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谢青, 避出去其实是对的。因为来就餐的作者络绎不绝,大概总会有人来“围观”她。但她真的不能签名,而且也不好明说自己到底是不是神秘人。
——明说了,“神秘”还有什么意义呢?现下这还不仅是吊胃口的问题,还有个绮文需要警惕。
一场官司把绮文出版陷入绝境, 绮文传媒也受了很大影响。如果她是钱智鹏,她现在就会很想弄明白玉篱到底是诚书文化的谁, 然后冤有头债有主的算账。
网上又已经有了很多关于“神秘人”的猜测, 只不过她自己不承认、诚书官方不承认,没有人能完全拿得准。
这个时候她如果把这件事坐实,简直就是自己跳出来当靶子。绮文不能在法律上赢她, 再毁她一次却很容易, 她的“抄袭黑料”是现成的。
所有这些,都是明摆着的道理。
可一生书的做法依旧令她不舒服。
但他力气大她不少, 一路被拉出酒店大门, 谢青终于挣开他的手:“书大!”
她停住脚,一生书也回过头。
“谢谢你, 我自己回房间叫外卖。”她语气发冲地道完谢, 转身要走。一生书一步截过来, 将她挡住:“玉篱。”
声音不大,但也不小。
谢青窒息,头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看周围有没有作者经过。
而后她不得不克制住情绪, 仰起脸冷冷睇视。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这个话题我已经解释过了。”
“你就是玉篱。”一生书说。
口吻平淡, 没有疑虑。
“我把《诉风月》看完了。”他道, “都是作者,行文风格的问题我们都懂。”
谢青神色紧绷,薄唇抿得发白,紧盯着他,不再说话。
“你就这么记仇吗?”一生书喟叹,“拉黑你的事,我道歉。”
谢青无言以对,嗤笑着别开视线。
一生书又说:“在微博上说的话,也是我不对。”
说完,周围安静下来。
他口吻恳切,十分恳切。
谢青的情绪被搅乱,她盯住几步外的旋转门,迫使自己一分分地冷静。
少顷,她笑了声:“行,我接受道歉,这事过去了。”
一生书释然,笑意泛起,她却接着又说:“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说完,她从他身边绕过。
一生书滞在原地。
在她即将走进转门时,他又被触动开关般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去,再度挡住她。
她抬起眼帘,满眼都是不做掩盖的不满和不耐。
“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他郑重其事地向她伸出手,“我笔名一生书,真名李策,始初中文网作者。”
“……”谢青费解了。
这人真一言难尽。
刚刚上演完霸总戏码,现在又无接缝切换什么纯情剧情?
“我请你吃个饭,行么?”一生书问。
她烦躁不堪,但他的下一句话,把她到了嘴边的再度拒绝噎了回去。
他说:“看在我们出过同系列书的份上?”
她一下有了顾虑,想到自己是诚书文化的签约作者,而他有项目在与诚书文化合作,并且还是很大的项目。
如果她一再拒绝,他把情绪带到合作上,就会给陆诚惹麻烦了。
她不想给陆诚惹麻烦。
下颌微抬,谢青沉吟了几秒,终于点了一下头:“好吧。”
一生书顿显欣喜,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失措感让他变得有些琐碎。他自言自语地念叨要去哪里吃,连续念了好几个地方,又都自己否决掉,或是太远,或是人太多。
谢青没有插话,直到他念出一个满意的地方:“啊……附近有家芝士很多的美式西餐。”
谢青的心情近乎于应付差事,无所谓吃什么,点点头:“行。”
一生书却很高兴,立刻要去开车出来,转念又觉得折去地库太麻烦,直接叫了辆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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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诚书文化各个作者群里,都聊起了八卦。
那家西餐厅在全球多地都有连锁店,还在美剧里出现过,北京这家的评价也不错。这回诚书文化办年会的地方又近,有几波作者拿大众点评搜到这家餐厅在附近,就跑去打卡。
大家于是津津乐道:“书大好像在请那个疑为神秘人的小姐姐吃饭耶……”
还有好事者偷拍照片。照片中,一生书泰然靠着椅背,侧头正看外面的夜景,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侧颊有致的轮廓。
“疑为神秘人”的小姐姐正低头吃顶着奶油花和草莓的芝士蛋糕,染着糖层的草莓光泽莹莹,和她手腕上的潘多拉一起把画面点缀出略显小资的文艺风。
毫不夸张地说,这张照片稍微修一下,就能当明信片用了。
“哇哦,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当事人不在的群里,大家喜闻乐见。
八卦刻意地绕着当事人传播,但不会绕过诚书文化的工作人员。九点不到,这令人“喜闻乐见”的故事传到了魏萍面前。
魏萍作为诚书文化的二把手,立刻把事情想到了其他方向。
——不是说这件事不好,但是存在变得不好的可能,就要事先准备。
拿起手机,她走出房门,去找陆诚。
网络文学圈发展到现在,其他行业有的“潜规则”,这里也都有了。什么编辑睡作者、大神睡新作者,然后为之提供资源的事,早已扒出过不知多少回。
不过因为这个行业本身很有圈子性,作者和读者间又有天然屏障,大多八卦都不会闹得很大。圈子之内大家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上一轮,也就过去了。
敲开陆诚的房门,魏萍把手机递过去,他边看她边分析风险:“‘神秘人’是去年年中因为《诉风月》红的,虽然现在还没人敢完全确定她就是神秘人,但目前的八卦方向暂时是认为两位一线大神惺惺相惜,还算个美好的故事。”
陆诚靠在沙发上翻记录,没作声。
“但如果有人带着恶意深扒,很容易扒出书大去年年会就偷拍她的照片,还有当时为她挡酒的事。”魏萍又道。
那个时候,《诉风月》还没红。
先后顺序这样一换,听起来和圈子里那些丑闻的设定出离一致——大神睡了新作者之后为她铺平道路,把她捧红。
甚至就连诚书文化跟她签约,都有可能被歪曲成是一生书牵线。
这样的恶意揣测会不会出现?太会了。当红作者本身容易遭嫉,一本爆红的更不知会气到多少人心态失衡。
互联网上又四处都在横行把人标签化的风气,在网上毁掉一个人无比容易。
魏萍叹了口气:“我们不该干涉篱大的个人感情,但我觉得我们得先做点准备,把可能出现的谣言挡住。”
她的思路很清晰——爱跟谁谈感情是她自己的事,但会坏名声的问题是他们作为经纪公司和代理方的责任,要管。
陆诚缓缓点着头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心里却在冷笑:不行。
他很想告诉魏萍:你给我干涉一下她的个人感情。
忍回去这句话,他沉吟道:“那你跟一生书谈一下?”
魏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谣言变得不可控之前,正主先大大方方地说点什么,可以防患于未然。
陆诚又道:“再找几位信得过的作者解释一下吧,让一生书发个微博。”
魏萍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思路,但也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陆总?”她锁眉打量陆诚,陆诚回了下神:“就先这样……我觉得可以先不打扰谢青。”
“……好。”魏萍点头,愈发确定他真是心不在焉。
没有多问,魏萍便离开了。房门关上,陆诚的神情一分分发沉。
一生书出来添什么乱?
谢青为什么会去跟他吃饭?
在年会开始之前,他就听说很多作者在好奇“神秘人”会不会来,怕她作为“最大嫌疑人”被围堵,专门安排了助理解决她的用餐问题。
可她为什么和一生书吃饭去了???
他一时间甚至没顾上去想助理是否存在失职,一切思绪都困扰在这个问题上。
他紧张,焦虑,不住设想她和一生书一笑泯恩仇的可能。
——作者间能一笑泯恩仇不是坏事,但如果接下来顺水推舟地更近一步,对他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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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谢青看到陆诚的发来的微信。
首先是一张微博截图。
一生书V:
感谢@诚书文化的款待,虽然好几个人都放了我们鸽子,导致我和一位只在去年年会见过一面的妹子尴尬对坐,但饭还是很好吃的……
文字下面圈了好几个作者,后面配以愤怒的表情,俨然他们就是放鸽子的几位,其中还有流锦。
再往下是配图,就是昨天他们吃的那家餐厅的菜品图。他们昨天吃饭都没有拍照,不知这些图是哪里来的。
截图后面,是陆诚的一系列解释。
「陆诚」:怕你觉得奇怪,先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微博是我们让一生书发的。
「陆诚」:魏总担心传出不太好的八卦,我们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所以比较紧张。
后面还有一条,从时间显示上看,与前两条有两个小时的间隔,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陆诚」:但没别的意思啊,不影响你和一生书,你们以后想约饭可以照常约。
这一句话,让谢青觉得十分刺眼。
刺眼之后,她觉得委屈。
她很想告诉陆诚,我是怕影响他和你的合作才去跟他吃饭的。
但这句话,真的没法说——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解释?陆诚如果追问,她怎么回答?
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对他动心了吧?
不,她其实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就想清楚了,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件事。
她对组建家庭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没有道理在这样的事上投入太多感情。动了心,那就仅仅限制在动心就好了。
在这样大的抉择上,她可以断舍离得很好。但当下,微妙的委屈情绪还是搅扰了她。
下午时见了面,陆诚很快发觉谢青今天格外沉默。坐在前排的椅子上,一语不发地低着头愣神。
外面的红毯正在进行,她依旧不用走红毯,因为她要继续“神秘”。随便外界怎么猜测,她不会给出明确回应,诚书文化官方也不会给出任何答复。
在红毯仪式结束之前,陆诚有差不多二十分钟的空闲。
立在演讲台边认真注视了她两分钟,他向她走过去。
一生书昨天和她吃了饭,他被这件事搅扰得几乎一夜没睡。
毕竟,她和一生书完全是同行,同行之间更容易产生共同话题。
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于是,现在看到她情绪不好……他其实反倒不厚道地松了口气。如果她和一生书吃完饭心情大好,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青。”他轻声叫她,她肩头微颤,一下抬起头。
面对面的瞬间,陆诚滞了一下。
她挑选的重工礼服是真丝的细纱,垂感很好,版型也衬腰身。颜色是偏紫一点的褐色,显得皮肤白皙。
厅里晃动的白色光柱从她身上划过,抚过她的脖颈、锁骨、纤纤素手,他不由短暂窒息,轻咳着让自己尽快回神。
他坐到她身边:“怎么了,精神不好?”
“……没有。”谢青笑了下,“没什么事做嘛,闲得无聊。”
“我们争取明年让你也走红毯。”他笑了声,神色自若地拿工作当话题,“听说你在准备新文了?”
谢青点点头:“魏总建议我写篇校园文,说题材热,可以多吸引一些读者。而且和《诉风月》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也能引起一些讨论。”
《诉风月》没能达到《青珠录》当初的热度,这在意料之内,单看长度也很正常。
《青珠录》全套七本,《诉风月》只有三册。对连载文来说,长度对热度的影响很大,尤其是近些年,网络文学完全商业化之后,很多成功的大IP篇幅都很惊人。
但大长文就存在一旦扑街便要浪费很长时间的可能。读者口味难以说清,就算谢青才华横溢,也要承担相应的试错风险。
而且,她也有她的弱点——比如更新量小。在这个行业里,质和量是可以相对弥补的,只要一篇文的质在及格线之上,读者对它的容忍度就可以因为更新量大而提高很多。
毕竟日更一两万的文追起来真的很爽。
这就导致谢青缺失了一部分天然竞争力。她或许是一位在质量满分120分的前提下能拿到150分的作者,但旁边有个质量90分的作者能日更两万,让读者二选一追文,读者未必会选她,这是网文市场的残酷所在。
魏萍的给出的建议是综合考虑各项因素之后得出的。
校园文在四五年前一度很冷门,近两三年被玉江文学城带起了热度,各种校园文层出不穷。
校园文通常不会太长。
在玄幻题材里,五六十万字都属于很短的。但校园文中,二三十万字占比最大。
魏萍认为,谢青可以写一篇校园文,既让自己缓一缓,避免接连构建大架构带来的疲软,同时也能依靠反差带给读者一波冲击。
而且,校园文或许难以斩获多么震撼的口碑,但作为当下的热题材很容易交口相传。
魏萍和谢青说了这个想法之后,谢青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校园文的写作经验,但试试也不是不可以,就答应了下来。
陆诚思量着点头:“大纲写完了?”
“快了。”谢青道,“写完给你看。”
陆诚说好,没有再深入地再多聊工作,又找了别的话题来说。
聊着聊着,他发现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轻松自然。
他很有成就感。
之后的年会过程平平无奇,一生书偶尔还会见缝插针地向谢青示好,但谢青维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也就过去了。有诚书方面对舆论的担忧在先,他也没好再单独请她出去。
至于几乎所有人好奇谢青究竟是不是神秘人的事,从本人到官方都不表态,大家也没办法。
这样正好,继续猜吧。
年会之后不久,照例是过年。谢青的姑姑在年前为爷爷奶奶挑定了房,付了订金,谢青赶在放假前提前飞回去付了全款。
虽然永州的房价不高,大家也知道谢青赚了钱,但听说她付了全款,还是都有点吓着了。
姑姑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她一番,教育她要学会理财,以后结婚勤俭持家地过日子,才不会有矛盾。
谢青耐心地听完,小声告诉姑姑:“我跟您说个事,您别告诉爷爷奶奶,我怕他们心脏受不了。”
姑姑吓坏了:“什么事怎么了?”
谢青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去年赚了一千多万。”
姑姑吓懵,僵立半晌,发出颤音:“真的?”
谢青点点头:“不然我带您去银行查一下?”
“……不用。”姑姑木然摇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叮嘱。
叮嘱她不要露财,不然不安全云云……
谢青只笑吟吟地听,姑姑对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不满,掐了她一把:“你听话,我认真的你知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我连你姑父都不会告诉。”
“行行行我知道了……”谢青连声应下来。
这点道理她本来也懂。
之所以告诉姑姑,一是因为出于对至亲的信任,二也是有点别的小算盘。
——果然,姑姑听完这些之后,就如她所料把之前谈好的相亲全推了。
自家小姑娘年纪轻轻赚了一千多万,还相什么亲?
她上哪找门当户对的人给她相亲去?
.
趁着过年,谢青写完了新文大纲,文名起得很文艺,叫《那年春光下》。
大纲不长,她自己打了一份电子版,发给陆诚。顺便抄送给魏萍、吴敏,还有几位诚书文化的编辑。
年初八,大家一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开会讨论她的大纲。
彼时谢青还在悠哉哉地休假,打算过完元宵再回北京,会上魏萍犹豫了一会儿,道:“谢小姐不在,我直说了啊……”
陆诚凝视着手里那页A4纸,点头:“嗯。”
魏萍说:“我不质疑她对文章的掌控能力,但是我觉得这篇文……真的不行。”
两位参会的编辑附和着点头。
陆诚抬了下眼皮:“怎么说?”
“就是……它不适合网文环境。”魏萍神情复杂,“太深沉了。”
她跟谢青说校园文的时候,意思是让她写一篇甜文。
很多年前校园文红过一波,那时流行的是青春疼痛。但近两年市场不一样了,甜文当道,成绩好的校园文大多具有几大特质:甜、宠、轻松、故事简单、能让读者追忆青春。
可从谢青这个大纲来看……
不光是不甜,它甚至不是青春疼痛,而是非常真实的现实题材。
读者想看的是少男少女的青春洋溢,和虽然得不到支持但单纯不掺杂的懵懂爱情。
可在她的大纲里有的,是学习压力、校园霸凌,青春期的茫然痛苦,还有主角并不幸福的家庭。
“这都不是个言情啊。”魏萍摇着头,“《诉风月》虽然也可以不归类为言情,但至少还有爱情在里面,而且玄幻题材本身热血大气,感情线少一点无伤大雅。”
校园题材不一样,奔着甜文来的读者,谁想看你写校园霸凌?
陆诚凝视手里的大纲,沉吟不语。
魏萍的分析是对的,站在网文市场的角度考虑,这篇文不可能受欢迎。
但是,他不想毙了她的设定。
或者说,他没勇气毙了她这个设定。
他在想,做出这样的设定,会不会跟她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
他其实早就在好奇她的经历了。她比他小几岁,但行事风格比他更干脆,说一句断舍离,就能无情地一断到底。
绮文带给她的打击很大,但这种性格,不像是因为一次受挫就能形成的。
如果这份设定真的是出于她的成长经历,她把它这样写出来,说明她对此有倾诉欲,哪怕她在生活中对此只字不提。
写作者常是这样的,因为有写作这一倾诉口,许多人都会把负面情绪落在笔头上,以各式各样或相关或不相关的文字宣泄内心。他出国留学之初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环境的突然变化让他不太适应,他那阵子疯狂写英文诗。
若她这份大纲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不能不让她写。
但矛盾的是,他也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写一篇扑街的作品,让她浪费几个月的时间。
他浪费得起,她浪费不起。几个月的时长会让她的热度下降很多,可她还有一场舆论战要打。
良久的沉吟,陆诚开口:“等她回来,我跟她谈谈吧。”
在她回来之前,他也要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
和去年一样,谢青正月十六回到北京,休息了一下午,正月十七去诚书开始写稿。
陆诚听说她来了,直接拿着大纲进了她的办公室。二人半个多月没见,对视的瞬间都下意识地笑了下,而后谢青问:“有事吗?”
陆诚拿着大纲坐到沙发上:“跟你聊一下新文。”
谢青哦了声,便也坐过去。
来之前,陆诚已经深思过好几遍怎么跟她说,但当下,他还是犹豫了半晌。
终于开口:“你这个新文……是不是有很多个人经历投注在里面。”
“什么?”她一愣,旋即摇头,“没有。”
但她的脊背都绷紧了,他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那种被看破心事的不自在。
“我没别的意思。”陆诚笑笑,开诚布公地先把问题说明,“就是我得先让你心里有数,站在市场角度分析,这篇文的成绩不会太好,不可能跟《青珠录》或《诉风月》比。”
他一直注释着她,看到她菱角般的漂亮薄唇一点点抿住。
顿声,他又道:“太深沉了。网络文学这一块,读者的口味还是偏轻松,大多数人都是作为娱乐来读的。”
谢青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打印稿上,沉默了会儿,把稿子拿过来:“那我换一篇写。”说完,手势上明显是要就此撕掉。
可见心情起伏剧烈。
陆诚及时按住纸页:“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手又停住。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因为情况不好太失落。”他笑笑,“但你还是可以写。”
“算了。”谢青摇摇头,手决绝地撕了下去。
呲啦一声,白纸黑字一分为二。虽然打印稿还可以再打上成百上千份,但这个举动仍足以表明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还等着人气上升,跟绮文再打一场官司呢。”她把纸揉成团,信手丢在桌上。
“我知道。”陆诚仍笑着,又说了一次,“但你还是可以写。”
她侧首,锁着眉头看她。
“现实向的深沉作品,读者不太接受,但有关部门和主流媒体都喜欢。”他道。
大概跟网络文学一直在深度上很受诟病有些关系,这几年来,有关部门一直在努力号召网络作家们扎根现实题材。
有号召就有相应的扶持,补助、评奖都是有的。有些奖项甚至可以让作品在影视翻拍中一路绿灯,这些作品的影视版权便很好出售。
这种扶持显然是有效的,不管在多大的平台上,都有一部分网络作者因此放弃了高订阅的热门题材,来试水现实向。
“你写吧,我尽力给你推各种奖项。”他望着她,一字一顿。
谢青心里一阵悸动。
她又有那种感觉了,那种他总能带给她的安心感。在她对他动心之后,这种感觉好像来得更浓烈了一点,糅杂着一些浅淡的甜味,让她每一根神经都能因此放松。
他还掰着指头给她数了一遍:“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有网络作家奖、茅盾文学奖也下设了网络文学奖,江苏这两年成立了一个‘金键盘’奖,是专门给网络作家的,这些都可以推。”
“另外还有广电的年度推优、网络文学大会推优、北京文化局还是版权局来着……也有相应的推优活动。”
除此之外,中国作协的评选也不少。现实题材在大多数类似项目中都占优势。
如果一篇文能够拿下好几个奖项,绝对是一种成就。
谢青认真地听完,思量了一会儿:“我觉得还是网络人气更重要?”
“都重要。”陆诚诚恳道,“让主流文学圈对你有正面印象没什么坏处,也许等到打舆论战的时候,主流圈还能有人出来帮你说句话呢。”
谢青忍不住有点心动了。
他又道:“而且说出去也好听一些。”
名字后面挂着一大串获奖经历,而且奖项不水,不论放在哪个圈子都是硬实力的象征。
丰富的获奖经历在网络掐架中也更能吸引眼球,更能引发议论,这与她提高人气的需求并不冲突。
谢青一时拿不定主意,沉吟不语,陆诚看看她,笑了声:“你知道《权力的游戏》吗?”
“啊?”她微愣,“听说过,没看过,怎么了?”
“那里面有些厉害的人物自我介绍,就带很长一串头像。”他面色严肃,“你要是能拿下这些讲,以后介绍你就可以这样——‘站在你面前的是,华语文学年度最受欢迎网络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金键盘持有人·广电年度推优得主·《青珠录》与《诉风月》的作者·我国著名当代作家·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玉篱·谢青’。”
还没说完,她已经笑得倒向一旁,随手抱住一个沙发枕,边笑边说:“别闹。”
“多霸气啊?”陆诚似笑非笑地坐在那儿看她,“我就是……‘那一串头衔·玉篱·谢青的经纪人·陆诚’了。”
她坐正身子,头发被蹭得有点乱蓬蓬的。笑意残存,眉眼弯弯地问他:“那网络热度下滑,不要紧么?”
陆诚:“我看你这篇文的大纲也不会写太长?”
“二十多万字吧,不超过三十万。”她说。
“那就还可以,三个月左右就写完了。”他轻松而笑,“影响不会太大。”
况且,虽然在读者里的人气会有所下滑,但一旦拿奖,主流媒体的曝光率也是实实在在的曝光率。
最后他说:“安心写吧,别的我来解决。”
“好。”谢青吁着气点头。
气氛变得轻松了很多,轻松里他们各自安静了会儿,陆诚又道:“你如果写文不顺,又涉及个人情绪不想跟编辑交流,可以跟我聊。”
他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但她还是一个眼风划了过去。是下意识地,转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戾气,又收住了。
摇摇头,她说:“不用。”
“校园生活过得不愉快,不丢人。”他颔首,衔着淡笑,“我又不笑话你,我们当做工作来聊,聊完我就忘掉,绝不跟其他人说。”
柔和而温暖。
谢青听到自己的心跳,脸上维持住冷淡,脖子向后梗着:“不用。”
有什么好聊的呢?
占据她大部分记忆的校园生活,是校园霸凌、人身攻击,还有好几位老师时常在女生面前流露的歧视。
没有父母的小孩子在学校里是天然弱势,女孩子更加明显,她从小学开始就在受排挤。
到了初中,有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对她很好,但因为是男老师,正处于青春期懵懂阶段的学生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忌嘲笑,说她和那位老师有让人羞于启齿的事情,说她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不过是因为老师给她开后门。
“有人生没人教,怪不得不要脸!”这种恶毒的话,她听到十四五岁的同龄人骂过无数回。
还有人进行了更深一步的恶意揣测,把这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合理化”成她缺乏父爱。
她因此休学了将近一年。现在回想,那一年里,她其实一直在自杀的边缘徘徊。
如果不是那位老师送了她大量小说让她缓解情绪,她应该是活不到现在的。
看校园文的人怀念的是学生时期单纯的善与爱。
但她经历的那份单纯,却是单纯的恶。
——没有利益牵扯,没有权力较量,只是单纯的既然别人都欺负你那我也欺负你好了。
单纯的,可怕的恶。
这种晦暗不堪的记忆,她怎么跟他提?
她从不奢求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也不期盼他会和她突然对他动心一样也喜欢她,但她至少可以不让这种奇葩的记忆导致他疏远她。
是的,她过于自卑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不正常的自卑。
那不是她的错,她不该觉得这一切羞于启齿,不该觉得自己不正常。
但她克制不了,她走不出来。
校园和父母,这两个柔软的词汇,是她人生中不可触碰的两个死角。
就连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她都在下意识地美化一切,编织假的、不那么糟糕的记忆来欺骗自己。
陆诚没有强求,淡笑了笑:“随你。”
他顿一顿声,又说:“能好好写就行。”
其实他想说,如果你想找人倾诉,我随时都在。
我没给人当过树洞,但我会尽力当好的。
“嗯。”谢青点头,平复心神,又变得礼貌客气,“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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