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定定的前面一座座牌位,漆黑的眼底浓墨似的深沉。
老爷子做下这个决定,是他亲身经历死里逃生之后的感恩,但对别人而言,不会有那么深切的感受。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没有任何明文规定,但上至高门,下至平凡人家,都在默默的遵守这条潜规则。只有极少数的人,打破那条界限。
而在上流社会里,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铁律,没有哪个家族继承人会娶一个平凡女人。商业联姻,政商结合,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加固家族实力甚至越级成为更高阶层的重要手段。
若是坚定了跨越阶层的婚姻,那定然是经历了各种磨合,感情坚定,即使如此,他们婚后也要受着她人异样的眼光,背地里还要被各种揣测,什么时候离婚。
霍家,从来没有跨越阶层的婚姻,只有霍衍是个例外。
只有他需要背负这个恩情。而霍柠不知道的是,老爷子已松口,不再那么坚持了。
可到现在,反而是霍衍本人不再那么反感这段指定婚姻了。
霍柠看霍衍不说话,以为说动了他,她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下,再小心翼翼道:“哥,你还记得彩姝姐吗?”
许久没有人在霍衍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久得霍衍几乎都对这个名字陌生了。他微愕了下,蹙着眉心看了一眼霍柠,低沉道:“你想说什么?”
霍柠看他脸色不太好,讪讪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彩姝姐了。”
如果闻彩姝在的话,绝不会看她受罚的。就算她受罚,闻彩姝也会陪着她。
那个郑芮,还有顾蕴,没事的时候就与她交好,有事就站一边冷眼旁观,都是流于表面,关键时候就自保的人。
霍衍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人,只有闻彩姝是真心对待她的。
在霍柠心里,她把那些女人都对标闻彩姝来看,可惜一个及格的都没有,要么有事业但心机太深,要么没脑子只想着当阔太太,至于那个姜不渝,就更不用提了。
霍柠此时提起闻彩姝,是真心想念她,而对霍衍来说,过去的已然过去。
处理了霍柠之后,霍衍便驱车去往贝诺音乐学院。
此时已是夕阳晚照,学院内大道两边种植的梧桐树一片碧绿,阳光镀上一层金红暖色,热情而浪漫。
学院内的豪车不少,有些富二代以跑车代步,霍衍的这辆宾利反而显得低调。
车子缓缓行驶在大道上,霍衍第一次来这学校,是全然陌生的。他不知道姜不渝上课的教室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的宿舍楼在哪里,更不知道姜不渝此时是不是在学校。
他索性停下车子,找了个学生来问。
“姜不渝啊,她这几天都没来上课,听说每天都有一辆保姆车来接她的。”女生看男人一身手工西装,扫了眼他身后的轿车,“哟,今天换金主亲自来接了啊?”
显然,姜不渝被当成有金主包,养的金丝雀了。
……
梨落厂是南城最大的旧货市场,古玩珍珠玉石,木化石,名家书画应有尽有,是个宝地。
浦隋玉在那里淘了些破烂玩意,暂存在秦公馆。
秦盛文为隋玉那精湛的修复技艺着迷,将那间工作室开辟出来,只要隋玉开口要什么工具,他立即就给寻来。
浦隋玉这几天,修复了一扇白玉屏风,确切的说,那四块平面白玉是她从不同地方找来,被她改装成了屏风。
玉上雕刻的是四大美人浮雕,最薄处可透光,而那王昭君的额头,恰有一点鲜红,成了美人额间点翠,更加鲜活。
秦盛文看了不住赞叹工匠的奇思妙想,更叹隋玉的眼光。
“妙啊。这西施,原本是嵌在一块烂木板上的,都不知道那木板原本在哪儿的。这王昭君,本来是就是缺了一角的梳妆匣面儿,这貂蝉又是从镜面上抠下来的……这、尤其是这个杨玉环,是你自己雕刻出来。不渝啊,你可真是个宝啊!”
秦盛文举着个放大镜,将一尺高的四扇式屏风看了又看。
这些玩意,原本被收旧货的堆在仓库,也没人去打理,成年累月的灰尘堆积在上面,都看不出原本面目了,居然还能被姜不渝翻出来。
玉璧大小不一,薄厚不同,被姜不渝打磨成了一般大小,碎了的部分,也被她用金丝修补了起来,那昭君出塞图上原本有了不少裂纹,被她用金丝补成阳光,整个画面更有真实感,有了温度。
这丫头要是肯勤快点儿,那梨落厂的各位摊主门得把她供起来。
隋玉淡淡一笑,在一旁的水池中洗干净了手,谦虚道:“哪有老爷子说得那么好,那杨玉环的雕刻工艺,与前面几个相比,一看就差了很多。”
隋玉只是在修复手艺上精进,要说真做玉石雕刻,她是不敢说大话的。
“也幸而只缺了这个玉环,不然,我就不做屏风了。”
“那你会做成什么?”
隋玉望着那屏风想了想,道:“都已经做出来了,还去想别的干嘛?”
“哈哈哈哈……”秦盛文指了指姜不渝那得意样儿,“就你精精怪怪的。”
他的笑脸一收,认真问道:“你真舍得卖了?要不,卖给我?”
隋玉笑了笑,摆弄那屏风:“我收这些破烂的本钱是向老爷子借的,这些工具也是老爷子寻来的。若老爷子计较起来,我只出了一双手。”
“您说,我要是卖给您,我开多少价钱合适?”
秦盛文眯眼瞧着这丫头,在霍家待得久了,聪明的很呐。
隋玉又道:“老爷子喜欢的是瓷器,本身又是个做瓷器高手,心意早已不在此。况且,这些拼拼凑凑的东西,怎么配得上您的身份?”
秦盛文也不是非要这屏风不可,只是好奇这丫头想做什么。他问道:“那你卖了这屏风,想做什么?你又不缺钱。”
做霍衍的未婚妻,最不缺的就是钱。
隋玉苦笑笑,道:“老爷子,您耳朵灵,应该知道我跟霍柠有点儿矛盾。我这未婚妻,叫得不够响,谁把我当回事儿?”
这一个星期,她住在学校宿舍,是她主动抱着一堆烂木片儿去秦公馆,自那之后,秦公馆的保姆车每天去音乐学院接送。
秦盛文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懂得看破不说破,他从没问过隋玉原因,隋玉也从没对别人哭诉过什么。
“……万一什么时候被退婚,我总得自己谋个出路,养活我自己,难不成还往外说,我是霍衍的前未婚妻,求人家赏饭吃?”
“我又不是讨饭的。”
隋玉垂着眼,手指轻轻在玉面上划过,即便是落魄,她也是挺着一身硬骨头寒风傲立的那种人。
“呵呵……”秦盛文被她半真半假的话逗得一乐,道:“这么说,你是想靠自己闯点儿名声,一来想向霍家证明你配得上霍衍,二来是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你这个丫头,深谋远虑啊。”
隋玉还是苦笑,她道:“这算什么深谋远虑。”她看了眼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学校温书。老爷子,我先走啦。”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隋玉白天过来做修复,或是跑梨落厂寻找合适的木料框架,晚上回学校补上课业。
只要她认真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老爷子也不留她吃晚饭,叫了保姆车送她回去。
车子在宿舍大楼前停下,隋玉道了谢,先往楼下的小超市去买晚饭。
她买了自热便当,付了钱之后,坐在靠窗的桌边等待。
两个在货架挑零食的女孩在聊八卦。“听说了么,18班的那个姜不渝,是被人包了的。”
“当然知道了,接送她的车子每天都进进出出的,据说是个老头子。”
“什么老头子,是个很帅的男人,成熟多金的那种……”
“咱学校被包了的多了去了,只是她那模样,居然还被人看得上,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浦隋玉咬着勺子,微眯眼,原来这些同学是这么传她八卦的呀。
她对着前面的大玻璃照了照,这长相不难看呀,那些同学真是嫉妒蒙蔽了她们的眼。
她轻轻的吐了口气,打开盖子,随便吃了一口。
其实这段日子,她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应该说,是姜不渝的情绪低落,从而影响了她。
离开老宅,对姜不渝而言,就像是刨了她的根;而以姜不渝对霍衍那颗执着的心,一个星期没有见他,就像是倒了她的维他命。
隋玉之所以让自己这么忙碌,也是想降低姜不渝带来的影响。
她对秦盛文说的那些是真,但最重要的,是希望连舟能够从那扇屏风里看出些东西来,这样,她就有机会与他牵上线,随时掌握她身体的状况。
隋玉望着茫茫夜色,这几天,秦盛文不是没有从中牵线,只是连舟都找借口出去了。
连舟,他还是放不下她吗?
隋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是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她将盖子盖上,带走回宿舍,却在路口处,看到了一辆车。
一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根烟,斜靠着车子,等着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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