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林清羽听见陆晚丞低咳就知情况不妙。果不其然,一夜过后,陆晚丞发起了高热。

蓝风阁的下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陆晚丞的病一向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勉强可以下床行走;不好的时候,能一连昏睡大半个月,偶尔醒一次也是昏昏沉沉,就像冲喜前的那一个月一般。

冲喜之后,陆晚丞的身子有了好转。但他的底子在那,病来如山倒,次日一早就昏睡不醒,俊美白皙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烧红。

花露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放在陆晚丞额头上,惴惴不安道:“少君,少爷不会有事吧?”

林清羽探完脉,把陆晚丞的手放进棉被中:“普通寒症而已。”

花露松了口气:“那是不是退了热少爷就没事了?”

林清羽不置可否。对正常身体康健的人而言,受寒甚至不用吃药,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但陆晚丞的身子早被多年的病症掏空,一个不妥当,小小寒症便能要了他的命。

不多时,凤芹带着张大夫到了蓝风阁。张大夫此行,还带了一个弟子前来。该弟子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在林府见过的谭启之。

谭启之对林清羽拱手笑道:“许久不见,清羽兄别来无恙啊。”

林清羽看向张大夫。张大夫解释道:“启之近来刚拜入我门下,听闻小侯爷病发,放心不下,非要来府中探望。”

“担心不下。”林清羽一笑,“谭兄和小侯爷很熟么。”

谭启之厚着脸皮道:“那日在林府,我和小侯爷一见如故……”

林清羽出声打断:“小侯爷病体虚弱,一见如故的闲杂人等最好别给他添乱。花露,带张大夫进去。至于谭兄,便站在此地候着罢。”

凤芹犹豫道:“少君,您是说要让客人……站着?”

林清羽反问:“哪来的客人。”

此刻是正午时分,站在门口,日头晒在身上,被来来往往的下人瞧着,说是折辱都不为过。

张大夫无奈看了谭启之一眼,跟着花露进了屋。谭启之恨得咬牙切齿,压着嗓子道:“林清羽,你欺人太甚!”

林清羽觉得好笑:“你不送上门,我又如何欺你。”

谭启之瞪着林清羽,眼中似灌满了毒汁。

林清羽自认从未主动招惹过谭启之,也不知谭启之对他的恨从何而来。或许世间大抵如此,有无端端的喜,自然也有无端端的恶。就像陆晚丞说的,和这种人认真,是降了自己的身份。

谭启之走近一步,道:“离太医署考试只剩下百日,陆晚丞不死,你只能留在侯府照料他,为他端茶递水,喂药擦身,做一个贤妻。”

捕捉到林清羽面色轻微的僵硬,谭启之露出快意的笑容:“呵,天才又如何,事事压我一头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

林清羽恍然:“原来如此。”

谭启之目光一沉:“你笑什么!”

林清羽嘴角微微一牵,近乎是怜悯地说:“你真可怜。”说罢,不再多看谭启之一眼。

陆晚丞在张大夫手下治了几年,对陆晚丞的病情了如指掌。林清羽在一旁看着他诊脉,得出的结论也是寒症。

张大夫开了方子,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张大夫的药,无非是治寒症的常用之药,只能说无功无过。可陆晚丞的身子不同旁人,寻常人用的方子若能针对他的病症加以改良,或许能事半功倍。

花露还等着林清羽手中的药方去抓药煎药,问:“少君,这药方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清羽迟疑片刻,将药方递给花露:“没有,去罢。”

陆晚丞一病,整个蓝风阁都变得忙碌起来。煎药喂药,侍奉病榻的事有下人去做,无须林清羽操心。他和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配药,却因院子里太过安静反而有些不习惯。画眉鸟和八哥都闭上了嘴,莫非也是在为他们的主人担忧么。

可是担忧有什么用,陆晚丞就算这次挺过去了,总有一次挺不过去。对一个必死之人,若不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不习惯的只会是自己。

他的药配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熬药,再将其制成方便携带储存的丸类。头一次制这种难度的的药丸,他想要每一步都亲力亲为。

林清羽来到专门用来给陆晚丞熬药的药房,里面有几个小丫鬟正在煎药。忙碌的同时,还不忘聊一聊府中的秘辛。

“以往大少爷一病,夫人铁定第一个赶来,有时还会亲自照料少爷的药汤。这会是怎么了,现在还不来。”

“我听夫人院子里的寿嫂说,大少爷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夫人被大少爷骂得站都站不稳。”

“你是不是听岔了?站不稳的不该是大少爷吗。况且夫人和大少爷母慈子孝的,为何会大吵?”

“那当然是为了少君啊。婆媳关系本来就是千古难题,我大嫂和我娘亲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我哥哥一个头两个大……”

林清羽推开药房的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汤药煮沸冒泡的咕咚之声。

林清羽无视几个小丫鬟诚惶诚恐的表情,径直走到灶台前,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回去之后,林清羽叫来欢瞳,吩咐道:“你去一趟梁氏的院子,去把这个月的账本要来。”

欢瞳不解:“少爷,你要账本干嘛?”

“替她分忧。”

陆晚丞发病的消息传进梁氏耳中,梁氏郁结了几日的胸口总算舒坦了些。刘嬷嬷幸灾乐祸道:“这是报应啊夫人。当日大少爷那么对您,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惩罚他那个不孝子!”

梁氏回想起当日种种,仍心有余悸:“罢了,既然林氏救不了他,那便随他去吧。”

这时,婢女来禀,说蓝风阁的欢瞳来了。

“林氏的陪嫁小厮?”梁氏眉头皱得死紧,“他来干什么。”

“他是来拿这个月账本的,说少君要为夫人分忧。”

梁氏闻言,胸口起伏:“他真这么说?”

“夫人您听见了吧?”刘嬷嬷恨得牙痒痒,“现在不是您说罢了便能罢了的。少君明摆着要从您手里夺权,您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啊!”

梁氏烦躁道:“可我能怎么办!当初我确实说了要让林氏掌家,谁曾想到林氏还真有几分本事。”

刘嬷嬷眼珠转了转,挥退下人,凑到梁氏耳边道:“不如这样……”

“不成。”梁氏沉声道,“陆晚丞已经警告了我,我担心他知道了会……”

“小侯爷现下不是病着么,能不能熬过去都不好说。再说了,您忘了二小姐的话了?只要理在您这边,侯爷就会向着您,您没什么可怕的。”

见梁氏依旧犹疑不决,刘嬷嬷又道:“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二小姐和三少爷考虑啊。难不成,真的要让一个寡夫掌侯府的家?”

“念桃,乔松……”梁氏默念着一双儿女的名字,定下了神,“刘嬷嬷,你把账本送去蓝风阁罢。”

刘嬷嬷遂喜笑颜开:“奴婢这便去。”

林清羽拿到账本后,叫来张世全,劳烦他仔细看看有无不妥。张世全看过之后,道:“单有两个月的账本,张某不敢妄下定论。若能有三四个月的账,应该能看出一些端倪。”

林清羽便让欢瞳把这个月的账本送了回去,再把前几月的账本要过来。

陆晚丞昏睡的第三日,总算有了退热的迹象,但人还没有清醒,这段日子好不容易养回来的气血也被耗了个干净。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病骨支离,宛若风中残烛,着实让人……让在意他的人,揪心不已。

花露喂陆晚丞喝下汤药。陆晚丞眉间紧了紧,似在梦中也不忘嫌弃药苦,还吐了一些出来。花露手忙脚乱地想拿帕子去擦。林清羽从她手中拿过药碗:“我来。”

林清羽舀起一匙,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还未来得及凑到陆晚丞嘴边,就听见外头传来叫凤芹的声音:“少君,夫人请您去她那一趟。”

林清羽一顿,将药碗还给花露:“你接着喂。”

林清羽来到前堂。梁氏依旧坐在她主母的位置上,刘嬷嬷守在一侧,还有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堂中,满面的愁容。

梁氏假惺惺问道:“晚丞的病可有好些?”

林清羽道:“夫人有事直说即可。”

梁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位是侯府的账房先生,王管事。”

王管事躬身行礼:“见过少君。”

“事情是这样的。王管事发现从蓝风阁送回的账本,少了一页。”梁氏顿了顿,“还是事关最重要京城酒楼收支的一页。”

王管事哽咽道:“这么重要的账本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疏漏,小人恨不能以死谢罪啊!”

……好吵。

这些人还真是不会消停,与其和他们周旋,不如直接用毒让他们安分。林清羽道:“我劝你三思。”

王管事茫然道:“三思什么?”

“以死谢罪。”林清羽哂道,“当然,你若执意要死,我也不拦。”

王管事懵了,他只是说说,哪能真的为了一页账本去死。王管事求助地看向梁氏和刘嬷嬷。刘嬷嬷宽声安慰道:“王管事快别这么说,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把账本送来时,账本分明是完好无缺的,夫人可以为你作证。是欢瞳将账本送回来,里头才少了一页的。”

林清羽静静地看着他们演戏。

梁氏被他看得心里发虚,笑道:“清羽,你才管家,有所疏漏是在所难免的,下次注意便是。只是那缺了的账本还是得找回来的,否则账就要乱了。不如你先回蓝风阁找找?”

林清羽颔首:“可以。”

林清羽回到蓝风阁,在屋外听见一阵欢声笑语,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冷笑。

一醒来就能和丫鬟们说笑,某人命还挺硬。

他一进屋,便对上了陆晚丞的视线,好像陆晚丞一直在看着门口似的。

陆晚丞咳了两声,喑哑着嗓子,道:“回来了?”

“嗯。你感觉如何?”

“感觉就是,我病了,我活过来了。我又病了,我又活过来了……”

林清羽没了表情:“你这么有精力,便自己把药喝了,别总是让别人喂你。”

陆晚丞调笑道:“又没让你喂,怎么又凶起来了?”

“我……”林清羽眼帘微闭,静了静心。这几天蠢人太多,他或多或少都受了影响,脾气难以克制。“没想凶你,习惯而已,抱歉。”

陆晚丞静了静,玩笑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死成功,林大夫失望了?”

林清羽点头:“有点。”

陆晚丞笑了起来,病容中独有一双眼睛是盈盈亮着的:“对不起啊,我也不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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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夫:我到底该不该希望他早死呢……【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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