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那人的面孔,公车商书差点吓得坐在地上,舌头不拐弯道:“四大刃……”
石敢面无表情的朝他勾了勾手,公车商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走了进去,几个亲随想跟着,却被他喝止。
看着大门又‘吱呀’一声关上,门外的长随、师爷、团练之类的面面相觑,小声议论道:“这是怎么了?大人被魇着了吗?”“我听说叫四大人,哪来这么个四大人?”
就在里面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他们的知府大人也跟着石敢走进了跨院。
“石大人……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公车商书小声问道:“难道王爷也来了?”
对于他的问题,石敢一律无可奉告,带他走到东厢房外,便沉声吩咐道:“先在这候着。”说完轻轻敲门进去,好一会儿才开门道:“进来吧。”
公车商书的心里,仿佛吊着十五桶水一般,七上八下还晃荡的厉害,赶紧跟着猫腰进去。一进门便看见王爷面色深沉的坐在上首,正定定望着自己。
他赶紧推金山、倒玉柱的秦雷跪下,二扣六拜之后,这才略带惶恐道:“王爷圣安……”
“孤不安。”只听秦雷冷冷道:“有你这样的好部下,孤王就是想安也难啊。”
公车商书赶紧把屁股撅得高高的,磕头如捣蒜道:“卑职惶恐、卑职有罪……”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与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王爷重逢时的场景,却从未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狼狈。
在他想来,应该是自己骄傲的挺起胸脯,给王爷磕三个头,然后大声道:‘殿下,微臣幸不辱使命。’是的,他确实这么想,而且也为了这个目的忘我的奋斗……但结果却是这番场景。
“你有罪?”秦雷似笑非笑道:“你有什么罪啊?”说着站起身子,负手踱步道:“你是堂堂两省二十八府的领头羊,南方第一能吏,你能有什么罪啊?孤还要给你请功呢……”江北山南两省一共有二十八个府,但其中七个几乎被弥勒教夷为平地,现在正以重建为目标,所以被拿出来单独考核。
他越是说的这样不痛不痒,公车商书就越是战战兢兢,不一会儿就被吓得浑身冷汗,艰难道:“可怜微臣愚鲁,居然有错而不自知,求王爷针砭!”
秦雷顿时火冒三丈,一直被压抑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飞起一脚踹在公车商书的膀子头上,一下把他斜斜的踹飞了出去。
落在地上又翻了几圈,公车商书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听着王爷低声咆哮道:“你就装吧你!孤真是瞎了眼啊,怎么就信了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揣倒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以及白瓷茶具若干,好在小小驿馆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公车商书忍着痛,重新跪下大声道:“求王爷训示,卑职到底有何失德之处,居然惹得您雷霆震怒?”说着猛一叩首,只听‘咚’地一声,他的脑门与地砖实实在在的撞在一起,额头登时青紫一片,也有鲜血流出。
秦雷微微眯眼,冷哼一身,转身回到椅上坐下,沉声道:“好,孤王就跟你说道说道,也强似让你做个糊涂鬼。”说着便把昨日夜里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讲述一遍,说完愠怒道:“就请第一能吏大人说说,这都意味着什么呢?”
公车商书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呆若木鸡。只见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王爷手边的桌角,鼻孔一张一翕,还大张着嘴巴,甚至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小舌头,样子要多吃惊又多吃惊。
秦雷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公车商书。时至今日,秦雷已经不是当年那么好哄的傻小子了。他相信,即使面对再夸张的表演,自己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这次,他确实愿望公车商书了。好半晌,公车商书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的向秦雷磕个头,然后直起上身、一脸肃容道:“王爷请容许罪臣自辩,之后听凭发落,绝无怨言。”
秦雷的眼皮耷拉一下,微不可察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其实他本不该发这么的火,但从往常收到的报告看,这公车商书绝对可以称得上政绩卓著、口碑绝佳,再加上一路行来,秦雷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不是溢美对这位知府大人的之词。以至于秦雷已经在车里写好了‘表彰暨要求各省府县衙门学习襄阳府及襄阳知府的谕旨’……然而一到地头却遇到了这么一出,若是当时手快,将命令下发到各府,岂不成滑天下之大稽了?
秦雷是越想越生气,这才出脚给了公车商书一下。好在及时清醒过来,才没有将他大成生活不能自理。
深深呼吸一下,他平抑下有些激动的情绪,听公车商书沉声道:“自从到任以来,微臣时刻不忘王爷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情,恨不能为襄阳府呕心沥血、披荆斩棘,虽不说如大禹一般三过家门而不入,却也没有一刻懈怠,唯恐有负王爷大恩,无颜再见您一面。”奇迹般的,他竟然不结巴了。
秦雷面色稍稍缓和,但声音仍旧冷得掉渣道:“功是功、过是过,孤王不会无视你的成就,”顿一顿,又道:“却也不会因此纵容你的过失。”
公车商书又叩首道:“殿下公正严明,微臣本不该巧言令色,为自己狡辩,但唯恐王爷对某些事情雾里看花,不能根治,以致今后贻害无穷,是以觍颜自辩。”说着直起身子,双目坦然的望向秦雷,朗声道:“臣以为臣有纵容之过,但事出有因,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雷闻言身子微微前倾,右手支在大腿上,沉声道:“这么说你是事先知情?”
公车商书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罪臣确实知道,襄阳府的团练大多来自原先的襄阳卫军,没了朝廷的供养,仅靠着地方和富绅的一点饷银度日,心存不满至于,早就彻底堕落,与城里的地痞蛇鼠一窝、混乱不堪,乃是府城躯体上的一大毒瘤。”声音逐渐降低道:“而且他们特别反感复兴衙门……总觉着是这个衙门让他们丢了饭碗的……”
“放屁,他们的饭碗是孤王砸掉的,”秦雷冷笑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贪得无厌,这说明你早就见怪不怪了,”说着一拍桌面,沉声道:“既然团练如此龌龊,为何还要纵容至今而不处置呢?”
公车商书苦笑一声道:“回禀殿下,微臣手下就百十号衙役,他们却有近千人,还都是些兵痞无赖之类的亡命徒,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那不是理由,你完全可以给孤上折,难道孤王还对不了千八百地痞流氓吗?”秦雷面色阴沉下来,他对公车商书的回答不太满意。
“微臣以为,一年之计在于春,若是整个春天都用来打黑除恶,那对江北的损失可就太大了。”公车商书额头见汗,轻声道:“而这些团练毕竟是纤芥之疾,是以罪臣想……先任他们胡来一阵子,等着农闲时节再收拾不迟。”
“姑息迁就!”秦雷重重的吐出四个字道:“孤王的原意是,从精壮纯良的百姓中招募团练,轮流服役,为何弄成今日这般田地?”
公车商书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密,咽口吐沫道:“因为招募不到壮丁……”
“为何招募不到?”秦雷淡淡问道。
“襄阳府去岁蒙难,人口几乎减半,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到原本的六成,地多人少,没有大户愿意放人。”此时的农民九成依附于地主乡绅过活,剩下的一成自然是那些富农,更不会出来干什么劳什子团练。是以招来招去,最后还是召到了被秦雷解散的卫军头上。
听他解释的倒也合情合理,秦雷闭眼沉吟半晌,方才平淡道:“你倒是一推二五六,把所有屎盆子全往团练身上扣。难道你们真没有问题吗?”说着从桌上扔下一份书简道:“为什么复兴衙门参你们两省衙门不许查账呢?”
“这个……微臣确实不知。”公车商书坦然道:“微臣一片冰心、日月可鉴,王爷尽可调查,只要查出微臣有一点失德之处,臣……宁愿领死。”
秦雷意思难明的笑笑道:“孤会调查的,倒要看看你们这花团锦簇的表面文章之下,到底有没有藏着点龌龊心思……”
公车商坦然道:“请殿下查账。”秦雷呵呵笑道:“巧了,这次孤王南下,还正带了十几个账房呢。不止你襄阳府的账,两省二十八府的统统要查一遍。”说着长身而立,面目略有些狰狞道:“从现在开始,最好还是祈盼孤王查不到东西吧。”
说完低喝道:“石敢!”
“有!”全副武装的石敢小跑进来。
“通知马侃、朱贵、程思远,准备收网!”随着秦雷一声令下,几枚红色的信号弹同时腾空而起,向潜伏在四周的密探下达了行动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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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的行动绝对是早有预谋,几乎是在一天之内,整个南方震动了:一队队从暗处冒出来的密探,手持着盖有王爷大印的文书,将各省各府的账房、库房一一查封,账册则被装车运向襄阳府,而所有官员都被通知,不许离开府城一步,必须随传随到。
在王爷毫无征兆的雷霆之怒下,整个南方战栗了,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高官显贵,终于发现,那位坐镇襄阳的殿下,早已在潜移默化之中,对南方形成了绝对的控制。除了匍匐在这种强权之下,闭目等死之外,再没有任何妄动的余地。
但这种绝望的情绪,注定只是极少数的表情。更多的人家却是额手相庆,激动不已,为了这一天,他们等待好久了……换言之,他们便是既得利益者。
比如说胥家、比如说以柴家为首的中小世家……甚至是有些消沉的乔家……
对!没有徐家!没有卓家!没有秦雷一直尽力拉拢的卓家!也没有累世三公、手握军权的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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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的道道还要从去岁说起……
去年南方事变之后,秦雷半是用强、半是引导的重新划分了南方官府与大户的势力范围。但即使以他那般崇高的威望,也无法做到一点……让官员与士族分离。
因为大秦、尤其是南方的士族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两省的主要官员皆是士族子弟,可以说官府便是士族的代言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但官府是什么?是管理者!而士族是什么?充其量也就是有着尊贵身份的被管理者而已。可实际上,官府维护着士族的利益,反倒成了士族的附庸。且南方士族势力过于集中,官府基本上被四大家垄断把持,所以四大家便是南方的巨无霸,所以……
所以秦雷要想完全掌握南方的话,就必须铲除或者控制四大家……铲除便是彻底消灭,让其成为历史;而控制则是使其听令,可一旦属于监视,自立的野心便会死灰复燃,所以这两个词有者本质的差别。
虽然四大家慑于他的威势,一时十分老实,看起来也不会影响他对南方的控制。但大秦的中心毕竟还在中都,有志于天下就不能久居南方,而南方又是大秦的粮仓,有志于天下就一定要控制南方。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事情很简单,如果秦雷无法坐镇南方,就只有通过官府和复兴衙门共同掌握南方。如果想让这二者发挥作用,就一定要让官府与士族分离,换言之,也就是铲除四大家……而不是控制四大家。
至于复兴衙门,只要将士族势力被逐出官府,他们自然会把复兴衙门当成救命稻草……而这,正是秦雷愿意看到的。
但‘四大士族’这棵大树过于根深蒂固了,他就是有千钧的力道,也无法一下子将其连根拔起……即使真可以一下拔起,也会动摇南方根本的。所以他只有循序渐进、步步为营,讲计谋、讲策略,一下下的把吊索套到四大家的头上。
所以去年他冷漠看着胥家倒下,又用阴劲废掉了徐家的五成功力,还捎带着摁下了乔家。结果一番折腾下来,便成了四大家中卓家一枝独秀、其余三家死的死、病的病、残的残,没有一家能恢复元气的。
在这一系列的斗争中,秦雷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只是为四家已有的矛盾提供了升温的暖床,之后便一直躲在幕后,笑看狗咬狗,还时不时的出来假惺惺一番,让四大家都没察觉到他笑容与关怀下,深藏的祸心。
当然,他之所以没暴露意图,还跟四大家的自信有关……他们认为,无论是谁,要想统治这片土地,就必须跟他们合作,而不可能想要消灭他们。
但秦雷偏偏不信邪,就真的设好了圈套,请君入瓮……
他盯上了徐家和卓家。形象和实力大为受损的乔家,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恢复元气,而恢复元气的最好办法,便是直接进补真金白银。可这些银子该从哪来呢?
很自然的,南方最大一比银子在复兴衙门,但那里有无数中小议事盯着呢,根本动不得。所以乔家看上了另一笔银子……复兴衙门支付给官府的五年一千万两白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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