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人, 渐渐多了起来。
徐哲靠在窗侧,看向窗外的人来人外。
他的面上还敷着那一层人皮.面具,是以他的外貌平平无奇,只有一双嘴唇略厚。
城内的人多了,也杂了。
近几日, 徐哲的行程不改, 以店家酒楼为点, 一觉睡到晌午时,餐后出店游城内, 夕阳落日至郊外, 一诉故事通乞儿。
游走在喧嚣嘈杂的城间,汇流于人群来往之中。
徐哲扮作一小会功夫的富商子弟,因崇拜郭靖郭大侠, 是以辞别家中,欲寻太湖郭家庄, 侥幸得见一面。
不料恰逢郭家人年末巡游, 必会途径嘉兴此地,是以无需继续赶往太湖, 徐哲干脆在嘉兴酒楼驻足停留。
这几日,随着城内来往的人群渐多,游走在街上, 灵敏的五官就是徐哲最好的助力, 风声携着越来越多的零碎消息, 一丝一点的窜入了徐哲的耳中。
【郭大侠他们快来啦!】
【今年丐帮的人来的尤其多啊……】
【蒙古人又南下了!】
【竟趁着冬日前发兵南下, 听说前方战况堪忧?】
【可不是,多少年没打败仗了,此次战死十万大军,后撤一百里地,完颜………杨将军大怒呢!】
【杨将军如今可在嘉兴城内?】
【在的,在的,郭大侠不日也要到了。】
【唉,自二十年前大败,这些年来,小战不断,大战未有,蒙古人韬光养晦近二十年,有消息道,他们定是要有大动作了……】
【……】
【………】
【…………】
冬日的天黑的早了。
逢魔落日,夕阳艳红。
徐哲又漫步至郊外。
一如昨日,尚未走至那颗秃了枝丫的大槐树下,徐哲远远望去,便有十数个穿着破烂的孩童聚在了一起。
遥遥眺见了徐哲的身影,他们欢呼一声,纷纷迈步跑来。
秋末冬初,气温渐冷,纵然嘉兴地处长江附近,冷风佛面仍然刺人发抖。
徐哲的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其中,则是一些半旧不新的布料。
乞儿们围至他的身边,沾了灰的眼睛又黑又亮,渴望的看着徐哲手中的大包裹。
徐哲浅笑,半蹲下身,佯装怒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速速过去,我哪日是站在路中讲故事的?”
一短发女童咬着脏兮兮的手指,干巴巴道:“大哥哥,衣、衣服……”
徐哲笑开:“好了,过去吧,今日先发东西,再讲故事,我等会将布发了,你们可不能拿布即走啊?”
乞儿们又是一阵欢呼,知晓徐哲不嫌弃他们,便伸出手,抓住徐哲的衣摆,迫不及待的牵着他,向着枝叶落尽的槐树旁跑。
槐树下。
徐哲半蹲在地,将包裹放至地面,他扯住一根凸出的布条,轻轻一抽,只见灰色的包裹两侧落地,暴露出其中的残布,堆得一层又一层,数量极为可观。
徐哲温声道:“不是什么新的好布子,是裁缝店的老板不要剩下的,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也不费钱财,我估了下,大概是够用的………冬日渐冷,定做衣裳的人可谓不少,若是不够,再等七日,店家那里还有新剩下的,我再为你们带来。”
闻言,众乞儿眼中发光。
若是以往,为了这些在冬日保暖的布条,乞儿们定然奋勇而上,乃至年长力大者会大打出手。
如今……
他们瞅了瞅面前这个黑衫厚唇的大哥哥,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自觉站好,一个拿了,一个再取。
倒不是他们被这个好心的大哥哥教的懂得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只是他们这些自小混在底层的孤儿最懂得看人脸色,大哥哥若是不愿?至少,他们不会在徐哲的面前表现的太过不明是非。
至于徐哲看不到的地方嘛……
那便是另论了。
立在一侧,徐哲静静的注视着小乞儿们取布欢呼的一幕,心中最冷嘴硬的那片角落,也好似温水拂面,渐渐软化。
风又冷了一点。
所谓百密无疏,做戏全套,为了装成一个武功三流的小少爷,入了嘉兴城后,徐哲便点了自己的数个穴道,明明他的内功浑厚可至天下顶尖,现下却好似江湖末流。
不仅脚下虚浮,手脚缺力,体温也会随着四季的变化而改变。
嗯,当然,若是糟了意外,小哲自然可以一秒解穴XD
总之,没了内力暖身,入了冬,徐哲也是感到了久违的冷。
他缩了缩脖子,将衣领收拢半分,想,许是因为坏事做的太多了,是以趁着闲暇之时,稍稍做点好事,也会觉得心中舒坦的不得了吧。
……唉,明明师父说过,人之一生,愚昧之事不过三件。
其一,自以为聪明绝顶,去欺他人。
第二,自以为顾全大局,去欺亲人。
其三,睁着眼睛却如瞎,自欺欺人。
哪怕不用细想,徐哲也知,这三件愚昧之事,他怕是一件也少不了。
风中带凉,背后依着的树干分外粗糙,徐哲阖上双眸,靠在树上,乞儿们的大笑欢呼声随着风声传入耳畔,让徐哲绷了一日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如此,不过闭眼片刻,便听脚步声走至身旁。
徐哲睁开眼。
参子的眼中含着担忧:“大哥,你今日很累?”
徐哲摇头笑道:“无事,昨天没睡好而已。”
参子抓抓脑袋,绞尽脑汁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有一次我听到,城南边的李家铺里,卖一种安神的熏香,大哥若是夜夜噩梦,不如去买来用用?”
徐哲伸指,不轻不重的弹了下参子的脑门:“参子。”徐哲的声音轻了些,“来此的第一日,我便告知你们,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所以做一些无聊事情,待有幸目睹郭大侠尊荣,我便会启程离开嘉兴,你无需………对我这般讨好,我只会给你们讲讲故事,送你们一些对我来说无甚用处的小玩意,既不会救你性命,也不会改你天命,更不会挑人离去,你无需……”
参子的眼神暗暗,咬了下唇,径自打断徐哲道:“大哥,不说这个,我吩咐兄弟们打听着呢,郭大侠已到嘉兴外两百里处,约莫明日………最多后日便要到了!”
参子是个聪明的小乞儿,见他不愿多提,徐哲便也随他心意。
锐眼如他,自是看出了参子想要随他离开的想法,若是在《笑傲江湖》的世界,如此聪明伶俐且不乏野心的小乞儿,收下便也罢了,但是在《神雕侠侣》的世界……
徐哲如何能让一个外人随了自己,担上这种千古骂名呢。
不嫌脏乱,徐哲拍了拍参子的灰扑扑的发。
参子顺从的“嘿”了一声。
徐哲顿了顿,又道:“那改之,近日可有来?”
参子皱眉,颇有不忿道:“大哥,那小子说三日后再来见你,必还你钱袋,然而,今日便是第三日了,他还……”
徐哲倒是不急,钱袋丢了是小,说其中有故人遗物也不过是随口扯谎,他之所以让参子这帮乞儿在城中找寻那个“偷了他钱袋的贼人”,不过是为了确认那股清香,以此确认那人是否和杨康有关,是否便是那疑似不存的杨过。
如今,哪怕改之当真违约不至,于徐哲来说也并非要事。
再看前方,他带来的残碎布条,被小乞儿们瓜分了个干净,就连徐哲本身用来包住布料的灰色包裹都未剩下。
“………你们啊。”徐哲无奈摇头。
小乞儿们抓抓脑袋,纷纷赧笑。
布条分完了,便到了今日的故事时间。
想着近些天来,在城内听到的各路消息,徐哲略一思索,便给这些小乞儿们讲了个保家卫国的故事。
他并不过分的渲染民族仇恨,只是讲那些常年驻守北方的从军将士是何其艰辛,以及那些肯为大义出力的江湖大侠们是何其仁义。
有乞儿道:“可是我们现在过得还是很苦啊?”
这是事实,徐哲道:“若是没有他们,你们的日子只会更苦。”
有乞儿道:“万一蒙古人把嘉兴占了,我们会如何呀?”
徐哲道:“我不知。”
该乞儿咬着手指,又道:“可是……可是我们的日子会比现在还苦?”
徐哲阖眸道:“……多半是的。”
又有乞儿道:“那我们能去从军吗?”
徐哲睁开眼,细细看这乞儿片刻,道:“现下并非天下战乱,却是常年对峙不休,加之………近日兵败十万,退营百里,兵人总是不会嫌少的。”
该乞儿若有所思。
徐哲又道:“虽然我未当过兵,但是随军可不是只有军饷好处,倘若真想从军,对于………对于你们来说,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只是定要仔细思考,莫要一时冲动。”
闻言,女乞儿面色愁苦,男乞儿倒是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爹之前说过,从军可威风了!”
“我爹不是这么说的,他曾经说,从军的格外容易受伤流血,动不动就是缺胳膊少腿,可难过了!”
有一年幼乞儿问道:“为什么会流血少腿呀……”
这乞儿哼笑一声:“可不就是被敌军打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刀剑无情,战场无义?”
敌军……敌军…………年幼乞儿鼓起脸道:“受伤好疼的,蒙古人好讨厌呀!”
“是呀是呀,如果打过来,日子更苦了,他们当然就是讨人厌的大恶人了!”
“之前我听娘亲说过什么……说过什么金人才是大恶人……”
“可是金人如今是我们这边的呀!就像你和我,我们昨天打架了,今日还是好朋友,而蒙古人却是要恶凶凶的来打我们的,当然是蒙古人更坏啦!”
“……”
“………”
“…………”
他们议论不休,徐哲听了半响,心想,当真是童言童语,稚嫩可爱。
见他们告一段落,徐哲又道:“若是有汉人或者金人……”顿了顿,徐哲也童言稚语道,“若是你今日的朋友,明日去帮了那蒙古人,帮他们占了嘉兴,让你们的日子过得更苦,你们又如何想?”
秋风拂过,将言语尽数带走。
寂静一瞬,乞儿们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不会!不会!才不会有人做那种蠢事!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坏,谁会做呀!”
“我!我曾经听娘亲说过!那种人叫奸人!汉人……汉人………那便是汉奸!若是金人,那便是金奸!奸人那是要遭到万人唾骂、死后不得安宁、尸骨被挖坟而出鞭挞百遍、遗臭万年的!”
“是呀是呀,那种人臭烘烘的,好讨厌啊!”
“对,就和之前的小狗子一样,竟然对包子铺的人透露了我们去偷包子的时辰,就为了从狡猾的老板那里多拿两个包子!大伙那次被打的可惨了,再也不理他了!”
“……”
“………”
“…………”
面对这个看似没什么深度的问题,类比之后,众小乞儿皆是怒极,感同身受。
一时之间,竟忘了要在徐哲的面前装乖扮巧,平日学来的骂人脏话张口便来,又“呸”又“嘿”的骂了个痛快。
一旁,参子时刻注视着徐哲。
他凑到徐哲身边,忽然道:“大哥,反正故事也讲完了,你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的脸色……”
也不是不好看吧,总之,比之往日的精神气,今日的面色却是是差了一些。
思及前言,参子暗想,是否要趁着深夜之时,去徐哲所住的客栈附近溜达溜达,以此探究一番,徐哲究竟是为何睡不好。
若是因附近的人沸狗吠,他这个小乞儿还能帮上一二,最好让徐哲心下一软,带他离开。
他想跟着徐哲离开此地的念想始终不改。
“……说的也是,今日就到这里吧,现下的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徐哲揉揉眉间,正想拍手,让这群嘴皮子格外利索的小乞儿们收收心,取了布条便赶紧回去。
就在这时,徐哲的耳根却忽然一动。
……有人来了,且…
………武功极高。
不对,并非现下才来,而是现下才愿意让他知道,有人在此。
徐哲心下一沉,面上神色不改,仍旧拍手叫道:“好了,今日便到这里。”
众乞儿听话收声,虽是仪表不堪,依旧一口一声“多谢大哥哥”、“谢谢大哥”,纷纷又卖了好几声好,才搂紧布条,转身离开。
最后,留下的,又是只有参子。
徐哲又弹他额头,问他:“还不离去?”
参子咬了咬唇,倔然道:“大哥,你打算何日离开?”
徐哲并不隐瞒:“我来此是为了远睹郭大侠尊荣,见到之后………听闻郭大侠会在初冬来此,停留半月,后会继续北上,继而再度南下出海,去那桃花岛,与东邪黄药师等人喜度佳节,是以……”徐哲扳着手指,“郭大侠离开之日后再过七日,我大概就会返程回家了。”
参子闷着头,轻轻的“唔”了一声,一副愁绪满面的模样。
徐哲没有被他这幅小模样骗过去。
愁是不假,满面却太过了。
小乞儿满是野心,可惜功夫不太到家。
徐哲不拆穿他,又戳了戳他的脑门,叹气道:“好了,参子,去吧,我再教你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心心念念的想着,如何让我带你一起走,不如在我讲故事的时候好好听听,夜间回去再细细想想——”
参子轻哼一声,反驳道:“我又不是没想……”
说完,少见的闹了脾气,也不跟徐哲打个招呼,转身便跑没了身影。
没料到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小霸王也会露出这样的一面,徐哲的手停在半空,半响,日光落去,夜风更冷了,徐哲才猛的一个哆嗦,收了手,摇了摇头,将领口又收拢了半分。
他准备返回客栈了。
却是在转身一刻,又面色一变,环视四周,格外警惕道:“不知是哪位大侠路过此地,有何贵干?”
嘉兴城的边缘郊外,向来是年幼乞儿的聚集之所,是以,除了身旁的这个大槐树,以及数百丈之外的断壁残垣茅草屋,分外的空旷无物。
起风,无人,越发寂冷。
徐哲咽了口唾沫,眼底透着几分跃跃欲试,更多的却是紧张与不解。
他深吸了口气,用上了他的三流内力,又高声重复道:“不知是哪位大侠在此路过,有何——”
——嗖!
一阵冷风自身后吹过,徐哲的背脊忽而一冷。
他面色大惊,猛然转身,脚下步伐不停,瞬间后撤数仗。
忽起的风,卷起了地上的土,尘埃飞扬间迷了人眼。
徐哲使劲的眨了下眼睛,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水,他半吊子似的的用手揉了几下,这才看清了来人样貌。
一身玄色的劲装极为干练,看样貌年约而立,生的是样貌极好,剑眉入鬓,凤眼低敛,其身姿英武,一双黑眸好似星空一点,岿然生威。
徐哲心中一惊。
怎么…怎么……怎么………
……和他结了三日之约的是“改之”啊!怎么现在来的却是…!!
………来的却是杨康啊。
徐哲:“………”
人生处处有意外。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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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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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气势迫人,不怒自威,他的双手背在身后,黑色的眸子一眼无底。
这人,徐哲自然是认识的。
这些天来,他不时便能在嘉兴酒楼的二层碰见这个人。
而这张脸,更是他极为熟悉的。
谁叫他是看着这个人自小长大的呢……
…虽是彻底的长开了,身上的贵气少了三分,收不住的杀伐之气多了数分,终究也是那个他细心教大的孩子。
徐哲的心中再是诧异,面上仍旧稳得一逼。
他的眼中露出疑惑,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再抬头看看那颗枯的没了叶子的大槐树。
放眼四周,唯一能藏人的,只有这颗完全藏不住人的大槐树。
虽是没了遮掩身形的叶子,若是站得高一些,还是能蒙人双眼的。
毕竟,谁会无缘无故的抬头向上看呢。
似是终于确认了此人毫无恶意,徐哲僵了一会,主动收起了手。
他又成了那副进退有度的大家模样,好似在与小乞儿们讲话一般。
“请问阁下是…?”
来人却道:“你每日都来给这些小乞儿讲故事?”
徐哲皱眉道:“阁下……”
这人道:“回答我。”
这种命令的语气实在无法讨人喜欢,徐哲的眉头皱的更深,重复道:“阁下…”
这人扫他一眼,道:“你还想不想要你的钱袋了?”
徐哲霎时一惊,睁大双眼,他定睛打量了这个男子好一会,才分外犹疑道:“你如何知道我丢了钱袋的?”不等那人开口,徐哲又继续道,“和我有三日之约的,是一个初入嘉兴的小乞儿,而你……”
这人道:“那小乞儿帮了我一个忙,自己却是意外去了,去前托愿给我,托我定要把这钱袋交给你。”
徐哲:“………”
徐哲大惊,不敢置信的退了一步,眼底一阵涌动。
……杨康康你可以的啊!面不改色扯起谎来!颇有其师风范啊!
不对,哪有像你这样说自家儿子死了,还说的这么自然的啊?!
说好的古人极其重视誓言生死,极怕祸从口出的呢?!
徐哲早已想到,数年下来,从未听闻杨康杨将军孕有子嗣,而他又偏偏见到了那个疑似杨过的“改之”,且在酒楼屋内,途径狭长走廊,不时依仗五感异常灵敏,听闻房内传来纷争之声,一人当是杨康,另一人的声色却格外年幼,恰似少年。
这说明了什么?
——杨康知道他有个儿子!但是不想让外界知道他有个儿子啊!
杨康的这一句话,霎时让小哲的心脏揪的不行。
不是因为杨康驴起人来如此自然,而是——
……他不过是一个与做了伪装的“改之”稍有接触的外人,竟然也会被告知“改之”已故。
这又说明了什么?
白月光的婉儿姐姐曾道。
【杨康,做任何事前,势必要竭己所能,做到事无巨细,考虑己身、考虑他身、乃至考虑无关之人……】
【你如何能成事?成事之后,又当如何?】
【若事不能成,事失之后,又会怎样?】
徐哲:“………”
这说明,徒弟弟很听狮虎虎的话,这些年来,学的很非常之好啊。
细节至此,杨康此人的份量霎时重上数分。
唯一让小哲略有不解的,便是怎会由杨康亲自来告知他这个消息?
依徐哲自己所想,杨康手下兵权甚重,暗卫高强,死士众多,若当真想让每一个知道“改之”的人都认为改之不存、此人已故………一是将人杀之,二是将人骗之。
这其中,倘若当真要骗,便是派一个装成孤儿的手下带话即可,何需他亲自出马?
此点甚是奇怪,徐哲心中不解,思虑一闪间无法想通,便也干脆略过。
当下正事自然是——
几面之缘的小乞儿突然死去,并不稀奇,然而这个小乞儿的临终遗愿,却震的人失神失语。
一个窃人钱财的末流乞儿,竟然如此的重信重诺?!
面对如此噩耗——
“他…他……”徐哲失声半响,又是急切,又是悲痛,忙追问道,“改之死了?!他如何能……”徐哲顿了片刻,厉声道,“何人伤的他!尸首又在何处!”
这人看徐哲两秒,才道:“已吩咐人埋了。”
徐哲捂住胸口,大喘三声,又猛然抬头,难过道:“那他托你给我的钱袋又在何处?………不,你便是把那钱袋埋了吧,送到埋他的地方,一起埋了吧………只要把其中除了钱财之外的那个东西给我便好。”
徐哲难过不已,这人却像是失了情感。
他淡淡扫他一眼,目光深邃悠远:“你每日都来给这些小乞儿讲故事?”
徐哲的眼底升起怒气:“是又如何?改之既然帮了阁下,而阁下不仅埋他尸首,还为他还愿,想必也是有着一副热衷心肠………还请阁下将钱袋还我,待我取物,便再去把这钱袋埋给改之,亦或告知我埋尸地点,我自当亲自去祭奠一番,何需在此讨论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见黑衣男人不言不语,徐哲视线一转,看了眼那颗粗壮秃了的大槐树,道:“阁下早已来此,却在大槐树上久站不下,这又是为何?”
这人却根本不听人言。
这人不答反问:“听闻——”他的尾音一顿,“你极为想见到郭靖郭大侠?”
“是又如何?”徐哲并不迟疑,当下连说两遍,下颚高抬,“江湖中人多若天间繁星,会两手功夫并不稀罕,天下五绝也有五非一,然重家重国到郭大侠如此境界之人,却是世间少有,如此,我为何不想见他?如何能不敬他?”
言毕,徐哲听到了一声极淡的冷笑。
徐哲霎时觉得手臂一冷。
夕阳几近落去,夜色更浓。
凉风再起,沙石迷眼。
徐哲抬袖挡眼,待妖风尽去,睁眼一瞧,近处槐树一颗,远处残垣茅草,四周空旷一片………这人,却只有他一个。
徐哲面色讶异,急忙左转右看,又赶忙抬头看那秃枝槐树,却完全觑不到一丝人影。
“奇了怪了……”徐哲惊色满面,口中喃喃,甚至打了个哆嗦,“传闻扶桑有言逢魔时刻,莫非是见鬼了不成……”
正这么想着,一黑色物体从天而降,将徐哲的脑袋砸了个正着。
“哎呦!”徐哲捂头怪叫,立马低头,寻那罪魁祸首。
徐哲一愣。
是……
……他的钱袋。
他将其拾起,发现里面装了些大小不一的绿豆,是以可以砸他头顶,而不至于被风吹走。
徐哲夹着钱袋底尾,摊开左手掌心,向外倒着。
咕噜噜噜噜。
绿豆尽数躺在徐哲手心。
倒到最后,自己的“故人遗物”是未寻到,却掉出一张小纸条。
徐哲将其打开。
天色太暗了,徐哲使劲的眯起眼,才勉强看了个明白。
白纸黑字,字迹难看,不是这个勾写的不够用力,就是那个字间少了一捺一横。
字不是很多。
【只找到了袋子,别的实在是找不到了。】
徐哲:“………”
这不负责的很是坦然啊!哪怕是真的丢了东西,好似也生不起大气来啊!
徐哲站定良久,五指越捏越紧,右手的钱袋被他捏在手中,左手那张的字条,却是不舍得折损分毫。
他好似成了石头。
良久,这个成了石头的男子终于动了,他的嘴唇动了。
夜风之中,传来了男子的几声呜咽。
“改之啊………”徐哲隐忍哭腔,嚎了两声。
一旁。
暗卫记下徐哲的所作所为,暗道确实如小王爷所言,这个小会功夫的小公子不是个坏的。
不枉小王爷非要让将军送钱袋了。
……虽然他觉得小王爷只是想看看将军会不会答应他。
暗卫暗暗叹息,他打从心底的敬佩将军,若是为了完颜将军,总是万死也是不辞,他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贱命一条,哪里比得上名响天下的完颜将军呢?
作为完颜将军极为信任的暗卫,在完颜过极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完颜将军的这个小儿子。
虽然他也不知,为完颜将军生孩子的女子究竟是谁。
在这名暗卫看来,明明完颜小王爷也是很珍视父亲的啊!明明完颜大将军也不是不在乎这个儿子的啊!没有子女后代的暗卫也是搞不懂了,明明完颜将军和已故的完颜王爷很是父子情深,怎么到了下一代,关系就糟糕成这样了?!
为了自家将军,操心操力的暗卫也是忧愁到不行。
就在这时,暗卫忽然听得前方动静一响。
夜视能力极好,暗卫定睛看去。
原来是那三流功夫的心善小少爷终是哭完,他捂眼半响,在原地呜咽两声,抹抹眼角。
继而。
一手捏紧纸条,一手攥紧钱袋,随着夜色越黑,天色越冷,他终是收了情绪,踉踉跄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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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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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寂静无声。
嘉兴酒楼,天字房。
一年约三十的玄衣男人坐在桌旁,面前桌上,有烛火一盏,暗光幽幽,烛火一侧,又有茶水一杯,却是茶水已凉。
明明是该入眠睡去的时刻了,房内并非无床,还是在旅店中极为少见的红木镂空云雕床,他却只是坐在桌旁,摸着早已冷下的杯壁。
他的双眼是闭着的,也不知是这般坐着睡了,还是在沉思着什么。
房内五角,东南西北墙,头顶横梁上,各有一暗卫把手。
加之黑衣男子的武功可比五绝,一个小小的旅店房内,竟是集结了六名高手。
那五个暗卫,自然是来保护桌旁男子安危的。
暗卫盯着那桌旁男子,心中很是不快,想着,完颜将军为何不去床上睡呢,完颜将军又是有了什么心事呢。
然而,他们也只是敢想,却不敢问,因为完颜将军并未开口。
良久。
杨康道,仍是闭着眼的:“过儿在何处。”
站在房间东角的暗卫道:“回将军,已送至郭大侠处。”
杨康又道:“告诉他,也告诉郭靖,让过儿跟着他………近一年内,蒙古人要有大动作,我不想见到他。”
暗卫领命。
杨康再道:“那个丢了钱袋的人,查到了什么?”
站在房间南角的暗卫道:“回将军,这人是在约莫一个月前来到嘉兴城的,露面时狼狈不堪,不知糟了什么,进城时巧遇洪七公,属下已派人核对过了,他极为善谈,脾气颇好,据闻,他是因崇拜郭大侠才出行游历,本欲前往太湖陆家庄,被城内人提醒才决定停留在此,此人好动,城内的大小店铺尽数去过,一个人摸到了嘉兴郊外,继而日日在落日之前去那颗大槐树下,以不甚稀奇的小玩意为饵,引得乞儿们听他讲经……”顿了顿,暗卫又道,“小王爷偷他钱袋纯属巧合,据属下观察,无需介怀。”
杨康手抚杯壁,却不能当真不介怀。
此时不同往昔,过儿来城几日,以窃他人财物惹恼他为乐……
窃了的人不知有几,唯一一个在被偷之后,还与过儿搭上话、且并非常住城内的人,只有这一个。
杨康忽然又道:“除了城内一月,还查到了什么?”
站在房间西角的暗卫道:“回将军,短短两日加半,还未查到。”
杨康再道:“他叫什么?”
站在房间北角的暗卫道:“听城内人道,他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是以并未告知真名,而是坦言自己化名行舟。”
杨康抿茶一口,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派人盯着,此次嘉兴集会期间若有异动……”
杀不得,用得。
这些年来,杨康新学到的一点,便是死人才是最最没用的东西。
“……若有异动,便把长线放了。”
暗卫领命。
“若无异动,集会结束后,便随他吧。”
“是。”暗卫应声。
今夜天色不好,乌云厚重遮月色,天地间尽是一片黑色。
杨康看了眼窗扉,见透不出半点光亮,便也没了开窗的心思。
月色二字,在杨康心中,有两层意义。
其一,便是他见到姐姐的那夜月色甚好,浩渺夜空,月色若水,唯月色一点,汇于一人之身,照亮漆黑寒夜。
其二,便是初次带兵,初尝败仗,箭矢离他之心脏不过两寸………那一夜,月色也很好,唯月光冰冷,汇于他身,冷了他的血,也冷了他的心。
杨康又摸了摸凉下的陶瓷杯壁,问出了今夜的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青衫面具的人,可有新消息?”
藏在头顶房梁的暗卫道:“回将军,那人途径客栈七家,每去一家,便是找其店小二,让其讲述近些年来的江湖趣事,与百姓皆知的家国大局,最后一次现身乃是在临江附近,之后………”
杨康摆摆手,便是知道仍旧没有消息。
他吹灭了油灯。
五名暗卫也相继隐去了身形。
夜又一次的静了下来。
另一间房中,徐哲却是眉头一皱。
他早已脱去鞋袜,脱去外衫,躺至床上。
为防夜间突变,这时,他是解了穴道,内力如常的。
除非有人凭空出现在房内,不然,隔着房顶、隔着房壁,哪怕中神通再世,也只可通过吐息平稳知晓这人定是练过,却得不出更多讯息。
而倘若有人破窗亦或破门而入,若有需要,只消一刻,徐哲便可秒点穴道。
正因如此,当房顶忽然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徐哲的睡眠极浅,顿时脑中一震。
他的呼吸不变,身体不动,被下手掌却是抓起成勾,总感觉下一刻便会有人破顶而入。
一人、二人、三人……
……不,又一人去了,唯留两人。
静候许久。
徐哲手中的内劲去了。
梦中的吐息更为平稳,徐哲脑子却是一刻不停的运转了起来。
不,应当说,根本无需运转。
会在这种时候派人监视,还能有谁?
……除了那只成了大人物的徒弟弟外,还能有谁啊!
可是他是如何引起杨将军的主意的?
不,应当说,为防万一,派人来看着才是正常的。
顿时,小哲陷入了“啊,又要时刻戏精了”和“啊,徒弟弟学的真好啊”的矛盾之中。
不过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身份……
如今的杨康真的是太精了,保守起见,徐哲只敢道,暂时,还是没问题的。
不枉他在嗅到了乞儿身上的熟悉清香后,立马从系统空间内掏出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扔进去的香袋,还不忘不时的在屋内点一下熏香,让小哲整个人都是香喷喷哒,就怕杨康也修得了超乎常人的嗅觉,通过他当初留下的这点后手,认出这个人其实也戴了人皮面具。
徐哲能通过这手认出杨康他儿子,杨康怎么就不能通过这手认出他了?
最糟的情况,即使杨康真的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不管这个怀疑是偏向“婉儿”、偏向“蒙古人”还是偏向“其他势力”,徐哲无论如何也不能立马起身辞行,那不是明摆着对杨康说我的脸上有问题嘛!
徐哲估测,大概杨康对他的监视,大概只会持续到这次的嘉兴集会结束之后。
所以,考虑到杨康和婉儿之间的一笔烂账——
渣渣的小哲:“………”
唔,第一要务是别掉马甲…?
徐哲“………”
掉马画面太美,美不敢看。
惊醒片刻,在心中理了理思绪,徐哲又睡去了。
一夜无——
不,一夜噩梦。
徐哲鲜少做梦,却不知是否是面遇杨康之故,今夜做了一个让他冷汗直流的大噩梦。
其核心名曰“马甲”。
历经世界几何,徐哲马甲无数。
且不论射雕三部曲中这堆桃花岛大弟子兼血衣童子兼婉儿仙女兼婉儿其弟的多重身份,单说那不同体系的短发少主,仇兄颜医,年幼教主……
也是八辈子搭不上边的东西。
然而,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徐哲却梦到,他穿越过的所有世界竟然融合到一起了!
竟然融合到一起了!!
他所经历过的世界竟然都融合到一起了!!!
这本身就超可怕了!!!
但是这还没完。
融合到一起后,他的马甲竟然掉了!
徐哲:“………”
掉了马甲,梦里的小哲被吓了个半死。
徐哲呼吸急促,抓紧被子,惊恐坐起!
坐了起来,不忘房顶还有两个监视的,立马发出了一声短促恐慌的“啊——”
房顶两人了然,这被自家将军盯上的小公子,怕不是发噩梦了。
房内,徐哲满身冷汗,忍不住以手捂面,一阵颤抖。
可、可怕……
不,是羞、羞耻……
……马甲皆掉的另类修罗场,真是太他黄鸡的羞耻了…
或许是因为徐哲的情绪波动太大,久不出面的系统竟然出了声。
系统:【叮,徐公子,您梦到了什么?】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徐哲抹去额角冷汗,心道:【我梦到我穿过的世界都融合到了一起,没有前因,结局就是我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当着所有相关人的面掉马了……】
系统:【………】
徐哲又抹了把冷汗,奇道:【系统,你怎么不说话?】
系统…系统……系统…………
系统:【叮,徐公子,时辰还早,系统劝您继续入睡。】
说完,系统又一次的装起了死。
徐哲:“………”
祈了个祷,这太他黄鸡羞耻的噩梦别继续了,继而又翻身睡了下去。
次日。
嘉兴城内一派鼎沸之貌。
只因,郭靖郭大侠携其亲眷,到了嘉兴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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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哲:那种场景真是太黄鸡的羞耻了,还好只是个梦……
作者:现在踩点,嘉兴踩点时间较长,几个地点踩完了后预告会时间流逝**,然后——有小天使看世界杯吗!!!(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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