥,其实啊……”
萧奕急切地揽住了南宫玥的肩膀,“义正言辞”地跟她说起一个孩子的好处来,比如臭小子可以得到他俩更多的“关爱”;比如臭小子长大了,他们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比如就没有父母偏心的问题了,比如……
一时间,只听得世子爷的声音好似魔音穿耳般传来,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外头服侍的丫鬟们默默地往外避了避,她们不知道世子爷最终有没有说服世子妃,却知道这一日,他们的小世孙终于是有名字的人了。
萧煜。
他最后给自己选了这个名字。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月落日升,第二日,骆越城的气氛变得愈来愈凝重,皇帝的那道圣旨和世子爷萧奕抗旨一事不仅是在各府之间传开了,连不少百姓也都听说了此事,消息仿佛长了翅膀般传开,一时间,骆越城的上方仿佛是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云一般。
乔大夫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吓到脸色发白,差点就没晕过去。
她喝了碗定神汤才缓过来,立刻就赶来镇南王府想要劝镇南王……因为下人都被姐弟俩遣出了外书房,没有人知道镇南王和乔大夫人在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乔大夫人惶恐而来,却是愤怒而去,口口声声说再也不会管镇南王的事。
可是离开王府后,她立刻就冷静了不少,担忧又瞬间涌了上来。
沉吟片刻后,乔大夫人便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往驿站去了,她打算去找三公主说说项。
哎——
乔大夫人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觉得自己为王府真是操碎了心,偏偏无论是镇南王,还是王府的其他人,都不领她的情!
而此时,陈仁泰也在驿站里,准确地说,是在三公主的房间里。
除了陈仁泰,还有平阳侯,两个中年人在下首的两把圈椅上面对而坐,彼此四目对视,目光之间火花四射,绝对称不上友好。
“侯爷,”陈仁泰随意地对着平阳侯抱了抱拳,无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举止,都没有一丝下级官员对上官的尊重,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质问,“这镇南王府在南疆占地为王,丝毫不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敢问侯爷为什么不如实禀报?!”
平阳侯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对他而言,像陈仁泰这种人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而韩凌赋能称得上是“虎”吗?照他看,韩凌赋此人不过是个卑劣的“豺狼”罢了。
“陈大人还请慎言。”平阳侯毫不躲避地与陈仁泰直视,淡淡地说道,“一件事归一件事,本侯此行来南疆是为百越之事而来,镇南王父子奉旨讨伐百越,不知何错之有?!”
陈仁泰被噎了一口,一时无法反驳。他其实是想先发制人地压住平阳侯的气焰,趁机打探镇南王府和南疆如今的情况,却没想到被平阳侯这老狐狸轻而易举地四两拨千金给避过了。
陈仁泰咬了咬牙,又道:“侯爷此言差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上首的三公主起初还耐着性子听这二人说着,却见这两人来来去去不过是在打太极,于是她不耐烦地打断了陈仁泰,断然道:“无论如何,镇南王父子反心一目了然,若非他们见死不救,三驸马又怎么会死在南疆?!”
三公主越说越是生气,一想到父皇下了圣旨让南宫玥和世孙去王都,可是对自己堂堂公主却只字不提,她就觉得害怕,真怕自己会被父皇永远“遗忘”在骆越城里。
“一定是镇南王父子故意对父皇的旨意阳奉阴违,他们想要占地为王,想要谋反!”三公主说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平阳侯垂眸不语,比起三公主和陈仁泰,他知道得太多了,而经过昨日酒宴上的这一闹,他又知道了更多。
镇南王府是要占地为王,但是幕后策划的人却不是镇南王,而是萧奕和……官语白!
不过这些话,恐怕就算自己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信吧?
平阳侯轻蔑地瞟了陈仁泰一眼,这陈仁泰既无识人之明,又如此短视,皇上这一次真是所托非人啊。
这时,陈仁泰正好朝平阳侯看来,被对方这轻蔑的一眼气得差点没跳了起来。他勉强压抑着怒火,冷声问道:“侯爷,敢问如今百越战事如何了?”既然平阳侯说他是为了百越而来,那自己就与他说说百越好了!
平阳侯慢悠悠地拿起茶盅,轻啜了一个口热茶,方才道:“陈大人是武将,自该明白军机要事怎可随意泄露?!此事本侯自然会直接回禀皇上。”
言下之意就是说陈仁泰逾越了。
他毫不掩饰嘴角的嘲讽,区区一个千卫营的指挥使也敢对他这二品君侯颐指气使起来,还真是不自量力!
还有三公主……
平阳侯飞快地瞥了三公主一眼,这位三公主骄纵任性,还不自量力,还真是一个麻烦!
想着,平阳侯微微眯眼,眸色晦暗不明地跳动着。
陈仁泰眸中闪过一抹恼怒,正欲再言,守在外面的一个宫女进来了,屈膝禀道:“三公主殿下,乔大夫人来求见殿下。”
陈仁泰并不认识乔大夫人,扬了扬眉,问道:“三公主殿下,不知道这位乔大夫人是……”
“她是镇南王的长姐。”三公主抿了抿嘴道,语气很是轻慢。这个乔大夫人说是镇南王的长姐,实际上在王府一点影响力也没有,只会任由世子妃南宫玥羞辱二人。……偏偏在南疆,自己实在没有说的上话的人。
而陈仁泰却是心中一喜,难道是镇南王派他的长姐来的?
陈仁泰无视三公主不太好看的脸色,急忙道:“还不赶紧请客人进来!”
不一会儿,身穿一件酱紫色遍地散绣金银暗花褙子的乔大夫人就快步来了,一见这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立刻就猜出了此人应该就是此次来送圣旨的天使。
乔大夫人赶忙给三人行了礼,然后就客气地对着陈仁泰致歉道:“陈大人,昨日酒宴上的事,妾身已经听说了,所以特意来给陈大人道个歉。”她又福了福道,“妾身那侄儿从小骄横无礼,做事无法无天,是个混世魔王。大人还请息怒,王爷一定会亲自押世子来向大人赔罪。”
闻言,陈仁泰心里长舒一口气,心道:果然,镇南王自己拉不下脸,所以才让这乔大夫人来替他说项。他就说,镇南王府怎么敢这么大胆子抗旨不遵!
陈仁泰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道:“乔大夫人,本官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要王爷和世子爷及时悔悟,本官也会不计前嫌。”
平阳侯却是暗自冷笑,可惜啊,那萧世子却是一个蛮不讲理之人!
平阳侯可以确信乔大夫人绝对是背着萧奕偷偷来此的。以萧奕在南疆的势力,乔大夫人来驿站的事恐怕是瞒不过他……那么……
下一瞬,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急匆匆地来了,面色焦急惶恐。
陈仁泰一看就是面色一沉,这个士兵是他的亲兵,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绝非一惊一乍的人。
“陈大人,”那士兵满头大汗地禀道:“陈大人,不好了,驿站被南疆军的人包围了!”
仿佛是砸下了一颗炸弹般,屋子里一片死寂,四人瞬间皆是瞠目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四人却是心思各异。
“啪啦——”
陈仁泰霍地站起身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圈椅,难以置信地想道:镇南王他怎么敢?!
连乔大夫人也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弟弟是不是疯了,脸色刷白。
短暂的震惊后,大概也唯有平阳侯心里涌上一种古怪的感觉:
终于来了!萧奕他终于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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