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承禄遣人送来的军报,自然让安州守将毛有性和毛仲裕看傻了眼,然而更让他们傻眼的则是毛文龙毛大帅的反应。
搁在往常,如此轻易地就丢掉了一座城池,即使是最受毛大帅宠信的毛承禄,也少不了一顿大骂甚至是一顿军棍。
可是如今毛大帅的反应却是连声说好,只听毛大帅拍案说道:“好!好!好!这小子干得不错!”
闻讯赶来的曲承恩和锦衣卫东江镇千户所千户袁枢,看了毛承禄的军报也是满面笑容,连声叫好。
毛文龙当然没有在意安州守将的表情和反应,很快就下大了将令:“马上传我的命令!曲承恩副总兵带步骑四千先行出发,赶往定州西门外五里处设伏,若建虏突围西归,务必当道拦住!毛有性、毛仲裕所部安州驻军,随我东江军主力一起,即刻前往定州城外!”
一时之间,军令传遍东江军各部营中,已在城中养精蓄锐,苦等建虏两日的东江军悍卒,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涨!
定州城的失守,对毛文龙来说,当然是计划内的事情,不过毛承禄也还是做了一定程度的抵抗。
阿济格命令如今在镶红旗下当梅勒额真褚英长子杜度,带三个牛录旗丁留在了义州,一方面看管在义州城内及周边抢掠到的各种人口牲畜和财物,另一方面则是照顾义州攻城战中的镶红旗伤兵。
安排好这些事宜,阿济格带着所部镶红旗的东征主力四千人,以及刘兴祚麾下招降纳叛补充以后的四千复州兵,在义州城里休整了两天之后的清晨,朝着定州城出发了。
五十里的路程,并不算远,清晨出发,午时即到。阿济格的镶红旗旗丁,要么是骑兵,要么就是骑马的步卒,所以一路行来,并不感到劳累。
而刘兴祚麾下的复州兵,自打进了义州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又是整修义州城损毁之处,又是砍伐树木制作新的攻城器械,不仅好处全没有,而且除了攻城打前阵以外,各种苦活累活脏活全都得干。
这也是那个时代投降后金的汉人士卒必须做的事情。若是搁在往常的日子,这些复州兵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都投降建虏了,干什么不干什么哪还能随自己的心意挑肥拣瘦。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在总兵刘兴祚的有意放纵之下,特别是在刘兴治、金应魁等一众中层带兵将领的有意教唆挑拨之下,这些复州兵却变得牢骚满腹起来,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也越来越难以压制。
大军一路到了定州城下,这些几乎全靠双脚走过来的复州兵,又饥又累,然而立足未稳,很快就又被阿济格命令率先向定州城发起进攻。
刘兴祚明着不能违抗军令,但是暗地里却交代刘兴治、金应魁等带兵将领消极对待。
阿济格的算盘打得很好,那就是让复州兵去攻城,等到消耗掉了城头的炮火弓箭、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然后再一举出动镶红旗的主力,将眼前这座并不高大的定州城一战拿下。
因此,看着刘兴祚派人传令,然后刘兴治、金应魁等人带着复州兵,抬着攻城器械,向着城墙进发,阿济格的脸上满是阴狠的笑容。
然而,在战鼓声中前行的复州兵,行进到了定州城头虎蹲炮炮火的射界附近,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离着城墙还有百十来步,隔着城壕,就开始拉弓射箭,往城头上抛射箭支了。
刘兴祚就像没看见一样,也不下令约束部众继续进攻。
阿济格见状,顿时心中怒不可遏,挥着马鞭就朝刘兴祚抽了过来,便挥舞边怒吼:“刘爱塔,你这个复州总兵带的是什么队伍?!你们这些低贱的尼堪到底会不会打仗?给我往前冲!往前冲!”
阿济格挥舞的马鞭当然没能真的打在刘兴祚的脸上,毕竟刘兴祚也是个大活人,不过虽然没有打在刘兴祚的脸上,但却有好几鞭子打在了刘兴祚身边护卫的脸上,其中就有一个是王弼。
王弼挨了鞭子,心中怒极,平时面对女真八旗的贵人,即使再愤怒,也只能埋在心中,女真八旗的贵人拿鞭子抽了你的左脸,你还得赶紧把右脸贴上去,不仅不敢反抗,甚至连个愤怒的眼神都不敢看过去。
但是如今,了解定州计划的王弼,却难得地鼓起勇气,愤恨地看了一眼阿济格,心中说道:“骚鞑子,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
刘兴祚看王弼满脸愤怒,嘴里还嘀嘀咕咕,立刻用极其冷峻的眼神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刘兴祚几兄弟投降建虏已有数年之久,对阿济格说的女真话,他当然听得懂。考虑到此时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所以他只好驱马上前,冲着麾下的复州兵大声呵斥:“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你们不往前冲,害得老子在后面挨鞭子!都给我冲!给我冲!”
在自家老大刘兴祚的呵斥下,刘兴治、金应魁等一干复州兵将校,也开始挥舞着马刀,大声斥骂着手下的士卒,驱赶他们往前进攻。
城下的这些复州兵终于鼓起了勇气,重新推起濠桥车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城头的火炮和弓箭也开始了射击,这一幕与义州城下的攻防战相似,只不过如今的进攻一方疲软无力,而防守一方也不是特别积极。
几轮炮响过后,复州兵纷纷抛下云梯和攻城车,又逃回了虎蹲炮的射界之外,继续畏缩不前。而城头上也很快就停止了射击。
阿济格一看这情况,心中对刘兴祚麾下的复州兵更是不满,很快就又派出了镶红旗的督战队。
督战队的八旗女真兵只听自己主子的话,可不管你是谁,凡是往后退的、畏缩不前的,一概都是挥刀砍过来,复州兵的阵线后面顿时就是一阵鬼哭狼嚎、鸡飞狗跳!
在镶红旗督战队的逼迫下,刘氏兄弟麾下的复州兵,又鼓起勇气,往前进攻了一阵。就这样,任凭阿济格如何呵斥辱骂,只要督战队不跟着上前,前面的复州兵就停滞不前。
督战队在后面刀砍鞭打一阵,这些属于刘氏兄弟的汉人士卒就前进一阵,督战队后退下去,这些汉人士卒就也跟着后退。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阿济格彻底激起了怒气,让人把正在前面呵斥部属的刘兴祚叫了回来,怒骂道:“我大金国恩养你们这些尼堪降兵多年,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你们主子的吗?!快让你手下的那些废物尼堪让开道路!让你们看看我们大金国的女真勇士是如何打仗的!”
刘兴祚闻言,丝毫没有一点愤怒的意思,马上让身边的王弼等人分头到阵前传令。得到了命令的复州兵如同大赦,迅速地让开一条通往定州城下的宽大阵地。
阿济格一边怒骂,一边喝令自己统领的镶红旗旗丁上前作战。
客观地说,这个时代的后金八旗军队确实是一支可怕的力量,不单是单兵军事素质要比同时代的东亚其他几个民族强悍,就是集体的组织性、纪律性,也是首屈一指。
虽然相比老奴奴儿哈赤的时代已经有了一些腐化和退化的苗头,但是相对这个冷兵器时代的东亚诸民族来说,其战斗力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镶红旗的旗丁们一边嘲笑复州兵的懦弱,一边抬起了云梯,推起攻城车,在大量弓箭手的掩护下往城根地下冲过去。
一轮轮弓箭射出,定州城头上也是一阵大乱,不少人惨叫着倒下,看得阿济格一阵大笑。然而随着镶红旗的旗丁们冲进了虎蹲炮的射界之后,城头上的炮声,又开始轰轰轰地响了起来。
在定州城头宽达一里左右的西门城墙之上,每隔十几步就是一门虎蹲炮,把整个城下的开阔地域,全都覆盖了进去。
一炮打出去,就是几名、十几名建虏女真兵被击中,持盾、披甲的还好一点,被击中了也还是忍着剧痛继续前进,而未持盾也未披甲的建虏女真兵则纷纷倒地,哀嚎着翻滚不停。
建虏女真肇兴之初的那种带有野蛮人残留的悍不畏死,在这样的时刻,体现得尤为明显。
尽管面对着城头炮火大面积散弹的不停轰击,但是城下进攻的建虏女真兵,还是不管不顾地一直往前冲锋。一
炮打过去,就是一片腥风血雨,被击中的建虏固然要承受被击中的不幸,但是没被击中的建虏却仍然并不停步。
就这样,没过多大一会儿,镶红旗的众多旗丁终于穿过了城头炮火能够覆盖的死亡地带。
而虎蹲炮因为身管过于粗短而无法俯射的缺陷,很快就暴露出来了,虽然仍在陆陆续续地发射之中,但所发挥的作用就十分有限了。因为敌人已经攻到了眼前。
一架架云梯和攻城车靠上了城墙,城头上的守军一阵大乱,部分装备了火绳枪的守城士卒,砰砰砰地一阵射击,而装备了镗钯和钩镰枪的士卒则急忙上前架住了云梯往外推……
然而,推倒了一架还有更多架靠上来,最重要的是一架架攻城车是推不倒的。
因此很快就有镶红旗的悍卒冲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近战肉搏。
随着攻上城头的建虏女真辫子兵越来越多,城头上的毛承禄所部随之崩溃,站在定州西门城楼高处指挥守城的毛承禄,当然已知毛文龙的计划。
此时见守城守到了这个地步,不仅支撑到了建虏镶红旗全军出动,而且给镶红旗所部辫子兵还造成了不小的死伤,因此当即传令协助守城的毛可喜、毛可进等将佐弃城,然后迅速下城上马,带着能够收拢到的定州守军往南门逃去。
毛承禄带领守城士卒逃离定州城的时候,还故意没有焚烧定州的府库仓储,以便给入城的镶红旗军队,留下一种逃得十分仓促狼狈的印象。
他的逃亡半真半假,但落在阿济格的眼中,却是十成十的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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