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社后,是螃蟹宴,为贵女偏爱。
螃蟹宴的习俗,由前朝楚孤女帝顾盼盼所提倡。简单来说,男宾负责剥螃蟹,女宾则是吃螃蟹,男宾取悦女宾的风气,自此应运而生。
螃蟹品种颇多。有阳澄湖大闸蟹,清水不沾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肉质膏腻。有阳江红花蟹,浅红壳子,六棘额角,肉质鲜甜饱满。有舟山梭子蟹,头胸甲呈梭子形,体大肉多,脂膏肥美。有东夷红毛蟹,颜色大红,形体美观,肉质相当紧实,透着海味芳香。有北狄石蟹,有金黄、大红、钴蓝三色,肉量大,口感甜。
螃蟹的烹饪也是多种多样。清蒸螃蟹,摆放在青皮慈竹蒸笼上。红烧螃蟹,盛放在龙泉窑影青釉贴塑双鱼纹盘上。香辣螃蟹,搁置在白釉金扣官字款花口盘上。盐焗螃蟹,安放在绿玉海棠花式八曲长盘上。葱油螃蟹,放置在白釉黑花黄彩花卉纹盘上。
放翁居里,男女分席,不设帘幔。
今年的螃蟹宴,女宾可以钦点男宾剥螃蟹。如此大胆开放的游戏规则,正合一众年轻男女的胃口。尤其是女宾,平日要端着淑女姿态,哪里胆敢表达爱慕之情。
然而,裴元卿很不满意这个破规则,小傻子对面的位置居然靠抢。
他对着小傻子使劲地眨眼睛,而小傻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螃蟹转动。最可恶的是,顾绍璋坐在裴元卿的左边,崔远山坐在裴元卿的右边,裴元卿总是产生小傻子在偷瞄顾哥哥、崔哥哥的错觉。
“卿卿真好看!”司马嫱伸出小指头,敲了敲青皮慈竹蒸笼,嗓音娇娇软软,笑容甜甜蜜蜜,听得裴元卿倍有脸面地昂首挺胸。
可惜,拿惯了虎头红缨枪的裴元卿,并不擅长剥螃蟹。
一套精致玲珑的银质蟹八件,即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裴元卿倒是依稀叫得上名字,就是不大清楚具体用法。
只见他徒手拔掉两只比司马嫱那柔软无骨的小手腕要粗壮许多的蟹螯,以及八只蟹脚。接着,轻巧地剥开蟹壳,用小匙掏出金灿灿的蟹黄,堆在荷叶形粉彩碟子上。然后,啪地一声掰成两半,除去蟹鳃,抠掉软壳,执着镊子,一点点地挖出白花花的蟹肉,围绕蟹黄一圈,摆出自认为比较美观的图案。
大将军就是不一样,剥只螃蟹也这么杀伐果断。
岳安娘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起裴元卿。
这恒山王举止粗鄙,不懂风雅,高阳长公主到底是如何看得上的。郭绮凤捏着素帕,悄悄擦汗,眉头微微蹙起,心底腹议不停。
林潇湘和秦朝颜一般,表情淡淡。
至于李月莹,做惯了解语花,保持柔婉仪容。
唯独司马嫱,眼底只有螃蟹,拎着裙摆,蹦蹦跳跳,走到裴元卿跟前,抬起小下巴,吐出丁香舌,指了指蟹黄,示意裴元卿投喂。
这娇痴不怕人猜的可爱姿态,逗乐了裴元卿。
裴元卿握着小匙,一口蟹黄一口蟹肉,蘸足了酱料,喂给司马嫱,然后毫无意外地获得侧脸吻。双方纷纷露出幸福笑脸,好像在秀恩爱。
“奴奴,回到座位上去,待会儿恒山王还要给别的姑娘剥螃蟹呢。”高阳长公主向司马嫱招招手,明媚一笑。
此话一出,说者未必有意,听者各自揣着小算盘。
岳安娘娇羞低头,郭绮凤收敛笑意,秦朝颜泰然自若。
“卿卿是奴奴的。”司马嫱嘟起小嘴巴,一屁股坐在裴元卿身旁,抓起一只阳澄湖大闸蟹,扯断蟹螯和蟹脚,清除蟹腮,将那粘着蟹黄的蟹壳凑到裴元卿嘴边,薄皮杏仁眼睁得大大的。
“嗯,奴奴也属于卿卿的。”裴元卿吮吸一口蟹黄,大笑道。
“长公主,瞧见没,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平时在王府里就这么熏着我们,再不将敬臣赶下去,这螃蟹宴没法继续。”裴老太君调笑道。
“孙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先行告退。”裴元卿连忙作揖道。
一个个也不问他裴元卿是否愿意,就开始塞侧妃了。高阳长公主属意秦朝颜,顾皇后推荐郭绮凤,蹦出来的岳安娘就不知道背后被何人撺掇着,当他恒山王府如此缺乏管家么。
裴元卿离开后,司马嫱返回座位。
她从小跟着老虎一起生活,说话确实结巴,却是耳聪目明。她听得郭绮凤低声咒骂一句傻子,立即皱起小眉头,谨遵高阳长公主的教诲,隐忍不发。
“殿下,崔侍郎是块香饽饽。”白芍显然也听见了那句傻子,不禁冷声一笑,然后附在司马嫱耳边悄声道。
“崔哥哥…奴奴…想吃…螃蟹。”司马嫱软软糯糯地道。
正在替林潇湘剥螃蟹的李传木听后,怔愣片刻。
崔远山欣然应允。首先,他执着圆头剪,逐一剪去蟹螯和蟹脚,动作之优雅,仿佛正在修剪花草。其次,他握着腰圆锤,估摸出蟹壳四个圆点,敲打一圈,举止之轻盈,犹如正在敲击编钟。接着,他掂量长柄斧,轻巧劈开背壳和肚脐,又拿了钎、镊、叉、锤,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取出金黄油亮的蟹黄和雪白鲜嫩的蟹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若弹奏了一曲失传已久的《高山流水》。
清河崔氏,世代书香门第,信手拈来螃蟹,也透着风雅气质。
“郡主殿下,请慢慢品尝。”崔远山吩咐小厮端着盛满蟹黄蟹肉的小碟子,送到司马嫱的食案上,笑容极其浅淡,宛如冰雪消融。
“让给…山鸡…吃吧。”司马嫱轻推小碟子,笑得天真无邪。
山鸡是谁?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捂嘴偷笑。
“奴奴,不许无礼。山鸡是山鸡,凤凰是凤凰,山鸡变凤凰是一句不中听的俗语,你想夸赞人家是凤凰,就不能说出山鸡二字。”高阳长公主先是向当场变了脸色的齐国公夫人赔礼,尔后恼道。
“奴奴…知错,凤凰…对不起。”司马嫱低声道。
郭绮凤听后,脸上火辣辣的,嘴里大度地说着不在意,返回齐国公府,就砸了一整套齐国公珍藏多年的大楚官窑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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